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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香渐渐远去，冲出莉莉丝用能力维护的“安全区”后，洪水从天而倾，红海终年不散的雾都被这天降的大水拍散了不少。

然而，整个视野都因雨水模糊，雷米尔甚至看不出这一刻的天空是什么颜色。

雷米尔背着湿漉漉的尸体一路狂奔。水柱砸下，固若城墙的防护罩竟然出现蛛丝般的裂痕。

“诚实！替我请求管理者，我要和他再做一次交易！”他在意识海里不断呼叫，过了不知多久，一个不耐烦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

【吵什么吵！管理者大人没有回应，那便是拒绝了你的请求！】

雷米尔急切地问：“为什么？就算还需要完成任务，我也会去试一试！”

【笑出现在那里，祂哪里还有心思关注你，非要我说得那么直接吗？！】

雷米尔愣了愣，眼神猩红：“那我去咒杀他！”

【呵呵，咒杀他，你配吗？】

雷米尔再次愣住：“可我是破戒人……不是神之下的存在都可以咒杀吗？”

【可笑是公正者啊！】

意识海里，一直嘲讽的声音多了一丝复杂。

【虽然同为八大美德，但公正对管理者大人而言是特别的，出世这么多年，在你之前，我也有过其他的宿主，但那个笑应该是公正唯一的宿主，而他们的价值，在管理者眼里超越了天使长的价值，诅咒最多只能伤到他，但是想让他死，呵呵！】

【我甚至觉得……罢了，管他是什么，我都要没了想这么多干吗！】

雷米尔依然不甘心：“有其他的办法吗？诚实，我真的需要有和笑对抗的力量！”

【如果你能有取悦管理者大人的即兴表演，祂也许会和你交易，但是起码在笑存在的情况下，我想不出你能如何取得祂的注目，呵呵！】

“可……”

【闭嘴吧！你是我带过最差的一个宿主，如果早知今日，当年我宁愿陷入长眠，也不会选择你，就该让你一个人在红海的角落里发烂，发臭！哼！】

意识海里的声音沉了下去，无论怎么呼唤都不再应答。

也在这时，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哗啦啦的，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雨声。

魔罩在天罚的大雨中破碎了，雷米尔被水柱狠狠拍了下去。在那之前，他将背上的尸体搂进了怀里，六只羽翼在如瀑的水幕中撑开，发出嘎吱嘎吱的碎裂声。

在即将坠入洪流前，他再次展开了护罩，挥舞着破碎的羽翼，挣扎着抱着尸体落在一处还没被水冲垮的建筑物上。

雨水冰冷，那是洗罪之水，彻骨生寒，怀里的尸体都好像多了一些温度，雷米尔心疼地抱紧他，就好像他还会怕冷似的。

“别怕，希尔，别怕，很快就不冷了……”他喃喃道，抱着怀里冰冷的尸体，朝身后望去，漫天大雨遮住了他的视线。

但是他依然能看见，起码这一刻，身后的雨幕里没有突然冒出什么人来。

雷米尔又望了望四周，小心翼翼地将僵硬的精灵从怀里放下。

意识海里，声音又浮了上来：【小子，你不会是想回头去救那个谦卑者吧？】

“嗯，我不能把莉莉丝一个人丢在那里。”

【哦？那你快去吧，走快些还能赶着和她埋一个坑里！】

雷米尔没有理会意识海里的嘲讽，只是有些恋恋不舍地再看了他怀里的精灵一眼。就算再怎么用魔法保养，也能看出希尔的尸体有些时候了，脸色青白，金发没有一丝光泽，阳光腐烂后也许就是这样的颜色。

但这个瞬间，他眼前却浮现出很多很多鲜活的画面。

红海的迷雾里，宁静的小镇中，河岸的花海中，精灵的发如上好的绸缎，肌肤似莹润的冬雪，他在自己怀里瞪着猫儿眼软乎乎撒娇的模样，他在床上抱着自己的翅膀咬牙抱怨的模样，他在战场上眼神凛冽，手持法杖号令军队的模样……

