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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妖18

晋江/檀无衣

“如切如磋,道学也。如琢如磨，自修也。瑟兮僴兮，恂栗也。赫兮烜兮,威仪也。有斐君子，终不可谖兮,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1

万籁俱寂,幽微的读书声不绝于耳,扰了梵音的睡眠。

她凝神谛听，循声辨位，渐渐的,反被那些诘屈聱牙的词句催眠,又昏昏入睡。

然而没睡多久就被唤醒,晚柔的声音如她的名字一般柔婉可人,唯恐惊吓到她：“娘娘，已近卯时了，再不起请安该迟了。”

梵音咕哝一声，蒙忪片刻,慵懒起身。

皇帝勤苦,每日寅时便要起床，后妃们又怎敢贪睡。

皇帝早起去上朝，妃嫔们早起去向皇后请安。

亏得太后早薨,若是太后还活着，还得先向太后请安，更折腾人。

洗漱完，梵音身着寝衣坐在妆奁前，芳葶为她上妆,藕荷为她梳头，晚柔挑选待会儿要换的宫装，净棉准备果腹的茶点，卢贯耿打点轿辇和华盖，众人各忙各的，井井有条。

即将收拾停当时，净棉进来通报：“娘娘，五殿下过来向您请安了。”

梵音道：“让他进来。”

苏照夜才七岁，还是个懵懂孩童，让他进内室并无不妥。

未几，珠帘轻响，苏照夜轻步入内，碧绡紧随其后。

梵音坐在圆桌旁，面前摆着一杯刚沏好的雀舌水芽和一碟酥黄独，茶水的清香混着点心的甜香，引得她饥肠辘辘。

待苏照夜来到近前，另一种陌生的香气扑鼻而来，梵音抿唇轻嗅，觉得十分喜欢。

“儿臣给安嫔娘娘请安。”

梵音轻笑道：“不必多礼，过来坐吧。”

苏照夜直起身来，坐在了梵音侧对面的位置上。

不必主子吩咐，净棉默默上前，给苏照夜斟茶。

苏照夜眉目低垂，咫尺之外，层层叠叠的衣摆自然映入眼帘。

目光不由自主地游移，雪色裙裾犹如盛开的雪莲，浅碧色垂髾（shāo）犹如环绕的花萼，妃色裙带束着纤腰，柔桡嬛嬛，妩媚姌嫋。

他匆匆略过起伏的峰峦，窥觑她的容颜。

昨日，她天然去雕饰，今日，她娥眉淡扫，绛唇轻点，却已秾艳不可方物。

昨日，她乌发垂肩，今日，她梳了髻，头戴金色发冠，悬垂的流苏上点缀着珍珠宝石，晃动时，溢彩流光，炜炜煌煌。

苏照夜被这近在眼前的人间绝色冲击得神思恍惚，仿佛看到了她周身缥缈的仙气，他痴痴地想，她定然是天上的仙子，下凡来蛊惑人心的。

“殿下。”

苏照夜蓦然回神，慌忙移开视线，偏头看向出声唤他的碧绡。

碧绡低声提醒：“娘娘方才问你，昨晚睡得好不好。”

苏照夜红着脸道：“儿臣睡得很好。”

梵音道：“我半梦半醒时，隐约听到有读书声，还以为你是睡不着，半夜起来读书打发时间呢。”

苏照夜登时露出惊讶之色。

自去年开蒙起，他每日寅时六刻准时起床晨读，早已形成习惯。为了不打扰他人，今早他特意去到夹在正殿与侧殿中间的小花园，花园里有座小亭，亭中有桌有凳，再适合不过。

而且他读书时的声音并不大，又隔这么远，如何会被安嫔娘娘听见？

晚柔也有些疑惑，因为她昨晚值夜，却并未听到什么读书声。

苏照夜道：“儿臣惯于晨读，并非有意搅扰娘娘休息，请娘娘恕罪。”

梵音和颜悦色道：“你的读书声有催眠之效，我只醒了一会儿，之后反倒睡得更香了，并无搅扰，更无须恕罪。只是冬夜严寒，你当心冻坏了身子。”

她的声音悦耳至极，语调也柔软温存，如春风化雨般抚慰心神，令苏照夜变得松弛，回起话来也自然顺畅许多：“寒冷可以驱走困倦，让头脑更清醒，记忆更牢固。”

梵音微笑道：“蟾儿如此刻苦，该赏。晚柔，你瞧瞧库房里有没有文房四宝之类的东西，给五殿下送过去。”

晚柔应了声“是”，又道：“娘娘，咱们该走了。”

梵音点了点头，随即抬起右手，晚柔立刻扶她起身，苏照夜紧跟着站了起来。

梵音起身后，裙带舒展，更显飘逸，发冠上流苏轻轻摇晃，微微有声。

苏照夜不敢再看她，怕再被勾了魂去。

他低头跟着她往外走，听见她说：“蟾儿，以后不必过来请安了，那些繁文缛节能省则省，于你于我都方便。”

确实方便，可不知为何，苏照夜心里竟有些不愿意，他将这些莫名其妙的心思压下去，乖顺地道：“儿臣遵命。”

梵音道：“离早膳还有些时候，用过茶点再回去吧。”

苏照夜心头微暖，未及答话，走在前头的人忽地驻足，回头“看”着他问：“你身上薰的什么香？很特别，也很好闻。”

他被问得一愣，胸壑之中猝然泛起淡淡苦涩，低声回道：“是儿臣生母自制的解语香。”

梵音称赞道：“你母亲有一双妙手。”

她转身欲走，苏照夜脱口道：“娘娘稍等。”

梵音闻言顿住：“怎么了？”

苏照夜没作声，他低头解下系在腰间的香囊，双手捧在掌心，递给梵音，道：“娘娘既然喜欢解语香的香气，这个香囊便送予娘娘。”

梵音道：“君子不夺人所爱，我虽不是君子，也不忍抢走你的心爱之物。”

苏照夜道：“儿臣的生母已将制香之法教给了儿臣，只要有原料和香具，儿臣就能制出解语香来。”

梵音道：“只管把你需要的东西告知晚柔，等你亲手制出解语香，再拿来送我吧。”

说罢，梵音举步前行，衣袂翩跹。

苏照夜手握香囊，跟到门口，目送她走进茫茫夜色里。

直到窈窕的身影消失不见，苏照夜返回内室，坐在桌旁，端起那杯雀舌水芽，浅尝一口，尚且温热。

他忽然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心间也蕴着一团热气，不知是被茶水暖热的，还是旁的什么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