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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颠覆这个世界的人，正是另一个我。’

落日的余辉已经被地平线吞没。芥川龙之介孤身一人行走在灰暗的街道上，脚步明确地朝着某个固定的方向行进。

从海边送来的风将带着湿气的气息混进他逸散出来的信息素中，叫四周的人都对着这位毫无顾忌散发出自身攻击性的Alpha退避三舍。分明在早上才刚刚在人流量极大的地方引起了骚乱，可由于港口黑手党的庇护，并没有任何一个官方人员前来逮捕这个少年。

因而，他只是心不在焉地慢慢走着，在心里咀嚼太宰治在不久前特意告知于他的这句话。

‘……太宰先生？您怎么在这里，在下明明——’

‘将我抓入地牢了是吗？’青年——他的老师对他微笑着，‘芥川还没有查看短信？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看报告呢……我想抓到我的樋口小姐应该已经将有两个太宰治的消息送到了你的手机上。’

‘两个太宰先生……？’

即使觉得如天方夜谭一样荒谬，但如果那件荒谬的事发生在太宰治身上又似乎变得理所当然了。在拿出手机从樋口一叶那里确证了太宰治所说的话是真实的后，先前曾在另一位太宰治身上体会过的微妙违和感似乎也得到了答案。

原来他抓到的只是另一位太宰先生吗？不过即使是另一位太宰先生，看上去似乎也是真货。

——我一直以来都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哦。

从那位围着红色围巾的青年口中听到的那句被他当作的嘲讽和挑衅的话语转化成了这个世界从未发生过的真实——无比让人钦羡的真实。

这样的话另一个世界中的在下应该一直效忠于太宰先生，从来没有被一个人抛下过吧……如果我的太宰先生也是首领就好了。芥川龙之介忍不住想着，把自己真正的首领短暂地抛飞到了看不见的地方。

可即使已经理解了两个太宰治的不同之处、即使那句话是从他的老师口中亲口说出的——根据经验应该是无限接近于事实的结论，【太宰治】想要颠覆世界这种话果然还是实在叫人难以相信。

‘没关系，芥川可以保留你的质疑，我只是将这个事实告诉你而已。’

如以往他们还是师徒时那样，芥川龙之介的思想似乎在太宰治面前从未有过任何秘密。没等芥川龙之介说出任何疑问，太宰治便轻巧地用话语捂住了他的唇舌。

‘今晚我有一些不得不做的事要在侦探社完成，我不希望有任何人来干扰。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想拜托芥川君帮忙尽可能去接触——密切监视那个我的一切行动，哪怕只有一个晚上也可以。’

‘监视另一个……太宰先生？’

‘是。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想要让全世界的Alpha陷入自相残杀的魔人最近一定会联系他合作呢。嘛，虽然也不觉得那个人在魔人面前能做出什么意料外的事情，不过姑且算是以防万一的举措……如果另一个我确实想妨碍这个世界的话，芥川应该能够发现吧？’

——太宰先生在拜托他做事。

在认知到这一点后芥川龙之介忍耐着心里的愤怒和欣喜，压抑住此刻想要跳起来的心情迅速给出了冷酷的回应：

‘太宰先生凭什么认为在下会为您一介早已从组织中叛逃的叛徒做事？’

‘不会吗？’太宰治只是反问着。

当然不会。您早在背叛组织时就抛下在下了。我们现在是敌人，没有为敌人做事的道理。而且监视另一个太宰先生，听起来不就是找死的行为吗？在下才不会为了叛徒违背组织的利益。

这些话在他脑中来回转了好几个圈，却始终没能真正说出来。芥川龙之介没有办法在这个问题上说谎，于是他只是保持了沉默。

……他总是没办法拒绝太宰先生。

‘看来是会了。’太宰治了然地笑着，‘那就让我看看你现在的本事吧，芥川。’

比刚刚更猛烈的欣喜几乎崩裂了他面上尽力维持在平静上的表情，过于激烈的情绪挤进芥川龙之介的肺部，抢占了空气本该拥有的生存空间。少年捂住自己的嘴唇忍不住低低咳了两声，连大脑都似乎因为缺氧而陷入了欢欣的窒息。

——这是太宰先生给予他的试炼，是他获得太宰先生承认的考验。而被太宰所注视、所褒奖、所承认是他存活于世唯一的价值和意义。

“……在下明白了。”

目标已经确定，那么要做的事情也就只有一个了。

芥川龙之介眺望着——凝视着不远处的高级公寓区。这里是港口黑手党势力范围内专门为高级成员准备的住所或临时根据地。而按照芥川从中原中也那里探知的情报，他要寻找的那个人此刻就在那里。

平稳地踏上楼梯、走到那个人现住所的门口，芥川龙之介深呼吸了一口气。公寓的门牌还是空白的，并没有来得及更换成“太宰宅”，但他知道大概以后这个门牌也不会有什么更换的机会。

