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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风雪故剑来

  • 作者:长安一颗蛋
  • 类型:青春校园
  • 更新时间:07-01 09:19:26
  • 完书字数:7740

从秋天到冬天,白见尘走了很久,这么几个月的功夫,他看见了沿途很多的百姓,那些百姓供奉道宗,对他视如上宾。

这种感觉并不坏,时间久了,他很能理解宗门里的一些人。

剑意依旧在他身体里咆哮徘徊,不断提醒他要奔赴的目的地。

白见尘抽出长剑,从上到下仔细打量,剑光是透明的,映照在松软雪面上,却有一种近乎实体的锋利感觉。

这把剑在十七年前,捅进了一个人的胸膛。而那个人回到上京以后,彻底夺走了自己的一切。

他耐心地撕开兔子腿上的肉,他耐心地抄起一团积雪,然后吞了下去。

可不论他走多远,不论他在做什么,心里那个名字一直缠绕着他,砍不断,扯不烂。

叶乘风——

他猛地将拳头砸在雪地上,毫不犹豫朝着前路走去。两只脚在雪地上踩出一道鲜明的长痕,留下的火堆还有余热。

眼前,绵延的白色大雪山近在咫尺——

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今天的金山镇相当热闹。

这种热闹洋溢在每个姑娘的脸上。在台上挥舞水袖的小青蛇腰肢一扭,软软的袖子荡在半空中,有些撩人。

二楼闺房里的姑娘们急匆匆打开窗户,又哐一声关上,然后从缝隙里偷偷往外看。

这几天的风雪很大,镇子的道路两边,都堆积着很厚的雪。从石头缝里长出来的杂草倒是不怕冷,秃头秃脑很倔强地立在寒风里。

白见尘很轻地走过横街,踩在了杂草上。

看着他的背影,每个姑娘都很高兴,她们快乐地看着那个男人,然而镇子上的风气到底不比上京,没有人胆子大到扔一两个萝卜或者大头菜给他。

白见尘站在枯萎干黄的芦苇丛边,对撑船的男人微笑道:“劳驾,我想过河。”

男人吆喝一声将麻绳解开,背对着无数的目光笑道:“您面生,敢问上山是做什么?”

白见尘微笑道:“过河,上山,找人。”

船主人顿时松了口气,连连道:“是来找哪位先生?您也不早说,我这就送您过去,不敢耽搁。”

白见尘又道:“叶乘风。”

船主人想到山上那位活泼乱跳很精神的叶小先生,一边撑船一边道:“您是他朋友啊,回头来镇子上喝酒。”

白见尘微微一笑,他想了想,有些感慨道:“是……故人。”

叶三的刀很吵。

它在桌子上疯狂颤动,无鞘的长刀震碎了一个瓷杯,两个瓷碗。

叶三沉默地看着身前的长刀,然后将它拿起来,走出了门。

推开门的时候,风雪扑面而来,将睡意一扫而空。

他穿着一身灰色的衣服,虽然素净,但是在雪地里很显眼。踏出屋檐的时候,他顺手拿起倚靠着墙壁的崭新黄伞,撑着走了出去。

黄色的油纸伞是云清新买的,上一把被捏碎了以后,他去镇子上买了一把更大的。

新的伞有一股清油的味道,不算太难闻。

但是叶三很沉默,他背后的大青山也同样沉默。这片被大雪覆盖的苍山,或许感应到某些不太同的气氛,就连飞鸟也没有从枝头上弹跳起来。

叶三一手提着伞,一手提着长刀,顺着山道走到山底,又从山底的草径走到了飞泉边。

他为自己修整的战场很干净,白色的雪落在上面,像刚刚出炉的米糕一样,很漂亮松软。

手里的长刀在疯狂震动,或许受到刀气的影响,脚边的积雪彻底乱了。

叶三将刀平举至半空,轻声道:“安静。”

长刀倏然安静,然后猛地爆发出一道雪亮银光。叶三举起刀,朝面前的草径一刀劈了下去。

简单利落的一刀,劈碎了无数落雪。雪雾腾起,遮住了他的视线。

笔直的刀痕刻在草径上,沉默无言。

在风雪里,云清从树林深处走了出来。他平静地看了眼叶三,接过他的外套。

叶三收起黄色的油纸伞递给他,云清将伞夹在手臂下,然后问道:“你一个人?”

叶三看着前方的雪雾,回答道:“我试试,他跟了我太久了,总要亲手解决掉的。”

这是他人生中的一道坎。这道坎从上京开始,一直横在他的面前。他曾经以为清谈会可以结束一切,然而白见尘再次挣扎着再次冲向他。

对白见尘而言,叶三是挡在面前的心魔,非斩不能超脱。

而对叶三来说,白见尘是一道甩不掉的阴影,是跗骨之蛆,是巨大的疮疤,一直死死贴在后背,随时准备取他性命。

他要去亲手解决掉这个麻烦。叶三站在为自己准备好的战场上,平静地看着眼前的积雪。

云清一手抱着他的衣服,一手夹着伞,扭头往林子里走。走了片刻,他扭头到:“有事喊我。”

