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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不在的这几日，你的一切皆由我负责。”邬南孛坐到石凳上沉声道。

他的喉咙依旧有些沙哑，想来并未痊愈。陆莞听着这声音，如同在受鞭笞一般，浑身火辣辣地难受。再想到他说什么自己的一切都由他负责，陆莞是即刻落荒而逃的心都有了。

良久，邬南孛又说了第二句话：“……你是不是该，介绍自己？”

陆莞闻言一愣，张皇道：“我叫陆莞，东量人。”

他们都以各自的方式折磨了对方许久，如今却要互相自我介绍，真是怎么想怎么怪异。

“无厌说过我的名氏么？”

“没有。”陆莞强作镇定。

“邬南孛。”他淡淡开口，“今日我只先说些北院的规矩，听完你便可以回去。往后，每日辰时，我都会在这里等你。”

说到这里，他的嗓子似乎变得很难受，轻轻干咳了两声。

陆莞只能在羞愧中一言不发，然后又听他讲到：“我嗓子不好，不能说太多话。”

“不如你将那些规矩写下来给我”陆莞心怀侥幸地提议，没想到真被听取了。

“也好。”邬南孛起身，“你回去吧。”

陆莞闻言如释重负，一鞠躬，撒开腿扭头就跑。

回到竹院后，陆莞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她的行李并不多，只有两套换洗的衣物，外加一把梳子，一本《论灵》，不消多久便归置完毕了。

自己竟然就这么快人一步入了修院，想来还真有些不可思议。陆莞恍恍惚惚地看着面前的景象。

“小师妹！”院外传来一个铃铛般的女音，陆莞连忙起身走出竹屋，便看到了一个明眸皓齿的紫衣女子。

“师姐。”陆莞颔首作礼。

“果真是你！我记得你叫……陆莞，对么？”安宁静神色中掩不住的雀跃。

陆莞点点头，便又听她讲：“我叫安宁静，以后也别再叫我师姐了，我只是入院早，年纪其实和你一般大……以后你是莞莞，我是宁宁，就这样叫，可好？”

“我刚进内院，很多规矩都还没来得及学，还是该叫一声宁宁师姐的。”陆莞还未遇见过如此热情之人，见她不知因何如此喜欢自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你瞧我，差点忘了！就在方才，我还想约你一同去教习院练功的……”安宁静吐吐舌头，“你是不是还没去四师兄那？我带你去？”

“去过了。”陆莞连忙说，“只是四师兄他嗓子不舒服，我觉着那些规矩写成小册子自学也可，他便让我回来等。”

“难怪你这么快回来了……”安宁静后知后觉，“你说四师兄嗓子不舒服？”

陆莞点了点头。

“四师兄平日里寡言，我竟都没发觉他嗓子不适……”安宁静抿嘴，“我倒是知道有一种治嗓子的灵药，眼下时辰还早，不如我们现下便去山下采买！”

“再者，你入了院，也需要添置些新物件，有什么缺的，此行也能一并补上了。”安宁静说着便挽上了陆莞的手臂。

陆莞并无理由拒绝此番好意，却也有些头疼，想着今日连着爬上爬下，等到了来日，怕是又要腰酸腿疼了。但这种忧虑很快便消散了，且显得她很没见过世面。安宁静挽着她一到院外，口中不知念了几句什么，就有一只纸鹤从她袖间飞出，顷刻巨化。

“走吧！”安宁静纵身跃上，神采飞扬，一回头见她还在原地，伸手道。

“宁宁师姐，你方才念的是什么？”陆莞上去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鹤来诀啊——你可要抓稳了，上面风大。”安宁静扶着纸鹤的脊背，“这道诀还是叔叔专为我写的，他说女孩家御剑飞行总有些不便，若非必要，叫我不要御剑。”

这位无澜宗的宗主之女，想来是自小被人小心捧着长大的。陆莞心生欣羡，暗暗将飞扬的裙摆塞到内侧，也难怪她待人如此地真挚而毫无猜忌。

山间云烟较低，陆莞被这些白花花的絮状物冲击，下意识便暗暗地憋了气，却也不可避免地吃了一脸的湿气。好在纸鹤速度飞快，没多久便天地清明，一片光亮，无澜城的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很快出现在她面前。

陆莞跟着安宁静一通采买，半日的工夫，钱袋子便空了一半，这还是她精打细算的结果。然而她再怎么控制花销，到了安宁静介绍的“灵药”面前，也就只有功亏一篑了。

应该的应该的，陆莞的心如同在滴血，只好如此安慰自己。你看你害得他那么惨，为他买个药又有什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权当是赔礼了。ぷ99.

