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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说是谈恋爱，但相处方式还是和从前没什么不同。不多说什么话，也没有任何亲昵的举动，沉默像亘古不变的磁场，在他们两人身边环绕。

但于北鱼会在早上给她带一份早餐，中午两人会一起去吃午饭，晚上会开着视频一起学习。他们转变了的关系没有跟任何人提起，所有人都以为他们还是一对关系不远不近的同桌。

陈昔年不知道于北鱼为什么会同意她的要求，她也没有问过他。或许也是像她一样的一时兴起，又或者只是单纯的不想给青春留下一道遗憾。

她只知道，和于北鱼一起对着视频学习夜晚不再那么难熬，也暂时不会觉得孤独。

前桌的两人讨论报考哪所大学讨论了一天，陈昔年听着他们从成绩、爱好、专业、距离各种角度分析，终于在放学后得出了结果，他们就报考本地的大学，就算不是同一个大学也没关系，男生会抽时间想办法去找女生，大学一毕业就结婚。

正当好的年纪，和一个正当好的人，走入人生的下一个节点再怎么早都会觉得晚。

陈昔年看着男生的志得意满，又看见女生声音里的满足和窃喜，不合时宜地想：他们结婚后会怎样呢？是相看两相厌对彼此心生厌恶，还是终成眷属恩爱百年。

原谅她会有这样的想法，因为她从小只见过吴雪霞和陈泽天这一对情侣，而这对父母将爱情中最粗鄙最丑陋最不堪的画面过早地展示在她面前，令她早早就放弃了对爱情的幻想。

不论这份爱当初有多么深沉，最终都只会变成双方都避之不及的疮痂。

她想到这里，忍不住低笑出声，确实可笑。

“你准备报考哪所大学？”于北鱼忽然问她。

陈昔年仰起一张笑脸，眼神灼灼地看着他，反问道：“你呢？”

“江州大学。”于北鱼没有任何犹豫，“江州大学有最好的建筑系。”

陈昔年了然，她看见过他画的图纸。

当建筑设计师吗？真不错。

“不过也可以选择其他大学，你想待在江州还是去外地？”如果陈昔年想去外地读书，他可以更改自己的志愿，他相信，就算不去江州大学，他也能成为最好的建筑设计师。

陈昔年听不明白他的话，他的选择为什么要来问她？

于是她不在意地说：“就在江州吧，在本地上学回家方便。”

于北鱼因为她这句话，就自顾自规划起了未来。陈昔年的成绩努努力可以和他一起考进江州大学，就算不能读同一所大学，本地的几所大学也离得很近，他们也可以每天见面。

交往是陈昔年提出来的，他还没有对她表白，还没有把他两年的心事说给陈昔年听，他准备在高考结束后郑重地对她说喜欢，然后把画了两年的漫画送给陈昔年。

那本漫画开篇是一场大雨，中间是旷日持久地注视，高潮在一场恋爱邀约，结尾在他们拿着录取通知书时交握的双手。

然而，高考过后，于北鱼就失去了陈昔年的消息。

录取通知书发下来的那天，他问过江州大学招生办的老师，今年有没有录取一位叫陈昔年的女生，但招生办给了他否定答案。

他以为陈昔年考了江州其他学校，但在一中老师把本校高考红榜张贴出来，他站在红榜下顶着烈日，看到第五十五个名字和录取学校时，只一瞬间，头顶的阳光被阴霾取代，所有热意褪却，漫无边际的寒意从心底升起。

陈昔年报考了兴北大学，在中国版图的最南边，和江州市遥遥相望，距离江州大学一千八百多公里。

“陈律师，我还是不离婚了。”面前的女人手里握着水杯，神色不安，低声说道。

陈昔年眼神错愕，放下手里的资料，冷静问她，“为什么？”

何敏一个多月前来律所，找律师帮她打离婚官司。她和丈夫周永结婚三年，遭受家暴两年半，一开始她选择忍气吞声，觉得两个人好不容易走到一起，婚姻里这些磕磕绊绊小摩擦很常见，所以在丈夫对她道歉后选择了原谅。

然而，没过多久，周永的拳头又落在了她的身上，她被打得鼻青脸肿。这一次她不想忍了，坚决要和对方离婚，却没想到查出了身孕。男方跪地道歉，痛哭流涕，双方家长也跟着劝说，说是孩子刚生下来没有爸爸可怎么办？以后被同龄人歧视怎么办？你一个女人要怎么抚养小孩……

