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说网

七牛村位于刘安县东面，离县城近，无高山险水，民风淳朴，也是一处好居处。村□□百来户人家，一条大路横亘，将七牛村分成两半，村里头细分了上七牛村和下七牛村。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上七牛村最边上的王大牛家中突然传来他媳妇张氏的痛喊声，将王大牛和左邻右舍惊醒，不到一顿饭功夫便听到婴儿嘹亮的哭声，惊动了整个上七牛村，被窝里被吵醒的夫妇纷纷埋怨，“大牛又有个淘小子了，大半夜折腾人。”

等公鸡啼鸣，虫鸟闹翻天，七牛村男男女女都从窝里爬出，大人忙着插秧播苗，大些的崽子洗衣做饭，只留下贪睡的小娃子。闹腾了大半宿的王大牛家，也聚了许多村妇。

“大烟头，你儿媳妇生了？”有人问王大牛他爹王金石。

“生了，生了。”王金石坐在柴垛上专心抽黄烟，看着不甚开心。

“这是怎的了？可是孩子有啥不好？”

王金石低着头闷声闷气，“好着呢，大白米饭养大的圆肚子，以后还不知道要替别人家倒贴多少呢。”

旁人听他怪声怪气，便知张氏生了个女娃儿，这老怪物不喜欢了，有人看不过眼，回他一句，“你家满月都三岁了，生个孙女儿不是正好？”

王金石将烟枪放一旁，撇嘴道：“谁家里还会嫌大孙子多不成？”www.oaksh.cn 热血小说网

这草垛就在屋子正前，王金石嗓门又大，张氏连着一屋子的村妇听个正着，张氏只眯了一会儿，本就疲态，听到这些话，脸上惨白一片，好不可怜。看不过眼的泼辣婆娘冲出来跟王金石呛声，“年纪一大把，都活狗肚子去了不成？狗嘴吐出来的都是屎。便是个女孩儿，难道就不是你王家的种？”

王金石瞅了一眼说话的人，嗤笑道：“管别人家那么多事，自己的男人怎么不管好？”

这便是茶坊里的活计——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妇人摊上个了好赌的畜生，三两年败光了爹娘留下的一点家底，村里穷得叮当响。王金石是个势利眼，平日就没少说难听话，何况是今日撞他手上。

这妇人气得跳脚，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怒骂：“烂心肠的老东西，戳别人心眼子你得什么好？土都埋到脚脖子里，还不积德，也不怕半夜恶鬼嚼骨头。我张玉莲就算吃不上饭，可曾下了跪低了头？我穷得骨气。

你王家祖坟冒青烟，娶了我能干又贤惠的族妹，却不知道好生供着，第一年生了大胖小子就分家，分了三瓜两枣，好容易整治了一间屋子，又添了伶俐闺女，你这抠搜偏心的死东西还嫌弃上了？

你既像打发乞丐一样打发了你这大儿子，一心只巴着小的，这大好的日子，就少用□□说话。”

张玉莲劈头盖脸一顿骂，又有别的伶俐妇人帮腔起哄，王金石气不过，骂咧咧走了。他跟小儿子一起住下七牛村，上牛村都是新建的房子，大都是公婆不喜分出去单过的年轻夫妻，好些个还没公婆。

闹哄哄的一大早，王大牛嘴角不利索，又是亲爹不敢放肆，索性躲在屋里头。他给儿子满月下了碗鸡蛋面，塞给他几颗花生，便打发他出去玩，自个儿拿起大刀咚咚咚，搞了碗肉汤面给张氏，那肉堆得满满的，油花花的，撒了大蒜和葱花，香的人直流口水，一屋子妇女盯着他笑，王大牛脸皮薄，把碗往床头柜上一放，留下一句“你随便吃点”，便在哄笑声中撒腿子跑出去了。

这屋子里就这么大，香葱鸡蛋味道又浓，几个人嗅嗅鼻子，拿眼作弄张氏，“随便吃点，随便吃点，大碗的肉，大碗的蛋，随便吃。”

张氏可不是新嫁娘，被人打趣了脸皮子都不好，笑得可开心，众人见看不着她笑话，便说些其他。张氏一边吃着，一边听她们骂她公公抠婆婆懒。

张玉莲叮嘱她：“还笑呢，这月子不好，吃亏到老。你婆婆偷懒躲到闺女家，估计得抬着轿子去请，让你男人今儿就去，可别犯浑。”

张氏连连点头，“莲姐跟亲姐姐似的，芸娘知你的好意。我知道好赖，脸皮儿也厚着呢，不躺个十天半个月一准儿不起。”

晚上王大牛夫妻两个夜话了许久，才给孩子起了名字，叫半月。今日五月初一，天上一弯半月，几颗稀稀疏疏的星星，无风无雾，蛙鸣鸟叫，最是好时节。

第二天王大牛赶了牛车去妹妹家接了娘老子回来。王老娘仰着脖子神气地走下牛车，手里大包小包提溜着，满面的笑容，特意拿着东西拐到张氏屋子里转一圈，“生个女儿倒不错，要是嫁得好，爹娘享福呢，看这袋子酥糖，值三个大钱，除了满月三姑哪个舍得买给我这老东西吃？”

张氏也知道这个小姑，因嫁的好，人又孝顺，公婆两个整天挂在嘴上，夫妻两个换着趟三五天过去住，每次都不空着手回，张氏自己没得到什么好处，不过满月倒是没被亏待，张氏对王老娘酸里带甜的炫耀以好笑居多。