然而一想到以后的吃土生活，陆莞便不可遏地陷入焦躁：这什么劳什子灵药，金子做的不成？

次日，为了不辜负这药，陆莞是起了个大早，按着昨日药房先生的指点，按部就班地煎药，生怕自己哪里错了，没能让这灵药发挥出十成十的功效。一番折腾后，等到四师兄那，竟是迟了。

她去时，邬南孛在院里练剑，一如昨日，见她来了也不停，陆莞自知理亏，拎着药壶愣愣地站在门口。

原先陆莞还十分羞愧，纠结于之后要如何请求原谅，谁知自己这一站就站了半个时辰。邬南孛依旧招招凌厉虎虎生风，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陆莞百无聊赖地旁观着他的招法，渐渐地也就忘了时，直到邬南孛忽然转身，朝她亮剑。

陆莞当下吓出一个激灵，原先散漫的七魂六魄瞬时全回了舍。

邬南孛迅速收剑：“抱歉。”

陆莞不知作何反应，只能一声不响地跟着他入院。邬南孛坐到石凳上，从袖中取出了一本册子。陆莞连忙接过，那册子中央写了几个苍劲的字:院规笔录。

“你迟到了。”

“下次不会了。”陆莞老实道，“但我今日迟到是有原因的，我知道你嗓子不好，特意煎了药。”

“说是灵药，对嗓子特别好，叫……霜花剂。”陆莞拿药壶替他倒了一杯，“这药壶你留着，我那还有，以后我日日煎药带来，就算，就算是我的……”

她原是打算说“赔礼”，可真到了他跟前，又觉着自己的赔礼还是轻了，又改了口：“我的拜师礼。”

“我不是你师父。”

“你是我师兄，又代师教学，也算我的小师父了。”陆莞胡乱掰扯道，“你只管收了吧，药是专为你买的，我留着也没用。”

邬南孛闻言进了屋，陆莞以为他是取什么教学的道具，出来时却见他手上只是多出了一小块抹布，而后开始擦拭石桌上被药壶印湿的一圈深色。待擦完后，他又将抹布折叠好，整齐地放在桌角。

这是有洁癖么？陆莞暗想。很快她便发现，邬南孛并非简单的洁癖。

邬南孛讲了些入门功法便丢下她胡乱比划，自己则在边上看书。她觉着简单，又不敢这么快去打扰他读书。好不容易等到他抬头查看，陆莞连忙问：“灵力外化，是这样么？”

说着便开始凝神聚气，为了方便集中灵力，陆莞特意伸手在身前，盯着掌心吐纳。不一会儿，手上便多了一团气流，等她觉着差不多了，奋力甩出，院里的花草随之阵阵摇曳。

结束后，陆莞满怀期待地望向邬南孛，却见他的视线并非落在气流落下之处，而是盯着自己的脚边。她低头一看，便发现自己踩在了一株花上。

“这是你养的花吗？”陆莞心下一紧，她该不会是闯祸了吧？

“无妨。”

陆莞闻言松了口气，听他点出自己的误区。得到指导后，陆莞特意寻了没有花草的处所练功，一次偶然，便看到那朵被她踩折的花已经种在了竹篮中。

他依旧在看书，只是看的书已经不同了，改成了一本花草养护的书。

陆莞见状不免有些愧疚：说什么无妨，只是他懒得再去计较罢了。而她的愧疚并没有随着时间的闲散而退却，反而在用午膳时更加凸显。

按规矩，内院子弟的饭菜是由外院子弟拿上山特供的。邬南孛自知院落偏僻，不愿意麻烦他人，自己在院里设了小厨房。这些事都是昨日宁宁师姐告诉她的，还说什么她可真是有福了，院里的师兄弟们谁也没尝过四师兄的菜。

其实陆莞原先也没打算留在他院里，但听他说自己还没纳入弟子名册，山下的弟子并不会为她送午膳。想到要饿着肚子爬下山独自去找饭吃，她还真有些不乐意，也就觍着脸留下了。

于是她便见识到了邬南孛的克己。

午膳很简单，一盘说不出名字的野菜，一碗鲫鱼汤，里面的鲫鱼不足巴掌大。他动筷很讲究，按顺序下筷，绝不在哪盘菜里多拣。

她习惯了魏尤烨做菜清汤寡水的品相，看到这桌菜倒也没觉得不同，然而下筷才知什么叫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和邬南孛的菜比起来，她都不好意说魏小爹做的叫清汤寡水。她甚至怀疑邬南孛自己也知道他做菜寡淡无趣，因此提不起在同一碗菜里连着下筷的兴致。

陆莞只觉得味同嚼蜡，每咽一口都需要极大的信念感支撑。更恐怖的还在后头，等她好不容易吃完午膳，便发现桌上只有自己那边是脏的。他明明也吃了鱼，愣是一根骨头都没吐。

他不是嗓子不舒服吗？怎么吞下那些骨头的？陆莞感到费解。眼看着他又要收拾桌子，下意识制止。

“我来吧！”她伸手去抢抹布，正好触到了他的手。

邬南孛如同弹簧一般跳了开去，微微颔首，整个手臂都在不住颤抖。

那些假意遗忘的记忆，再次被撕开，一一漏在了两人面前。

陆莞见状一时有些呼吸困难，甚至没有勇气再去看他的脸色。

她怎么敢装无事发生？她怎么敢再出现在他面前，去一次次地提醒他那些难堪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