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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040 唯这一双眼最为清澈纯粹

  • 作者:柯小聂
  • 类型:经典文学
  • 更新时间:09-25 17:19:21
  • 完书字数:9406

林滢验完尸后, 她刚刚沐浴完毕,换了一身整洁衣衫,就有个小丫鬟探头探脑的寻她。

这小丫鬟是看护冯淡真的婢女, 被典狱司的红甲卫打发过来请林滢,当然也是有事请林滢襄助。

那就是冯淡真居然服毒寻死了, 看守她的典狱司红甲卫想要林滢去看一看。

冯淡真欲图寻死也不是不能理解。一些大家族若有女眷犯事, 通常是以家法私下处置, 而不是交给官府。

这其中除了一些家丑不能外扬的思想,还因为女囚待遇并不怎么样。

女子入狱, 那便是羊入虎口,受牢子、衙役□□并不新鲜。这牢里走一遭,亦不知受多少污秽的侮辱。

若这女郎有些身份, 名望又盛,入狱前上下打点,稍稍坐几日牢便离开,可能尚且无碍。但一般女囚可享受不到这般待遇。

冯淡真自然更不可能受到什么优待。

她这个冯家女本来就声名狼藉,所以方才送去观中修行,却犹自不安份,依仗姿色和男人来往。

冯家绝不会救她,便算冯家出手,只怕也是捉了冯淡真执行私刑, 免得她丢了冯家脸面。

冯淡真又生得十分貌美, 这般姿色被送入狱中,那还不受尽欺凌?

不过她寻死觅活, 看守她的两个红甲卫却措手不及,搞得十分狼狈。

典狱司规矩多多,苏炼又御下甚严。他令这两个红甲卫看着冯淡真, 谁也不知道司主有没有用得上冯淡真地方。

两人没看住一个女犯,是失职大罪。为弥补过失,两人死马当活马医,遂请来林滢,只盼这个有本事的林姑娘能救下冯淡真。

林滢赶过来时,冯淡真已经失去了意识,瘫软在床上,呈现一种神志不清的状态。

其中一名红甲卫说道:“检查过了,她吃的是香囊里的红丸,这玩意儿是调的□□搓的丸子。林姑娘,她还能救吗?”

□□是剧毒,他嘴里这么问,心里却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人命关天,林滢也没有说废话,吩咐:“拿些清水过来,越多越好,再取些牛乳,拿两个馒头。”

她一边说话,一边拿撬死人嘴的工具把冯淡真的嘴撬开。

这小道具本来是方便撬开产生尸僵的尸体嘴的,幸好今日给杜蘅验尸时用不着。

她取出漏斗,再摘下随身携带的水壶。出门带水是林滢的好习惯,她总是喜欢自带周全。

大量清水灌入了冯淡真的嘴里,令冯淡真的腹部也是微微隆起。

灌入大量的清水后,林滢再按着冯淡真的舌根催吐。

冯淡真哇的一声,呕出了大量的秽物,吐出许多胃容物,呕物散发出一股异样刺鼻味道。

冯淡真似清醒了一点,呕得双眼眼角生泪,蓦然沙哑说道:“救救我!”

林滢心中一凛:“是有人给你喂毒的?”

冯淡真却摇摇头。

林滢顿时也明白了。

死是冯淡真自己想死,可死到一半,冯淡真又后悔了。想要活下去是一个人的本能,谁都不会真正想要死掉的。冯淡真又这么年轻,又怎会愿意轻易抛却自己的性命?

之前去叫林滢的婢女叫灵兰,本来是陈嬷嬷指派来看着冯淡真的,也是个伶俐的人。

也不多时,灵兰就寻来牛乳和馒头,还提了一大壶温水。。

林滢已经给冯淡真催吐一次,又拿温水再给冯淡真灌下,反复催吐。好在冯淡真被折腾清醒了些,已经能给林滢一些配合了。

在林滢给冯淡真催吐时,让人把馒头烤焦,再将焦了的馒头捏碎。

冯淡真胃里食物第一次已经吐干净,再呕也只能呕出一些絮状物。林滢给她多灌几次,直到呕出来的水是清水后,方才住了手。

冯淡真一番折腾,已经是少了半条命,气息颇弱,一副气若游丝的样子。

这时候林滢才喂了冯淡真喝下大量牛乳。

□□具有强烈的腐蚀性,用牛乳加以综合,能起到保护内腑作用。

这时候,林滢才将烤焦的馒头渣给冯淡真喂下。

这些碳化物能吸附冯淡真胃部的毒药。

一番急救手段,使得冯淡真不至于肝肠寸断,七窍流血而死。

冯淡真被折腾着只剩下半条命,可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握住了林滢的手掌。

“林姑娘,谢谢你救了我了,我不想死啊,不想死——”

