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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各就各位

1.24拐

从仰光沿着滇缅公路运来的物资，有的整车运往贵州重庆和全国各地，有的卸空后急速返回仰光，抢运滞留在那的军事物资。

施开国的押运小分队也常分分合合，他和黄招展常带着一部分队员重回仰光，薛霹雳和其他队员则继续押运分赴各地的车队。

吴凯旋刚下汽车，刚回到宿舍休息，如月就上了他的驾驶室，如松就上了紧挨着的另一辆汽车驾驶室。哥俩探出头，伸长脖颈挥手，想互道保重，副驾上的薛霹雳铁青着脸大声说：“你兄弟在此缠绵一秒，这车弹药就可能少一秒钟甚至更长时，才能到达前线将士手中。你弟弟那车物资也有可能耽误更长时间到达前线，这就有可能会让缺少弹药的前线带来灾难。”如月赶紧发动了汽车，驾驶着重车向着贵阳飞速而去。而还想多看一眼姐姐的如松见薛霹雳瞪着虎眼，也不敢怠慢，连忙驾驶着空车急速地向着相反的方向飞驰。

薛霹雳坐在如月的副驾上，一路的脸色都不好看。如月数次偷觑，心里发毛。

“我又不是婊子阮阿玲，有什么好看的？一心开车，看清前方。记住，不许陌生人上你的车，更不许陌生人上你的副驾，教官都教过吧？知道就好。还有，我又不是老虎，不会乱吃人，没什么好怕的。抬起头，挺起胸，你唐如月的驾驶技术并不赖，用不着紧张。不管你身边是老虎，还是鬼子，不管是平路还是高山深谷，都要等闲视之。不光要知道，更要做到。我脾气不好，别再让我费口舌。”

如月很快克服了刚才的紧张激动，行驶的速度很快，后面的伍从善陈永昌在紧紧跟随，车轮滚滚好热闹。每当如月在急车弯和上下坡按响喇叭，他们也会在后面响应，并随之保持一定距离。随着险情一过，他们又会呼啸跟上。第一次满载着弹药直赴前线，大家都立功心切。离前线还很远，窄窄的路边就是深沟，稍在差池，满车军火，就会葬送。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如月心中有数。她着装整洁，昂首挺胸直视前方，把薛霹雳当学习榜样。

出云南进入贵州不久，在黔西南州晴隆县城南郊1公里，有一天险，古代称“鸦关”，其雄险名噪滇黔。当年乌鸦爱在此乱叫，凄恻恐怖，乱人心态，明代诗叹道：“列哉风高仰万山，云空叶积马蹄艰。一为行省衣冠地，便是雄图锁钥关。”在雄峻陡峭的晴隆山脉和磨盘山之间的一片低凹陡坡上，公路有24处急拐弯，俗称24拐。

抗战时期，国际援华物资经过滇缅公路到达昆明后，必须经“24拐”的滇黔线才能送到前线和当时中国的“陪都”重庆。“24拐”成了中缅印战区交通大动脉，承担着国际援华物资的运输任务。

民国16年（1927年），贾善祥奉省主席周西成及贵州公路局局长马怀冲（晴隆人）之命，对该地进行勘测。民国24年（1935年），工程师周岳生领队，再度进行勘测设计。同年，由西南公路局局长曾养甫督工动工，于1936年竣工，是黔滇公路的必经之路。当时修筑的路况极差，时常发生土崩，一般只通马车。即使勉强通了汽车，常有车辆冲出路面，翻下悬崖。在干燥的天气，车一开便漫腾起大灰尘。驾驶员根本看不清路。而阴雨天，道路泥泞很容易滑入深谷。“24拐”车祸频繁，被人们喻为“鬼门关。”