王老娘平日里倒是喜欢大儿媳妇的温吞性子，便是数落她也是个笑模样，不过这会子她夸自己女儿，张氏还笑着脸不说话，王老娘就嫌弃她木讷，不知道说两句奉承的话哄她开心。她气呼呼地将睡着了的婴儿从被窝里扒拉起来，“怎么长这么个丑模样？我特意让三妹说给她留意个好人家。看这个丑样子，可是嫁不到好人家了。”

张氏看孩子小眼迷蒙蒙要睁开，便知道她要醒了，忙将她从婆婆怀里抱过来，“娘，你刚从三姑家里赶回来，肯定累得不轻，孩子给我，你去歇歇。”

“不累，大牛赶车接我回来的，舒服着呢。”王老娘买弄完，孩子还是递给了张氏。

孩子呆在张氏怀里安安静静吸奶，被吵醒了也不哭不闹的，王老娘看了夸了一句：“长得丑，倒是个乖的。我都回来这么久了，怎么没有见着满月？”

张氏回道：“跟公爹一起去放牛了。”

王老娘听了大骂，“个死老头，这大日头把孩子弄出去干啥子？我去把我乖孙子喊回来。”

张氏的奶少，给孩子换了一边，劝道：“快晌午了，估计快回来了，娘别去了，免得白跑一趟。”

“那也是。我去做饭吧。你这奶可真少，我待会儿给你炖点黄豆吃。我怀满月三姑那会儿，那奶啊喝都喝不完，把她养得白白胖胖，藕节儿似的，从小就招人喜欢。”

看王老娘一踩一夸的，张氏笑笑，低了头整理衣服。老婆子等她说好话呢。张氏却不愿踩了自己的女儿抬别人。

日头在正头顶时，王老爹牵着牛回来了，满月儿骑在牛身上，双腿一摇一晃，整个脑袋兜在王老爹的草帽子，小脑袋一点一点，原来犯困了在打瞌睡呢。王老爹作弄他，手里拿着草磨他的脸和耳朵，满月甩着脸躲避，身子摇摇晃晃，差点要从牛上栽下来。

王老娘见了心都跳到嗓子眼，赶忙去将满月抱下来，“个死老鬼，吃多了作弄他干啥子？要是从牛上摔了，老娘跟你拼命。”

满月本来半睡半醒，此刻可精神了，“奶，奶”叫个不停，像个小哈巴狗一样围着王老娘打转，哄得王老娘笑不拢嘴。等她做饭的时候，满月就嘴里含着糖去了张氏屋里。他吧嗒着嘴笑道：“娘，有糖吃。你吃了没？”

看着儿子甜兮兮的笑脸，张氏心里开心，摸着他脑袋道：“娘吃了，你自己慢慢吃。”

“我还有一个，给妹妹。”说着就要塞到半月嘴里，张氏忙拦住他，“她还小着呢，你先自己吃两块，等她大了，再分她。”

满月一边吸溜糖，一边提了提裤子，又到灶上去磨蹭王老娘。王老娘心里稀罕着呢，嘴里却抱怨：“我就说你娘吃了吧，你还不信，非得去看看。”

“我娘吃了，妹妹没吃，等妹妹长大了，我娘让我分她一个。”

王老娘连连跺脚，“你娘胡说八道呢，好东西你自个儿留着，爷奶的东西，可没别人的份，只有你这一个乖孙儿有份。”说着又从裤兜里摸出一块酥糖装在满月口袋里。

堂屋里王金石东瞧瞧西瞧瞧，咂摸着嘴道，“夫妻两个没成算，也不晓事，还得我提点着。”说完他伸手到处翻翻捡捡，张氏躺屋子抱着女儿，听着声响儿使眼色让王大牛出去瞧。

“爹，你找啥呢？到处翻腾。”

王老爹被他突然一声吓了一跳，叫道：“别家送的米面鸡蛋呢？给藏哪去了？”

王大牛指指屋角，“放大缸去了。得慢慢吃，免得遭了老鼠。”

王金石瞪他：“吃什么吃？又添了张白吃饭的口，还不知道俭省点儿，鸡蛋都捡了去镇上卖了，白面就留一把，其他的拿去换了高粱回来。”

王大牛一把拉开他爹，这老头子可真做得出，他拦在大缸前面讨饶道：“爹，我也不急用钱，您不用操心。鸡蛋留着给芸娘补身子呢。这缸里的东西您可不能动。”

王金石将他推走，“现在不缺，那也得为以后打算着。村里的张大爷说满月聪明，一看就是读书的好苗子。你不先存着钱，以后满月儿怎么能上学堂？”

王大牛死死抓着缸沿儿不走，“满月读书我去打零工，现在咱家里也没钱买肉，芸娘连鸡蛋都不吃，哪里有奶喂小的？”

王老爹赶不走他，气得瞪眼珠子：“喂个白粥就行了，反正是个女孩儿，替别人家养的，养的那么好作甚？”

王老娘从灶上伸出脑袋，“这节气又不是没吃的，地里豆子黄瓜茄子都烂了，吃什么鸡蛋。”

王大牛瞧他爹娘神色，知道自己板不过，不免叹口气。怕张氏再多听生闷气，他把王金石拉远些求饶道：“爹，您就拿一半鸡蛋去卖，就算不发奶，芸娘也得吃点好的补身子。”

王老爹有些不满意，不过想着满月还小，钱可以慢慢存，也就不跟儿子闹翻。他从裤兜里掏出个布兜，将缸里的鸡蛋兜了一大半，喜滋滋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