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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洛呆立在绞刑架前，帝都的人口密度很大，周围人来人往从没有止歇。

世界还在正常运行，但自己的家庭已经处于分崩离析的边界，他缓缓地蹲下来，一拳狠狠地砸在冰凉坚硬的石碑上，他感觉自己的指背出血了。

“怜悯石碑上有你家人的名字？”

他身边响起一个富有腔调的声音，这个声音浑厚，充满亲和力。

眼前出现一个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金发少年，笔直地站在他身侧。他身材瘦高，穿着一身紧紧束缚在身上的黑衣，侧身如一柄优雅的墨色锋刃。

小洛转脸疑惑地看着他，为什么会有人忽然跟自己说话？

“哦，怜悯石碑就是你眼前的这块石板，罪人的名字会在审判前印在石碑上。”

他的目光低垂，不是为了去看低垂到地面的小洛，而是因为他自己的情绪也十分低落。

小洛低垂下头：“是的，石碑上是我父亲的名字。”

“我的家人最近也要接受审判，自己审判自己。会死很多人，我有一个庞大的家族，审判结束以后大部分都会死。如果幸运的话，也许可以遗留下一男半女继承家族，诞下后代，领导这个古老的帝国走向复兴。”

小洛盯着怜悯石碑：“我父亲，不会叛国。”

也许石碑上曾出现过无数窃国大盗的名字，但这一次石碑错了。

黑衣少年蹲下来，轻轻抚着怜悯石碑，冷冷地说：“如果没有确实证据，军部不会随意使用极端暴力手段去抓人。听说你父亲杀了好几个军部的斥候和武士？”

小洛重新扬起头，对他投去充满敌意的目光，为什么外人都以笃定的态度去评判父亲，他们明明什么都不懂。

黑衣少年“哼”的笑了一声，他观察力十分敏锐，只是完全不在意小洛的敌意，他的表情极度高傲，世间万物在他眼中，又难入其眼。

“我听了军部的内部会议，目前掌握的直接证据对你父亲非常不利。”

“我父亲曾经委托秘法神殿寄出急件，报告了白鹭港发生的事情，军部为何还会不明……”

黑衣少年打断他：“没有，宫廷法师反复查找了，没有看到你父亲提交的战报急件。”

小洛猛然站起身来，他起的太猛大脑供血不足险些摔倒，他抓住黑衣少年的胳膊，就好像落入泥沼者抓住救命的木棍，小洛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黑衣少年对他摆摆手，他没理解是什么意思，忽然发现咽喉处有一丝凉意，随后对冰冷死亡的恐惧狂涌着进入他冰冷的胸腔。

小洛转过身来，发现自己的身后站着一个络腮胡的中年男人，眉目俊朗但眼神极为凶狠。

索萨不满地喝道：“撤下刀刃，他没有恶意。”

“是，少爷。”中年男人迅速收回刀刃，撤掉自己骇人的杀意。

但他并没有离二人太远，仍然警觉地站到距离五步左右的位置。

小洛被顶尖杀手压抑住的一口气终于能从肺部吐了出来，他惊疑不定地看着黑衣少年。

黑衣少年露出抱歉的表情，似乎是有点怪罪家臣过于敏感了，他说：“对不起，刚刚自顾自说了那么多，都忘了自我介绍，我叫索萨。我该怎么称呼你？”

索萨？

小洛站起来，说：“我叫安赫尔·洛佩兹，我父亲是赫苏斯·洛佩兹。”

“啊，虔诚的名字。”索萨的语气里带着些许怜悯和嘲弄。

“你是不是知道很多事情？”

“我知道很多但都无关紧要的事情，现在的心情和你一样压抑。”洛萨看着小洛的眼睛说，这一次他真正把小洛的样子印到了脑中，“我也是一个即将失去父亲的人。”

怜悯石碑上没有其他名字，小洛再次收回目光，他们的际遇终究不同。

“其实，我在小的时候见过几次赫苏斯·洛佩兹先生，我不太相信他会做出叛国这么严重的事情，他很可能会被削去官职，取消一切政治权力，然后斩首示众。他对一些原则性的事情供认不讳，比如与异族联手。也许他认命了，也许心中有魔鬼作祟，总之跟我父亲一样，身体和心灵同样煎熬，想死又舍不得死。”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很了解我父亲吗？你是谁……不，应该问，你是什么身份的人？”小洛问道。

“啊，你终于对我发问了，说明你渐渐对我的遭遇有了兴趣。”索萨语气轻快了起来，“我是一个贵族，目前在帝都军事学院就读，军部的储备干部。我的心情十分压抑，刚巧又看到你站在石碑前，所以忍不住和你倾诉起来，说句实在话，我能够倾诉的人不多。”

“你是军部的人，我不想跟你说太多。”

“但你总得想想办法，把自己的父亲救出来吧？”索萨在小洛身边蹲下，“洛佩兹先生，你父亲经营白鹭港二十年，没给你留下什么致胜法宝？”