每一幅画面都那么鲜活，就好像他怀里的并不是一具尸体，而是那么多美好的，停滞的瞬息。

但现在，还是到了放手的时候。

虽然时间紧迫，但在离开之前，雷米尔还有最后一件想做的事。

手指轻轻抚摸上那冰凉的左臂，那里黑色的星辰画纹已经被水流冲刷得模糊。

——我永远也不会擦掉，这样我在红海每天也能看见你送我的星星了。

在最后的那一天，他和往常一样，在他手臂上画了一个星星，如果知道那是最后一颗，他一定会……罢了，又能怎样呢？

智天使眼神变得哀伤，手指附着上光点，轻轻一抹，将那最后的痕迹也抹除得一干二净。

希尔，你听我说。

我是一个罪人，画不出真的闪耀之物。我的星辰只是河底的淤泥，是内心的污浊，照不亮黑夜，穿不透迷雾。

所以，希尔，就这样干干净净地走吧，不要带上关于我的任何东西。

无论是诅咒，还是祝福。

精灵的手臂垂落，雨水淌过惨白的手臂，上面已经没有了一点痕迹。

突然，雷米尔眼神一凝。

雨还在下，他却看清了，精灵指尖滴落的水里有极淡的黑色……起码半小时前，洗罪之水就是这样的黑色了！

也在这时，一个幽幽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是不是好奇，为什么你的爱人的罪到现在依然没有洗清？”

这个声音响起的那一刹，智天使浑身一僵，他猛地抬起头——

十米之外的地方，那刚刚还空无人影的水幕中站着一道人影，明明才出现，却像是站了很久了。

雷米尔心底突然有了一个令人绝望的猜想——自己从未远离过这道身影，他一直尾随着自己，直到这一刻才现出身形。

他眼底涌起血红：“你把她杀了吗？”

笑面的破戒人没有起伏道：“你对我可能有误会，其实我大部分时候，都讨厌杀生，喜欢救死扶伤。那个小姑娘虽然不太礼貌，但我也不至于要了她的命。

“接下来，来谈谈你的事，你知道为什么这么久过去了，你的爱人依然没有洗清罪孽吗？”

雷米尔警惕地看着他，瞳孔微微颤动。

那人面具上的猩红弧度仿佛恶魔的笑：“那是因为，我过来的路上也顺手也救了一些人，我说得没错吧，我最喜欢救死扶伤了。”

隐约的雷声在高远的苍穹炸开，雷米尔脑子里一个念头也炸开，他失声道：“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在这一刻明白了笑的意思，原本用于交易的灵魂被笑拦截了一些，希尔永远也洗不去身上的罪孽，会被规则投入炼狱深处，受尽折磨后灰飞烟灭！

他这么多天来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

就在他愤怒得要冲上去和笑同归于尽时，那人的声音在他清晰地响起：“现在，我打算和你做一笔交易。

“我打算从你身上拿一样东西，如果你答应，我也会顺便洗清你的爱人灵魂上的罪。”

愤怒被惊愕取代，雷米尔脑子空白了一刹：“你想要什么东西？！”

“你的原罪，你身为破戒人的原罪。”

破戒人的声音平静，却压过雨声，清晰可闻，但这一刻雷米尔却感觉自己无法理解含义，先不说这可不可以做到，笑是疯了吗，怎么会想从自己身上要这种东西？！

笑却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很难理解吗？我是邪神的追随者，对于创世神而言，唾弃的，厌恶的东西，但对我而言，却是珍贵的礼物。

“只要给我你的原罪，我也会顺手拿走你爱人身上的罪孽，这点，我们可以通过契约互相约束。

“雷米尔，想一想，除了这个，难道你还有什么其他值得我耐心和你谈话的东西吗？”

是这样的吗？

虽然眼前的人是个众所皆知的疯子，可听着那平静低沉的嗓音，智天使却忍不住开始动摇。

雷米尔情不自禁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就算你说的是真的，这涉及灵魂层次，需要管理者的认可！”

“何必要它的认可？”笑似乎真的笑了起来，“只要交易双方没有异议，那这就是一笔公正的交易，就算是涉及灵魂，那又如何？”

他的左手，天平的虚影微微晃动，雷米尔脑海里不由地浮现出诚实对他说过的话——即使对管理者而言，公正也是特别的存在。

但是竟然会特别到这个地步。不仅能进行这样的交易，公正者竟然会对那位管理者使用蔑称……竟然直接否定了管理者的位格。

这简直难以置信，可更荒谬的是，雷米尔感到笑没有欺骗自己。

他声音开始颤抖，神情不断挣扎：“那我该怎么做？”

下一刻，他眼前一花，发现自己已经来到身披长袍的破戒人的近前，那张诡异的笑面近在咫尺，扑面而来的阴冷气息就让人喘不过气。

雷米尔看见，一只手在他眼前展开，苍白，纤长，没有一丝血色：“把手放在我的手心上，我们签订契约，就算是达成共识。”

眼神激烈挣扎了一会儿，雨中的智天使抬起苍白的脸，眼底仿佛亮起了一丝光：“在完成契约后，你能保证希尔灵魂的罪被洗清吗？”

“当然，这会是你我契约的一部分。”

“那……在这之后你会杀掉我吗？”

破戒人似乎沉默了一下：“当然。”

