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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庭审现场是陈昔年这么多年的职业生涯里最难忘的一次经历。

陈述诉讼请求，叙述周永家暴事实，摆出家暴证据，不断地去质证、反驳。

周永在法庭上强调他没有家暴，只是一时冲动，陈昔年拿出何敏多次被殴打的伤情报告；周永说他们夫妻感情还没有破裂，陈昔年陈述自己亲眼看见周永对何敏实施暴行；周永说要女儿的抚养权，陈昔年拿出他们女儿哭着说爸爸打人的视频……

周永在法庭上气急败坏、暴躁怒骂，陈昔年站在律师席冷眼旁观，何敏顶着一脸的伤泣不成声。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电影的慢镜头，往后数年里，在陈昔年的脑海里不断复现。

那位中年女法官在宣判“支持原告诉讼请求”后，庭审现场已经乱成一团。

陈昔年站在嘈杂人群里，看着捂脸流泪的何敏，不断咒骂的周永，嘴角轻轻勾起。

她转头看向不远处，那里有十八岁的陈昔年，眼神迷惘，心里有伤。

她轻启唇，无声地说出五个字，“我们做到了。”

十八岁的陈昔年想要做的事情，二十八岁的陈昔年终于做到了。

走出法院后，她才发现外面已经被一层厚重的洁白覆盖，万物轮廓全都模糊不清。

今天江州冬天的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地从天空飘落，静谧无声，落地温柔。

陈昔年站在雪白的世界里，对自己说：“陈昔年，一切都过去了。”

从今以后，不必害怕，勇敢地往前走。

庭审完的那天下午，她又去了一趟第六医院。

吴雪霞还是老样子，没有什么变化，病房里很暖和，她坐在床边，透过窗欣赏着外面的雪景。

雪花绵密地从空中洒落，在不知道地面被积雪覆盖多深后。

陈昔年给了吴雪霞一个拥抱，这是自陈昔年离开江州后，十年来她们最亲密的距离。

温热的泪水流淌在吴雪霞的脖颈，她似乎也感知到了什么，抬起两只干枯的手拍了拍陈昔年的后背。

空缺了十年的手掌温度，在这一刻，复归原位。

从医院回来后，陈昔年就大病了一场。

那天早上于北鱼上班前她没有睁开眼，晚上下班回来后她还躺在床上，于北鱼轻声叫她的名字，但怎么也叫不醒，把她从床上抱起来，才察觉到她身体滚烫。

一测体温，发现已经烧到了四十度，当机立断送她去了医院，输了一瓶点滴后，陈昔年才悠悠转醒。

“这是哪里？”陈昔年头昏脑胀，整个人似身在云雾里，触不到实底。

于北鱼抱着她，眼神心疼，语气温柔，“我们在医院。”

陈昔年有些发怔，过了一会又低声道：“我要回家，我想回家。”

说完这句话后，她又昏睡了过去，若是旁人听到，大概会以为这是一句发高烧的胡话，但于北鱼却一秒都没有犹豫，给她穿上外套后，又去找医生，让医生给陈昔年在家输液。

于是，等陈昔年半夜醒来，便看到熟悉的卧室，自己躺在床上，房间灯光大亮，她的左手上还插着静脉针，一直连接到头顶的输液瓶。

于北鱼察觉到她醒了，从背后轻声问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点？难受吗？”

陈昔年回头看他，语气迷糊，“我生病了？”

“是啊。”于北鱼摸了摸她的额头，已经不烫了，手掌抚上她的脸颊，沉声说：“高烧四十度。”

“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他的语气很自责。

陈昔年静静地看着他，低语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她还不适应江州的冬天。

于北鱼摸摸她的头发，“饿不饿，要不要喝点粥，你都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

陈昔年摇头，“我不饿……我就是有点冷。”

于北鱼将被子往上提了提，将她整个人都裹紧，但陈昔年还是在说冷，于北鱼又连人带被地将她包在怀里。

“现在呢，还冷吗？”

怀里的人摇了摇头。

他的胸膛宽厚温热，为她遮挡住所有的寒冷和风霜，陷在这样的怀抱里，陈昔年的眼泪不知怎么就落了下来。

于北鱼察觉到了胸前的温热，身体微微一僵，然后轻拍她的后背，低声安慰：“年年乖，年年乖……”

本想让她不要再哭，但陈昔年的泪水却落得更加汹涌，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声响在他的胸膛，和着他跳动的心脏一起发出共振。

她要将这二十八年来所有的委屈难过都一并哭出来。

滚烫的眼泪落在于北鱼的衣服上，穿过皮肤，刺破他的心脏，泛起一股无可名状的酸涩和疼惜。

第二天上午，陈昔年烧退了，但整个人还很虚弱，脸上带着病气，身体使不上力气，盖着毯子懒洋洋地躺在客厅沙发里，透过面前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看着从空中飘落的雪花。

“你不用去上班吗？”陈昔年问向坐在茶几旁边画图的人。

于北鱼头未抬起，答：“雪这么大，工地都停工了，我去哪里上班？”

“也不用去事务所？”

“事务所最近不忙，我可以在家办公，你该喝药了。”

于北鱼起身，把几粒药片和温水递给她，陈昔年看着他手心里黄色和白色的药片，眼里露出推却之意，这种带着糖衣的药片，入口即化，即使快速咽下，也会在口腔里留下浓郁的苦味。