她眼睛里有灼热的火光,有着惊恐的泪意。

这是她第二次握住林滢的手,不同在于这一次,冯淡真并没有使用什么套路了。

生死关头,她所有的情绪是真的,她求生的**真得不能太真。

现在她一脸病容,本就姿色大减,更不用说刚才她还当着众人呕吐。瞧过一个女人呕吐的样子,男人很难再产生什么好感。

更不用说如今这一地的酸臭味。

所以,只有林滢来救救她了。

林滢和声说道:“顾公会秉公处置的。”

她想了想,说道:“冯姑娘,你应该记得年前,顾公才来陈州不久,就设置了育婴堂,收容了一些可怜的女婴。”

冯淡真当真记得这件事。

陈州民间重男轻女成风,古代又没有什么节育的手段,这多生的女儿无处安置,贫户便将女儿溺毙,以此减一份口粮。

官府纵然阻止,又多行教化,可终究没什么用处。

直到去年顾公上任,眼见此地风气,便设置育婴堂,鼓励贫户将无力抚养的女婴放在育婴堂中。如此由官府抚养,而不是自行溺毙。

那时候除了官府拿出一笔银子,顾公还在民间募捐。大户人家的女眷心善,也有舍些财帛衣衫的。冯淡真那些族中姐妹,也还出来装了一把好人。冯淡真那时候心里还嘲这些姐姐妹妹善做戏,做做慈善,无非是做个好人样子,以此彰显自己人美心善罢了,真是虚伪得紧。

但现在冯淡真却并不是这么说的:“我记得,我当然记得。顾公心地仁善,连贫户的女儿都爱惜在意。顾公心慈,阿滢,你是顾公弟子,你自然也是心地好。所谓救人一命,能造七级浮屠。我,我那时候也舍了一支钗,我有给那些贫户女子舍银子。平日里,我也有待别人好的。”

林滢说道:“可能你还不知道,其实如今陈州已经设置女监,里面牢头和狱卒大都是女子,也没什么不堪风气。我还去女监里替里面女犯瞧过病呢,并不是你想象那种。”

“冯姑娘,你私下陪酒,还与薛润勾结,处理了蘅小姐的尸首。你所犯之错,顾公必定会秉公处置,你放心,他断狱时绝不至于心存偏见。”

由于收监、执行等问题,这大胤的女子犯错,无论是大错还是小错,似乎都是一个性质了。身为女子,很少能在律法下得到正常的审判。

民间宗族私刑流行,且不说这其中有多少监督不到的冤假错罪,对有错的女子也存在量刑过严,借过欺凌,且毫无监管的现象。

如今朝廷正在鼓励桑织之事,需要大量成年女性劳动力。顾公便向朝廷奏请,只说给治下女囚增设一些桑刑。

也就是服刑期间,由女囚进行桑织等工作,一来为国库充盈增加产能,二来也比将犯事女子官卖为妓更清风气。

陛下亦下旨允之,允许顾公在陈州将犯事女子充作桑织女工。

林滢慢慢的给冯淡真解释,给冯淡真讲政策,让她打消死志,好好加入劳动改造。

冯淡真也听得内心五味杂陈。

这样无偿劳动的清苦日子对于冯淡真这般娇柔女子亦算是十分辛苦,不过,总不至于活不下去。又或者她入狱本就是为了受罚,日子自然不可能好过到哪里去。

安抚了冯淡真,林滢方才离开房间。

想到顾公在陈州所行种种,林滢内心油然而生一丝佩服。她说是顾公弟子,不过顾公日理万机,要打理的事务不少。所以亲自教她的,要属师兄和孙老头来得多。

但呆在顾公身上,看着顾公为治下百姓所做那些事情,林滢内心当然亦是非常的感动。

就好似顾公设立的育婴堂,那些纷纷慷慨解囊的乡绅有借以讨好上官帮忙刷政绩的,亦有沽名钓誉刻意赚名声的,当然亦有真的心存慈悲,不忍女婴被擅杀的。

但无论有什么目的,确实有许多贫户女孩子因此活下去。

就如顾公设立的女监,还有鼓励农桑,教化百姓,竭力避免陈州民间对女子的私刑。

林滢当初来顾家当丫鬟,其主要内驱动力,也是为了改善一下自己的生活,想要吃好喝好。

不过跟在顾公身边这几年,耳濡目染,林滢只觉得自己也是学到不少。

这时候,一双眸子落在了林滢身上。

然后林滢便听到苏炼温和嗓音唤道:“林姑娘。”