智天使眼彻底亮了起来，他释然地笑了：“那就好，我同意和你签署契约。”

他话音落下，眼底突然闪过一道破釜沉舟的狠色，手猛地一划，一把隐蔽的小刀从指尖弹出！

一串血珠飞落，破戒人飞身回退，却还是被割伤手背，似乎是发现自己的动作变得有点迟缓，他猛地抬头，望向正向远处奔逃的智天使。

大雨滂沱，砸在雷米尔身上，他的手里，银色小刀上的血被雨水冲刷，干净如初。

这把小刀是他来天界后得到的第一份礼物，那个送他礼物的人让他用来防身，可他从来不用，只是随身带着。

因为他很珍惜。

今天，是他第一次使用它。

他终究无法相信笑的话语，也真心觉得自己的罪理应自己来承受。

当然，拒绝笑，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水势汹涌着，雨声充斥世界，雷米尔扇动着破碎的羽翼狼狈地奔逃着，他在心底呼唤——

管理者，我已经如你所愿，拒绝了破戒人笑的邀请，现在，我可以与你交易了吗？

一个声音也在这一刻在他脑海里落下，这一刻，雨声仿佛停了，世界被一只手拽入不存在的维度，雷米尔听见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声音，分不清男女老少，仿佛无数簇火焰燃烧——

【如你所愿，你的爱人未洗清的罪孽由你承担，他自尽而死，你也该自刎而亡。】

大雨里，奔逃的智天使停住了脚步。

他逃得不远，还能望见西尔芙就在不远处睡着，自己的防护罩好好地护着他，他依然美丽，只是面色青白，暗淡无光，比起死去，更像只是生了一点比较重的病。

他其实本就不想离他太远的。

【时间不多了，诚实者，你要进行交易吗？】

耳畔，火焰燃烧着，伴随着从天而落的雨声。智天使终于露出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抹算得上灿烂的笑容：“我愿意。”

——米迦勒，为什么不可以用这把小刀切蛋糕呢？

——因为这把小刀是给你防身用的，你要对准的，永远是那些会伤害你的坏东西。

他扬起手里的小刀，刺入自己的心脏。

原本滂沱的大雨突然小了，从一开始犹如从天空下河的气势肉眼可见地减缓下去，眨眼间就变成了可以分清雨滴的程度。

精灵域上游，一直狼狈地躲在高处的光精灵从隐蔽处走出，看着减小的雨势，他们互相拥抱，劫后余生的哭泣声此起彼伏，慢慢能盖住雨水的声响。

但很快，这里重新安静下来，他们望着某一个地方，表情半是震撼半是疑惑。

精灵域下游却一片死寂，某个高地，暗精灵小女孩在母亲怀里醒来揉着眼睛醒来：“妈妈，我梦到爸爸了……妈妈，那是什么？”

雷米尔跌进水中，红金色的液体不断从他胸口溢出，融入浑浊的河水。得益于天使轻盈的灵质，他没有立刻沉入水底，还能看清这一刻水面上发生的事。

也许是战天使强大的身体素质让他没有立刻毙命，也许是他依然留有一丝遗憾，但是这都不是主要原因——

他现在有些舍不得闭上眼睛。

在他的不远处，精灵王的尸身上，护罩随着施法人生命的逝去消逝，冰凉的细雨落在西尔芙没有起伏的身体上。

但是与此同时，一些金色的光点从他身体里不断溢出，越来越多，轻盈地随风而上，在漆黑的夜空中飞舞，如一群熠熠生辉的流萤，一条流淌的金色光河。

那是精灵皇的光辉和功绩，洗去灵魂的罪孽后，灵魂的闪光也得到了解放。精灵皇死后，功勋会成为星辉的一部分，而西尔芙洗清本罪后，作为统一了光暗两域结束战争的皇，他的星辉本该比历代诸皇都要闪耀。

雨水还在下，苍穹一片漆黑，但那些流光溢彩的光点却游荡在精灵界上空，照亮冰凉的夜色，照亮一张纸惨淡的，苍白的面容。那些光点的影子落在漆黑的河面上，在这一刻，抬头的人望见漫天游荡的光点，而低头望着水面的人，仿佛在河里看见了流淌的群星。

1274纪元，一个天使在满一千岁时，在耶路撒冷许下了一个心愿。

他说，如果可以，我想再看一次红海初见的星空，再看一眼，约旦河里的星辰。

如果那人没有死去，抵达了天界，接受了神的册封，那一天的至高天的星辉会如此刻这样恢宏吗？

这个问题注定没有答案，但没有关系，因为此时的他已没有遗憾。

此时，濒死的天使睡在了星海里，眼底也满是星星的影子。

他的眼泛出了泪花：“精灵新王，是真的……真的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