如果那个【太宰先生】当真与身为敌人的魔人合作，如果那个【太宰先生】真的准备颠覆世界……

“——笃、笃。”

芥川龙之介敲响了那扇门。

“妄图颠覆世界之人是太宰君您。”

在面部随心所欲表演出感情的能力，是人类应当与生俱来的本能反应。而无法做到这一点的人天生就是不完整的非人，是会被抵触和排斥的怪物。曾经无数次因此遭受挫折的星野第一次由衷地感谢自己拥有着这份与众不同的非人特性。

因为这句话而掀起的惊涛骇浪被死死覆盖在了心灵深处，没有半点儿泄露在星野的笑容上。

……这怎么可能。

‘哈，魔人恶趣味的小玩笑。’带着点厌烦的语气，【太宰治】在心底嘀咕道。

拥有世界意识——系统背书的星野当然不会将这句话误解成在指自己或是【太宰治】，但即使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说的“太宰君您”是本世界的太宰也足够骇人听闻。

凭借着天生的才能、星野的口中却吐出了与心里的语言截然相反却最符合当下气氛的话语，像是对魔人提供的消息并不算太过在意。

“原来如此。”

【太宰先生】似乎已经在此前和她语焉不详地提过许多次了，关于那个导致世界产生异变的罪魁祸首。星野当然想过或许是因为【书】，但她在此前却从没有想过这件事会与“太宰治”有什么关联。

可最让她受到震动的部分并非是由太宰治的敌人向她泄露出这句话本身，而是这句简单的提醒下抹去了她一直以来在“太宰治”这个选项上的思维空白。

‘你已经拥有足以得到大部分真相的线索了。’【太宰治】的话回荡在星野耳边。

——暂时不要告诉太宰治她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拯救世界”。

‘所以，在地牢的时候【太宰先生】就已经猜到了另一个太宰先生与世界会发生的异变或许存在关联。不——或许更早就已经知道了。’

——明明没有来这个世界实地探查过，可【太宰治】在管理者找上他的时候就明白了问题所在。。

‘所以，不管那个未知的问题是什么，【太宰先生】都很确信它与某个他知道的什么相关。’

——【太宰先生】那时只知道出问题的部分是主世界、【太宰治】的世界和【太宰治】那边的织田作之助这一条信息。

‘管理者会特意提及织田先生出了问题，那么很可能代表着那个人是特意去扰动了织田先生这一个个体。而【太宰先生】推论会这么做、有能力这么做的或许只有一个人。’

——【太宰治】因为获得主世界的太宰记忆而得到的执念，在这个无意义的世界里唯一一个让他觉得有价值为此做任何事的目标：是拯救织田作之助。

‘【太宰先生】认为那个人……是自己。是主世界中的另一个太宰先生。而为了拯救织田作之助主世界才陷入了濒临毁灭的僵局？另一个太宰先生知道这个事吗？不，就算他知道他也不会停下，因为织田先生性命的重量对他来说比世界的存亡更大。

——这个世界从来不存在ABO这个设定。这是拥有这个世界太宰的记忆的【太宰治】亲口说出来的话，所以主世界确实本就不该存在ABO。

‘所以【太宰先生】从最开始就猜到了是自己造就了ABO。如果是这样那这个设定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突然出现的？’

——【太宰先生】曾经说过的文豪野犬分支世界的特殊性——分支世界会被主世界的【书】影响的特性。只是主世界中的人将什么写在【书】上的瞬间，他的世界就可能遭到难以挽回的影响。

‘能够更改世界的超规格道具——【书】，或许只有这个可能性了。【太宰先生】的世界会突然出现问题是被视为共同体的主世界对那个世界做了些事……有人在【书】上动了什么手脚，是太宰先生为了挽回织田先生的命运写了什么？ABO让织田先生变成Omega逃出死亡的命运。为什么是ABO？不这样做的话织田先生就会死吗？不——不对。’

星野想起了她和太宰治唯一一次见面，在地牢里的那一次见面。

“你那边出了问题的织田作……他已经死了吗？”

太宰治在星野的沉默中莫名奇妙联想到的死亡——或许并不只是莫名奇妙，而是真的发生过的某个看似不曾存在的过去。

——【太宰先生】说过，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忍受织田先生唯一一次存活下来的机会出现任何变故。而【太宰先生】所看到的记忆里只有他的可能性里还存留着自己友人活下来的希望……而他所看过的那些记忆中也包括着主世界的记忆。

‘所以，主世界中的织田先生……不应该是活着的。可是太宰先生说那位织田先生还活着、似乎还活得很好。’