索萨的话让小洛有些迷茫，致胜法宝是什么，他在白鹭港生活的十几年，非常平静快乐，除了学校里有几个臭名昭著的老师很招人恨，他脑袋里根本没有敌人这个概念。

既然没有敌人，又何从谈起致胜法宝？

最奇怪的是，父亲这十几年来从未传授过自己任何武技，只让自己看书。

难道练武会害了自己的儿子不成？

“容我恶意揣测一下，你父亲虽然被军部针对，但皇室仍然认可他几十年如一日的忠诚之心。既然世袭爵位不会被剥夺，那么你就不急于营救可怜的老洛佩兹？如果他死了，你就是下一任洛佩兹爵士。”

如果是一般的少年，被人这么一激肯定会急眼，但是小洛非常平静地说：“无论我父亲是否活着，我都是下一任洛佩兹爵士。”

“那就去救他。”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索萨抓住了小洛的胳膊，声音都有些发颤了：“说服你父亲，让他戴罪立功。只要他能告诉我关于萨萨里安的事情，告诉我如何才能获得萨萨里安的力量，我可以保他不死。”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甚至连他的护卫武士，都没法继续保持着冷漠的表情，转过脸紧张地看着小洛。

又是萨萨里安！

他想起当初在密林中第一次看父亲杀光人数众多的敌人之后，那泛白失神的瞳孔，那股冰冷带着铁锈味的陌生气息……

他第一次从父亲身上看到了“恶毒狠戾”。

小洛摇摇头：“我不理解你的话，你想得到萨萨里安的力量？那是诅咒啊！”

“你父亲是军事学院的前辈，当年他毕业的时候，所有成绩都是优秀，但限于年龄，武技评级最终也只有低阶审判级的水平。近日几战，你父亲的实力已经远远胜过当年同窗，这几战都是决定生死的输死搏杀，你父亲如今已有高阶定罪级的战斗力。”

小洛渐渐能明白眼前这个贵族少年在渴望什么，不到四十岁的年纪，突破高阶定罪级的武士境界，在瓦洛兰当前十年内，这样的人才数量是：零。

一个都没有。

没有哪个武士能通过自我修行，一次又一次突破修炼的瓶颈进步；武士也不可能总是在火炮雷霆风暴交织的战场上，幸运地活下来，向死而生领悟更高的战斗境界；变强，变得越来越强，强大到脱离整个族群，这本就是逆天而行的道路。

“我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哪怕被诅咒。”索萨低声说，像是解释自己为什么不害怕萨萨里安夺魄的恶意，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他总是让自己站得笔直，但实际上压在他肩上的责任，政敌对他的死亡威胁，已经快把他压垮。

他把一部分希望寄托到眼前这个绝望的少年身上，希望他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协助自己。

“帮我，也是帮你自己！”

“对不起，我没办法信任你。”小洛站起来，顺手把索萨也拽了起来。

他随手擦擦右手背上的血迹，转身就走。

索萨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没有说什么，身后的护卫问道：“少爷，你的新朋友走了，不去把他追回来？”

索萨赶紧摇摇手，他笑着说：“不用，我刚刚的话让他行动起来了，让他先去吧。”

护卫抱着自己的长剑，还是很疑惑：“啊？你刚刚不是说了一大堆废话吗？抱怨来抱怨去人家明显是嫌你烦才走的，我说，再不跟上就找不到了哦。”

索萨一点也不着急，他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为生计奔波，无暇抬头去看天空。

但是看了天空又能怎样，想得再开也解不了生活的重围重压。

他一定听进去了，当时他那么激动地把我给拉住，是想证明什么？是想到了什么？

索萨知道自己已经得逞了一大半，轻松地对侍卫说：“走，先去吃饭。”

小洛隐没到人群中，确认自己已经把军部的所谓“储备干部”先生给甩掉了，才去找自己真正要去的地方。

虽然他没有任何测试真言的方式，也许索萨在说谎，也许索萨把真假话掺杂在一起说，但他捕捉到一个非常关键的信息：现有证据对父亲不利，秘法神殿也被渗透了，他们把父亲郑重寄出的信件“弄丢了”。

皇室找不到任何与白鹭港保卫战有关的战报……这很致命啊，也许不是他们故意弄丢，也许是寄出后被拦截，也许根本没有寄出。

好在，小洛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那就是安安。

那封重要的信件，那封大主管说可以救命的信件，安安是当着他的面寄出去的。

他不知道怎么在城市里坐公交车，就一边问路一边赶路，饿的时候买了一些拉曼恰奶酪饼和水果茶将就着填饱肚子。

从黄昏走到夜晚，当他终于赶到卡斯蒂利亚大道，街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世界逐渐变得安静起来，小洛沿着道路向北走了一截路，他始终找不到那间小小的秘法神殿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