林滢惊讶回头,见着对方是苏炼,面颊之上顿时浮起了谨慎、恭顺之色:“见过苏司主。”

她刚刚虽然沐浴更衣过,可在冯淡真那儿折腾了一番后,如今也略有凌乱。林滢估摸着苏炼骄傲好洁,估计不会有什么好印象。

然而苏炼深深的望了林滢一眼,就像他也知晓林滢刚刚救过冯淡真一样。整个清河别院之中,唯眼前林滢的一双眼是最为清澈纯粹。

她做事情很纯粹,来清河别院的目的也很纯粹。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有一种明润青春的活力,带着年轻的美好。

然后苏炼说道:“当初在和县,你介意我动手杀了李生?”

当苏炼要跟林滢说话时,小晏自然极知趣的退后一步,让开一大段距离,将典狱司其他红甲卫皆挡在身后。

听到苏炼这么说时,林滢也猝不及防,不觉吃了一惊。

说起来也是有些日子的事了,林滢虽因此发了几场噩梦,不过她还不至于认为是苏炼的错。更何况这样的事,她以为对于苏炼而言不过是一桩小事。

便算苏炼嗓音柔和,她亦不至于觉得苏炼做人很和气。

可现在苏炼就是在跟她说这件小事。

“其实来和县之前,宁知州曾求见于我。他不但求我寻出害死他女儿的凶手,还求我杀了他。否则官府审案,人多口杂,一些细节就会流传出来。哪怕透出只言片语,也会让受害女子沦为别人的谈资。我是故意杀了他的——”

说到了这儿,苏炼望向林滢:“怎么,你可觉得我这么做有违律法?于理不合?”

林滢自然不至于这么迂腐,她摇摇头,结结巴巴说道:“不是。我只是没,没想到苏司主会跟我解释这些。”

苏炼居然点点头:“是,我时间宝贵,很少浪费时间解释那么多。”

“不过,我难得很欣赏你,所以愿意解释。更何况,今日你帮了我一个不小的忙。”

林滢:“这只是阿滢的工作,我只想认真做好份内事,好好验尸。”

苏炼微微一笑,叹息摇摇头:“凡涉及断案刑狱之事,也不是做好份内事这么简单,这一行若只凭良心和责任心做事,那样便会很危险。既然如此,今日之事,我便许你一个人情。你可让我为你做一件事,以此作为今日报酬。”

林滢想了想,便说道:“今日这桩案子,蘅小姐才十九岁,就被人算计香消玉殒真是可怜。不过这桩事情罪在杜琮这个杀人凶手——”

“蘅小姐身边几个婢女有欺上瞒下,失职失责之罪,当然应该受罚。不过她们罪不致死,而且年纪轻轻。苏司主,那我以这桩人情求你,求你周全一二。”

苏炼:“这不必相求。如今大胤早废蓄奴,清河别院小丫鬟也是签的也是典身契。有典狱司在此,若还有地方豪强敢私刑杀人,岂不是未将典狱司放在眼里。”

“阿滢,这个人情,你可以用在更用得着地方。”

苏炼虽然这么说,但林滢还是知晓有无苏炼掺和其实大不相同。

虽然大胤法律规定不可擅杀奴仆,并且规定一定程度惩罚。可若真扔井里搞死,再托词自己失足之类,最多给家里人多赔偿些烧埋银子。

清河别院事已经了结,林滢离开之际,又是细雨纷纷。

尹惜华这个师兄就像个送伞工具人,此刻恰到好处的出现在别院之外,对着林滢微微一笑:“阿滢,你又忘记带伞了。”

细雨朦胧,似给天地间笼罩了一层朦胧的滤镜。

离去之际,林滢忽又回头多瞧清河别院一眼。她想到了锦屏公主,公主并不是个柔弱的人,可是如今毕竟失去了唯一的血脉,从此偌大的清河别院再没什么亲人了。

关于锦屏公主的传言很多,林滢其实并不明白锦屏公主是怎么样的人。

但是她只盼望,这么讲究这么骄傲的锦屏公主,犹自能好好的活下去。

想到了这儿,林滢心尖儿蓦然浮起了一层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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