“24拐”路面宽6米，全长4公里。从山脚第1拐到山顶24拐，直线距离350米，垂直高度250米，坡的斜角60度。路旁修有碉堡工事，标牌标语。

如月驾驶的道奇卡车载重7吨，自重3吨，共十吨。她驾车开过“军事第一，胜利第一”的牌坊，就进入“24拐”了。从幽深的谷底向着险峻荒凉的山顶缓慢爬行，如月抬头仰望，太阳只照射在两侧高山上，“24拐”阴森苍凉难以看清，正如瞧不清阴间一样，只觉得背中心突然有阵阵冷风刮过。薛霹雳叮嘱道：“不要分心，专心开车。这时要做到旁若无人，物我两忘。因为你一分心，可能就车毁人亡。放心，有我在侧，你会无恙。当然，求人不与求己，我相信你能行。”如月按响了喇叭，减慢车速，目不斜视。载满军用物资的十轮军用道奇大卡车，笨重得如蚂蚁在爬行，扬起的漫天灰尘遮挡着后面驾驶员的视线，车队渐渐拉开了距离。

路面宽6米，没车交会时，能放心驾驶，可这条路当时繁忙热闹，来来往往的车辆川流不息。对面下陡坡的车辆虽挂低档滑行，但每个拐弯都是急转弯。从直线距离350米的山顶，滑行4公里到谷底，速度就不慢了。主要是上坡的车辆速度慢，不能突然加速躲让，路边或是刀斧般的岩石削壁，或是万丈深渊，或有茂密的树丛，或是碉堡和暗堡。每个拐处都有标牌提示，有军人在严守注视，以防特务破坏和敌机轰炸。也有乌鸦在乱飞乱叫，声音凄哑寒心。

坡度60。十吨的卡车如老牛拉犁，低沉的喘息声似难堪重负，和乌鸦的叫声搅和一起，既悲壮又凄惨。路面如巨蟒盘缠，阴沉的天空有乌鸦在盘旋，悬崖下有汽车的残骸，常有驾驶员遇难，这里分明就是鬼门关。

汽车的长龙在闯鬼门关，抗战的前线更是鬼门关，前赴后继的将士奋勇向前，我中华儿女何曾在鬼门关前低头后缩！尽管路途艰险，有汽车遇难。尽管视野狭窄模糊不清，痛定思痛后训练出了精兵强将，摸索出了行之有效的方案，整个车队有条不紊高歌慢行。

每个拐弯都可能是和死神相遇，常和死神打交道，也就习以为常。两车交会，一声喇叭擦肩而过，是提醒也是鼓励共逸。全长4公里的路竟行驶了1个小时，可见冲出鬼门关何其艰难。如月开过“齐心协力保护滇黔公路”标语的大门，下意识看着后视镜，只见下面尘烟散漫，只听见下面的汽车在怒吼，那是中华民族在抗争。冷风吹来，背中心不知是热汗还是冷汗。伍从善陈永昌还没跟上，顾不得他们了，如月一踩油门，呼啸而去。

薛霹雳说：“我说你行吧？以后你不管面对多大的困难，都要有自信心。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伍从善，你我的水平半斤八两，你身边没有薛长官指点，你一定也能行！哦，终于看见你奋勇跟上来了。凡冲出“24拐”的汽车都鸣喇叭欢呼，车队安然无恙。如月会心一笑，薛霹雳说：“前面仍惊险不断，不要过于紧张，也不能放松警惕。”

仍万分激动。夕阳照在高高的山顶，如月的前方一片光明。

半夜，霹雳和她调换。她一到副驾，全身放松，立即酣睡。不知睡了多久，只听见炮声隆隆，难道在做梦？睁开眼，天已亮，前方黑烟弥漫，如魔鬼施法。瞧后视镜，不见伍从善，没有车辆跟随。路面坑坑洼洼，她心里突突直跳，正担心之际，路边的树丛中猛然冲出几个人招手，原来是急切等待的民工运输队。

霹雳立即停车，跳上车厢解开蓬布，和如月一同向下传递弹药。

然后又急速调头，将剩下的一半弹药送到别的阵地。

喊杀声越来越近，战场就在前方，如月有种莫名的兴奋，又有一批民工在焦急等待。汽车刚停，突然阵地上的喊杀声停止了。“唐如月，卸空后你立即返回。如果我上阵地没回来，你就是这个车队的负责人”“你不跟我回去？”“别管我，但愿阵地还没丢。”霹雳扛起一箱弹药就率先朝阵地冲去。“薛长官，我没这个能力，你一定要回来。”“你这个大学生都不行，谁行？要有自信心。”