接二连三的问题抛出，于是何敏又选择了原谅。

一而再再而三的谅解没有让对方收敛，反而家暴行为越发频繁，落在何敏身上的拳头也越来越重，三个月前她被打进了医院，伤好后就来找律师帮她打离婚官司。她什么都不要，只要女儿的抚养权。

陈昔年接下了她的案子，忙前忙后了一个月，案子已经到了二审阶段，等十天后再开庭，陈昔年有十足把握能够打赢这场官司，何敏可以成功离婚，女儿的抚养权也会判给她。

但何敏现在却提出了要放弃，她不想再继续打这场官司了。

“你不想离婚了吗？”

“不……不想了。”何敏嗫嚅道，“陈律师，这段时间谢谢你，给你添了麻烦真的不好意思。”

陈昔年看着一直低垂着头的女人，眼里神色不明，“你现在放弃，之前做的所有功夫都白费了，你还会回到原来的环境里。”

“我知道。”何敏没有抬头，语气里是认命般地顺服。

“你会再被送进医院。”陈昔年的语气肯定。

“他认错了，他对我认错了。”何敏抬起头急声说道，“他说他不会再打我了，他给我写了保证书，说他要是再打我就不是人，而且他对长辈们也认了错……”

看着陈昔年的眼睛，何敏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陈昔年的眼神清清楚楚明明白地告诉她，她现在说的话有多么天真。

“陈律师，总之我不准备打官司了，我们夫妻已经和好了，律师费我会一分不少地付给你。”何敏说完就要拿包离开。

陈昔年叫住她，“那你女儿呢？她才两岁，你想让她看妈妈被打多久？五年？十年？二十年？还是一辈子？”

“就是因为我女儿，我才选择不离婚。”何敏的语气激动，陈昔年的话戳到了她的软肋，“陈律师你何必用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来对我说这些，你是前途一片大好的律师，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想必你父母也肯定会为你骄傲，你还没有女儿，你怎么知道做妈妈的是怎么想的？”

何敏的眼泪流了下来，她用手背用力抹掉，吸了口气看向陈昔年，“我不想让我女儿从小没有爸爸，不想让她看到别的小朋友有爸爸的时候失望，她应该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以及一对恩爱的父母。”

“而且我老公能赚很多钱，他会提供给我女儿很好的生活条件。”

“即使这种美满是伪装，恩爱的背后是从未停止的暴力？”

何敏对她笑着给出一个肯定答案，“是。”

她的笑容让陈昔年的心像针被扎过。

为什么要用这种“伟大”的母爱，来绑架一个对世界还陌生的小孩。

“她总有一天会知道的，并且会为此感到痛苦，觉得是自己的存在阻碍了妈妈的幸福，让妈妈不能抛下所有去勇敢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她会觉得自己是拖累、是牵绊、是绑住母亲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将你拉近深渊的魔鬼。”陈昔年一句一句道出那个两岁的女孩，未来会面临怎样的处境。

“她对任何感情都不再信任，没有安全感，没有希望，甚至在一些时候，没有想要活下来的勇气。”

何敏的表情怔愣，陈昔年眼里的痛苦让她有一瞬间的茫然。

好像陈昔年说的那些话在不久的将来，真的会在她女儿身上发生。

“不会的，我不会让她知道的。”何敏像是在说服陈昔年，也是在说服自己，“我永远不会让她知道的，她的未来绝对会幸福美满，灿烂光明。”

何敏是和等在外面的丈夫一起离开的，周永牵着妻子的手，离开前意味不明地看了陈昔年一眼。他认得这个女律师，每次在法庭上，都将所有的责任都往他身上推。他看这个律师不顺眼很久了，他的家事，何必要一个外人来过问。

陈昔年看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在心里说：她会知道的，不论大人隐瞒的多么好，孩子总是会知道的。

面对自己的父母，他们比任何人都敏锐。

这一刻，陈昔年觉得茫然。

她以为选择了律师这个职业，就有足够的能力去挽救那些跟吴雪霞处在同一个处境下的女人。当初吴雪霞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甘愿被困在和陈泽天的纠缠里 ，她没法劝，也劝不动。

可如今呢，有人来主动找她了，面对一个主动离开囹圄的女人，她会用所有力量去努力帮助她，可眼看就要成功，对方却又放弃。

于是，她只能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当一个默不作声的旁观者。

她救不了何敏，也救不出曾经的吴雪霞。

她救不了何敏的女儿，也救不了当初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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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 6 章 免费阅读.[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