——按照【太宰先生】的说法，在四年前森鸥外曾经尝试利用织田先生，并且这个尝试等同于舍弃太宰先生……所以那或许是个本该会导致织田先生死亡的“利用”，只是因为织田先生在那时“恰好”Omega性别觉醒而让森鸥外的预定计划没有成功。

‘那么在那个真正的现实里，织田先生其实应该已经死在了四年前吧。而【书】引起的ABO设定让织田先生活了下来，而且似乎除了另一个太宰先生以外没有人认知到织田先生曾经死过的事实。是太宰先生用【书】改变了现实、想办法让死者复生了吗？难道不管在那本【书】上面写了什么不合逻辑、不符合现实发展的故事都会被转化成现实？所以这个世界才陷入了危机？’

‘——不。’一直默不作声的【太宰治】否定了这个想法。‘【书】没有办法让死者复生。理论上来说只有逻辑上可以实现的，可就是书中拥有的可能性才能够从书中抽调出来覆盖主世界。’

但是书中从来并不存在一个太宰治和织田作之助都好好活着的ABO世界。违逆逻辑的世界正在乱码。不可能的事情变成了可能。

所以这就是发生在主世界的错误，也是太宰治拼命想要截取下来的奇迹。

……还是她必须要去打破的奇迹。

星野抿了抿唇，强迫自己暂时不去想自己的任务。

‘他肯定想要维持这个结果，但是要排除掉魔人先生对织田先生的威胁。所以他想要再拿到【书】一次，在维持织田先生活下来的结果的同时让他远离Omega身份带来的危机。只有太宰先生本人无性别这点本来也很奇怪，说不定是【人间失格】的影响，所以【人间失格】是可以和【书】产生什么特殊效果吗？’

‘【太宰先生】很清楚这个世界的本来面貌，所以他也知道这个世界现在是被【书】扭曲过的现实——而他猜到了同为智力【SS】的这个人或许会发现这些异常？因为这个他才说魔人会来联络我们，又在在刚刚给出了那条作弊码。’

——陀思妥耶夫斯基说邀请【太宰治】成为同盟是为了从太宰治手里保护这个世界。

‘他察觉到了真相，但是他没有上一周目的记忆……虽然猜到了关键点或许在【书】的抢夺上。可太宰先生却似乎有记忆，可能存在的信息差对陀思妥耶夫斯基来说很不利，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的另一个太宰治对他来说可能是一个破局点，这是他前来邀请结盟的原因？不过为什么他觉得【太宰先生】会答应？在这个世界织田先生不是好好活着吗？’

——【太宰先生】是为了救自己那边的织田作之助而同意契约来到这里的。

‘……所以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太宰先生】都认为主世界的太宰所做出的决定可能最终不会为那位织田先生带来什么好结果。’

星野的内心中、再度响起了青年的掌声，只是这一次要比上次更为响亮。

【太宰治】称赞的话语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欣赏：‘令人刮目相看，星野小姐——只是再让我补充一条吧。那并不是什么死者复生，因为主世界中现在存活着的那个织田作……就是被那家伙从我的世界硬生生拉到主世界里来的。’

这一次，【太宰治】评价另一个自己的用词颇为不客气。

‘毫无疑问，他想要走的那条路存在问题——否则我们两个现在就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星野这回在被【太宰治】夸奖时没再忘记自己现在还在面对另一个人了。虽然产生过量情绪很困难，但是要压住自己的少量感情对星野来说却很简单。所以，即使在这时她这次也好好维持住了自己的表情。

“您已经考虑很久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善意地提醒道，“那么太宰君的答案是？”

在星野准备开口回答之际，一个突如其来的声响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笃笃笃。”

从星野的公寓门外，传来的是今天以来第三次叩门的声响。在仿佛在下一秒就会破门而入的急迫敲门声中，陀思妥耶夫斯基眯了眯眼睛。他在屏幕上轻轻敲击下一串新的不规则字符。

“看来太宰君那边有事要忙呢，您可以迟一些再给我答复。”他善解人意又笃定地说，星野知道那是一个对既定结果极有自信的语气。

可恶！这个也太难记了吧！

敲门声变得更大、也更急切了。但在这个时候【太宰治】像是天使一样说话了。

‘我已经帮你记住了。’

有【太宰先生】在真是太好了……！这么确信着的星野终于腾出精神来匆匆对着魔人说了一句“之后联系”，迅速地在门外那位不速之客失去耐心破门而入之前退出了那个网址将电脑关了机。

她慢吞吞地走到玄关附近，思考着之前没能顺利用出来的格斗精通这会儿到底能不能起效用。

“是谁？”星野提高声音问。

一股熟悉的海的气味钻过门缝探进星野的鼻翼，那时今天早上她才刚刚在某个人身上嗅到听过的、信息素的味道。

已经不再需要回答了。星野已经理解到了那个答案。

“——是在下，太宰先生。”芥川龙之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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