如月把弹药卸空，可是最后一箱弹药没人搬。她立即扛起冲向阵地。

战场上尸横遍野，如月惊呆了。见几个活着的战士血流满面，如月赶紧包扎。只听见有人喊：“鬼子上来了，作好战斗准备。”那声音有点像薛霹雳的，但没看见他的人。于是血流不止的战士们都像钢铁一样站起。如月抄起一杆步枪，薛长官在哪？如月左顾右盼，仍然没见他。旁边的战士说：“小兄弟，不要害怕，也不要冲动，要听命令。紧看前方，节省子弹。”

穿着黄皮戴着钢盔的鬼子们，个子虽矮，但端着枪个个如恶鬼，他们如洪水浊浪飞速地向我阵地扑来。如月瞧瞧身边战壕里，倒吸了一口凉气，能拿枪站来的屈指可数。可是战士们沉着刚毅，指挥官声音洪亮。“弟兄们，我们现在有足够的弹药，鬼子并不知道，还想跟我们拼刺刀。我们别急着开枪，听我的命令，我们要让这些畜生有来无回。”

鬼子不到100米，如月握枪，手心出汗，枪在颤抖。

鬼子不到50米，面目狰狞，真可怕，他们粗壮的短腿灵活有力。如月的脚肚子发软，可旁边的战士目光炯炯。

不到40米了，鬼子的小眼睛杀气腾腾，如月听到自己的心在咚咚跳。

终于听到指挥官一声令下，如月见鬼子如木桩一样倒下，才想到自己该开枪。她瞄准了冲过来的鬼子胸部，扣动了扳机，那家伙蜷缩成一团缓缓倒地挣扎，好像没死。又瞄准一个，这个鬼子如死猪一般倒下，兴奋！如月有了手感，越战越勇，不知自己开了几枪，也不知击毙了几个鬼子。

战士们冲出了阵地，朝后退的鬼子猛追猛打。

如月也追了一阵。撤回阵地，想包扎伤员，薛霹雳跑过来说：“唐如月，我们还有其他的运输任务，立即返回。”

如月望着这些来不及救治的伤员，心软。薛霹雳说：“快走，别忘了自己的任务。”“容我把这位重伤员包扎好。”

那位战友挣脱道：“兄弟，你的好心我领了。你更要执行长官的命令，否则会乱套。”

“我叫你开车调头去运援兵，你竟敢不听我的命令？”

“上行下效，还有一箱弹药没人搬，我只好学你。”

“要学我优点，不能学我缺点。我把汽车交给你，你把汽车交给谁？你送了弹药后应立即返回。念你杀敌勇敢，这次就不怪你了。”

他们刚上汽车，调头没多远，阵地上又枪声大作，不知那些战士能顶住么？此时一辆汽车满载着战士飞驰而来，司机正是伍从善。不知他们能安然返回么？

如月手握着方向盘，满脑子都是刚才战斗的场景。她见第一个鬼子要死不断气的样子，也曾有恻隐之心。可是第二个鬼子如恶鬼般冲上来，再不开枪，那白晃晃的刺刀很快将刺向战友。看见他断气，如月有一阵快感。鬼子看上去凶神恶煞，也不过如此。尽管刚才的战斗前后不到10分钟，却消除了她对战场上的恐惧。她多想将那几位血流不止的伤员包扎妥当，她撤下时望着寥寥几位战友，担心他们还能坚持多久，可是每个战友都视死如归，那怕缺胳膊少腿也充满豪情壮志。

刚才的战斗与想像中的大相径庭，她无心也无暇去观察薛长官是多么神勇，她发现身边的战友都不逊薛长官。她发现薛长官不在身边，自己同样能战斗，因为身边有无数个薛长官。当她送弹药上阵地时，多次踩到烈士尸体，那时腿肚子发软。当她下阵地时，同样不可避免踩到，那时心态就正常了。

她打死了几个鬼子好似过大年，可是身边的战友消灭了无数鬼子却无喜色。因为更艰巨的战斗又将来临，因为我军牺牲很大，他们得抓紧休息，吃点食物，补充体力。那些战友没有哀怨没有忧伤更没有喜悦。之前因为弹尽粮绝跟鬼子拼刺刀，伤亡很大，他们没有责怪弹药送晚了。