叶三没有再回答他。

他很冷静地看着眼前雪雾迷蒙的草径,远处,传来一声清锐的剑鸣。

剑声清澈而清脆,像传说中的某种神兽,拖着长长尾羽,发出不可亵渎的一声长啼。

听到剑鸣的一瞬间,叶三能够感受到,那把剑很快乐,很高兴。

但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剑鸣之后,夹道树叶俱碎。

粉末在风中狂舞,像天空倒卷,剑声嗡鸣,刀锋震动。

树叶的齑粉与雪雾混合在一起,变成有些难看的褐黄色。

刀刃震动得太过厉害,他的虎口都有些发疼,暴涨的银色刀光里,叶三一瞬间头痛如裂,他的脑海里,许多破碎的画面疯狂旋转,又无法拼凑成一张完整的纸。

黑发的青年,黑森林的血光,从胸膛里捅进的剑刃——

某根弦拉得笔直,在几乎要绷紧断裂的时候,刀停止了颤动,剑鸣消失在远方。

无数雪雾和碎叶中的草径,渐渐显现出一个人的身影来。

一个人,一把剑。

人是故人,剑也是……故剑。

剑光是透明的,然而在惨淡日光下,无比刺眼。

叶三看着他,从容说道:“来了?”

白见尘从雪雾里走出来,他收起剑,回答道:“让主人等太久,是客人的失礼。”

“在活命面前,失礼不失礼无所谓。”叶三回答道。

白见尘环顾一眼四周,笑了起来,“我确实没有看错人,在某种意义上,你是个很骄傲的人。”

叶三摇头道:“我怕死,读的书也不多,理想也不是很大,和骄傲两个字应该也沾不上边。”

白见尘笑笑,道:“能够单人匹马站在死敌面前,本身就是一件很傲气的事情。”

尤其是他还有很多倚仗。

但是今天,他放弃了所有的倚仗,不论是苏蕴,顾白露,还是那顶火雷,统统没有出现,就连他身边那个有些诡异的魅,也离得很远。

不是每个人都会甘心放弃自己所有的倚仗,冒着巨大的风险站在敌人面前。

如果有,那说明他一定很自信,或者,很骄傲。

“骄傲不是好事。”叶三偏了偏头,说道:“不过有时候,自己的事情还是应该自己做。老是麻烦别人,不太好。”

“确实不太好,”白见尘笑着回答道:“但我今天可能要麻烦一把剑。”

他将剑鞘从腰上解开,举至眼前道:“你认识这把剑吗?”

剑猛地发出一声刺耳锐响,白见尘的虎口登时被气浪撕开一道血口,血水顺着他的手腕滴滴答答流到雪地上,很刺眼。

“见剑,如见人。”他笑着说道:“你见到这把剑,有没有想起一点别的东西?”

这把剑代表了很多东西,比如历代的魔宗大掌教。

但是对于叶三来说,他只代表了一个人。

死在十七年前黑森林里的,那位李长空的死敌。

当年的魔宗大掌教,提着这把剑杀了李长空。

今年的白见尘,提着这把剑,来杀叶乘风。

叶三看着那把剑,这是一把很漂亮的剑,他很喜欢。

于是他很平静地抬起头,问道:“你想杀我?”

白见尘也抬起头,平静回答道:“我一直很想杀你。”

叶三嗯了一声,他看了看漂亮的剑,看了看自己手里漂亮的刀,又看了看漂亮的大青山,和漂亮的积雪,然后问道:“可是我为什么要死呢?”

“上辈子死在这把剑下,这辈子也要死在这把剑下吗?”

“你想让我死,我就一定要死吗?”

“想要我的命,你以为你是谁?”

他说完这几句话,没有地动山摇,没有平地一声雷,就连积雪也很安静地堆积在枝头上。

可白见尘的手停顿在半空中。

他知道,叶三这几句话只是在单纯发问,就像问今天究竟吃什么。

可这些问题,是白见尘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

他是清虚宗掌门的徒孙,从入门开始就代表了很多东西。这天底下,规矩就是规矩,道理就是道理,哪怕那是属于强者与大人的道理。

所以有些东西他不会问,也不会开口。

可是叶三不同,他不喜欢这天下莫名其妙的规矩,不喜欢强加的罪名,不喜欢证明自己的清白,不喜欢义正言辞的不公平。

所以他拒绝了上京的教谕,拒绝了道院的大学官,所以他的刀劈向了很多人,就像在上京的小胡同巷里,他问所有的人“我为何要自证清白”?

所以他在青城山脚下,也可以问,“你想让我死,我就一定要死吗?”

他怕死,胆小,有时候贪财,可藏在所有外表下的,恰是一颗自我、独我的骄傲心脏。

这样的人,才敢大声向所有的大人发问,问一问他们的不讲道理;才敢提起刀,向所有的大人们砍去,砍一砍他们的傲气。

叶三就是叶三,天下地上只此一个的叶三,哪怕死到临头也要不肯把腰弯下的叶三。

白见尘微微抬起眼,淡漠看着眼前的叶三。

他做不到的很多事情,在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上,一览无余地显露出来。

然而那又如何?白见尘的眼睛微微亮了起来,他的剑鞘里,长剑猛地震动起来。

当年他做不到,可现在,他不在乎。

就像剑阁边的银杏叶,那些代表着山门的叶子被他在脚下踩碎成泥。

当掌握真正的力量以后,自然就可以拥有蔑视一切规则的能力。

他看着叶三,很古怪的笑了起来,道:“我很高兴今天能见到你。”

叶三摇了摇头,他提起了长刀,道:“我不高兴见到你,那么,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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