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从于北鱼手心里把药片全部拿走，然后一把塞进嘴里，就着他手中的水吞下，确实很苦，从咽喉到口腔，苦得她反胃，想要呕吐。

然而，一颗白色糖果递到了她的嘴边，于北鱼示意她：“张嘴。”

嘴唇下意识微张，这颗糖果就进了她的嘴里，淡淡的荔枝味在口腔里化开，纯粹的甜驱赶了难言的苦。

陈昔年问他：“吃糖不会影响药效吗？”

于北鱼眉梢微扬，“谁说的？”

“……”

陈昔年没有回答，只是用舌头舔舐嘴巴里的那颗糖果，她像是第一次拥有这种吃完药后再吃一颗糖果的体验。

很新奇的体验。

于北鱼重新坐下来画图，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在客厅里响起，等他手中的这幅图即将完工，才听到陈昔年说：“小时候生病，吃的那些药真的很苦，苦得会让人吐出来，我向他们要一颗糖，但他们说吃糖会影响药效。那时候年纪小，不懂大人的潜台词，心想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病好的慢一点，所以还是一直缠着他们要糖，可是却被他们骂了。”

“他们说我就是喜欢生病，想要拖累他们……”

她看着空中的白色雪花，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未有一丝变化，清冷如水，不像回忆童年，反倒像是在念着书上的某一段话，或者是在讲述别人的某段人生。

于北鱼看着纸上的清丽人影，又看向沙发上躺着的人，出声喊了她的名字：“陈昔年。”

陈昔年偏头看了过去。

于北鱼笑着说：“永远留在我身边吧，我给你吃糖。”

他的眼神带着灼人的要融化一颗心的热度，他看着陈昔年，想要一个永恒的承诺。

但陈昔年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缓缓移开眼，看着前方说：“雪下得好大。”

雪不论下得再大，陈昔年的班还是要上。

生病请了两天假，工作积攒了一堆，等第三天身体稍微痊愈，她这班无论如何都要去上了。

外面的世界已经被大雪完全覆盖，在无人行经处，一脚踩下去，可能会连着小腿一并深陷进去。

网上有人说过，江州的冬天总归是要下一场大雪的，不然就不成其江州。

但陈昔年却对这话无感，她不喜欢冬天，冬天的冷是浸入骨子里的，骨髓生寒，而她最怕的就是冷。

虽然马路上撒了人工盐，但路上的车流都开得极慢，平时三十分钟的车程，现在整整开了五十分钟，等陈昔年到了十方律师事务所，刚好到上班时间。

在她下车前，于北鱼拉住她的手，一一叮嘱，“记得按时吃药，工作再忙也要注意休息，多喝热水……”

陈昔年点头答应，眼里划过无奈，从不知道他会如此啰嗦。

“我下班后来接你。”

“不用了。”陈昔年拒绝，“今天我回我家，公司离我家比较近，我回家方便。”她着重强调“我家”这两个字。

在他那里住了两天已是逾拒，以后万不可再轻易闯入他的领地。

于北鱼没有被拒绝的恼怒，从善如流道：“那我下班接你，送你回你家。”

他学她，也着重强调“你家”这两个字。

他这样说，陈昔年再也没办法拒绝，纵然她想出一百个拒绝的理由，于北鱼也会提出一百零一个解决方案。

成了男女朋友，连拒绝也需要委婉。

走近律所，凡是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来问候她的病情，阳雪得知她身体还没有完全痊愈，主动把所有自己能做的工作全部包揽了下来，尽量减轻她的负担。

“对了，陈律师，咱们律所开年就要换办公地址了，听说要搬到市中心，您提前做好准备哦。”阳雪提醒她，换址的消息行政前两天发布 ，阳雪担心陈昔年没有注意到。

陈昔年疑惑，“要做什么准备？”

阳雪答：“所有的客户资料要提前整理好，避免到时候被搬家人员弄乱，到了新律所找不到，还有就是要搬家，我现在住在律所附近上班方便，如果搬到市中心我就得换房子了，而且我还得跟男朋友商量一下住在哪里比较方便，毕竟也不能只顾自己，还要看看男朋友的上班距离，或者我们可以买辆车，这样的话上下班就都方便……”

陈昔年抬手制止了她继续发言。

“离开年还早，这些事没必要这么急。”

“一点都不早。”阳雪急呼：“陈律师，还有二十多天就过年了，过完年初七就上班，满打满算就一个月时间，这么短的时候要完成这么多事，我根本都来不及。”

二十天？陈昔年心里一惊，看了眼日历，惊觉时间过得如此之快，距离过年只有二十三天了。

在她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一年又要过去了。

阳雪还在她面前喋喋不休，她打断阳雪，“从今天开始你准时下班，忙你自己的私事去吧。”

“啊？”阳雪眼睛睁大，惊讶说：“可是，陈律师，最近的案子还挺多的。”

“我来处理就行，你去忙自己的事。”

“……谢谢陈律师。”阳雪反应过来，连忙道谢，“我现在就出去工作，保证下班前把今天的工作干完。”

没等陈昔年说话，她就急忙跑出办公室。

陈昔年看着她的背影，年轻人全身上下都透着活泼有力，她收回视线含笑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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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免费阅读.[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