如月不知道那些战友的姓名，只知道他们是炎黄子孙是钢铁。

伍从善运送来了一个排，他们如猛虎扑向阵地。

阵地上枪声大作，炮声隆隆，现在如月半点都不担心。因为这些战友个个如天神，如果连他们都无法坚守，就只能再派援军。如月不为他们的生命担忧，他们自己都不怕死，何必以死忧之！如月的心态平和了，头脑也冷静了，握紧方向盘，切身体会到了运输救国的意义。如果自己的这批弹药再晚送10分钟，如果伍从善晚来10分钟，后果不堪设想。路上有少数重伤员互相搀扶，一瘸一拐，如月多想送他们去战地医院，薛长官说：“不能耽搁，别理他们，快去接援军。”如月只有硬着心肠飞速而过，很快见一排战士跑步而来，看来不能有妇人之仁。

希望这批战友能及时赶到指定阵地，如月多想一同去并肩作战。现在不需要薛长官提醒，她晓得要以大局为重。

“唐如月，如果我上阵地没回来，你就是这个车队的负责人。”

“薛长官：你不能擅离职守。”

“我在你身边已是多余，而这些弹药急需我送上前线。”霹雳扛着弹药上阵地，头也不回飞速而去。

这次如月没有推辞，以后还能见到他么？没有挥手告别，更没有恋恋不舍，如月急速调头，不敢耽搁一秒。战争已把这位温情的姑娘锻炼得心硬如铁。她在各个阵地来回穿梭，首先运送战友和弹药，最后才运送伤员。她能分得清轻重主次了。

终于完成了任务，她到了一处兵营，稍事充饥后，便在满地的稻草上和衣而睡。她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望望身边，伍从善陈永昌睡得如婴儿。怎么回事？如月揉揉眼睛愣神。此时薛长官从外面进来喊道：“大家快起床，立即回昆明。”如月推了一把从善，他只翻了一个身。便捏他的鼻子，他猛地坐起来。“什么情况，鬼子来了？”

陈永昌腾地坐起来，问了情况后骂从善神经过敏。

薛霹雳说：“昆明到了一批战略物资，要我们立刻去运往前线。快随我来。”

他一声令下，谁敢耽搁？

如月毕竟上了战场，打死了鬼子，颇自豪。从善和永昌，满腔豪情想上阵地，没机会！连鬼子是人是鬼都分不清。

油箱已加满，薛长官又上了如月的副驾，按响喇叭，发动引擎，大家依次紧随。白云在树梢上飘，黄牛在路边啃青草。路面依旧崎岖艰险，如月已不在乎了。霹雳依旧很威严，但如月也敢亲近了。

“薛长官，你消灭了很多鬼子吧？”

“还远远不够，你呢？”

“我现在有了消灭鬼子的信心。以前听说鬼子如何强大，现在领教之后，也不过如此。”

“他们以为我们没有子弹，所以骄狂。骄兵必败，你也不能骄傲。如果鬼子不强悍，怎会有那么多战友牺牲？那位营长作战经验丰富，敏锐抓住了鬼子骄狂的毛病，侥幸小胜，不足为喜。其实我军许多指战员都很优秀，我军将士也很勇敢，可是我军装备太差，而且常常得不到补给，所以牺牲巨大。可惜可叹！”

因为初战告捷，如月心情荡漾，那剑眉变成了杨柳飘扬。那绷紧的脸颊如花儿绽放。

“薛长官，我毕竟实现了消灭鬼子的心愿，我难以抑制这喜悦的心情，我的心情无法平静，需要你多多赐教。”

“打仗不能头脑发热，要有勇气，更要冷静机智，尽量避免无谓的牺牲，要争取最大的胜利。尽管抗战初期的4个精锐德械师消耗殆尽，可现在我们的队伍反面壮大了。就是因为经过几年抗战，我们的老兵教会了新兵。我们掌握了克敌制胜的办法。鬼子也就是那几下子！尽管我们没有取得大胜，但我们现在有办法和鬼子相持，胜利必将属于我们。如月：你及时运送援军和弹药到阵地，比亲手消灭几个鬼子更有价值。你得分清轻重缓急，保持清醒头脑……”

如月受益非浅。可是一到昆明，薛长官就接到紧急命令，又有了紧急任务。匆匆而别，头都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