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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保险圈套

  • 作者:丰子羽
  • 类型:经典文学
  • 更新时间:07-01 02:23:00
  • 完书字数:12860

第43章 保险圈套

三天后。

马涛终于来了。寒暄几句后他递给他几张意外伤害保险单,上面的条款和银行开户单子上的一样多,他懒得多看。打从上学那会儿开始,就从没离开过保险。他命很硬,从没用到保险公司一分钱。

签一张单子,走走形式,若是人真没了,赔偿又有何用?

他想。

“我不需要买保险,你看我不保险吗?”

马涛看着他,笑得很干涩。“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悲欢离合。以前你写作文不是老用这个开头吗?怎么?这会儿倒把这格言警句忘了,还是买一份吧,反正又不花你的钱。”

“好吧!”

他很不情愿地签了名。

“过几天你可以上班了。”马涛说。

他不经意间扫了一眼单子,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是说在五金厂吗?怎么是建筑公司?”

马涛拿过保险单,很是小心地夹在保险公司发的宣传单里。

“那是以前,五金厂效益不好,我早转行了。因为现在特流行建房,所以工人待遇很好。”

这也能构成因果关系?这建房怎么就能提高工人工资呢?

他有些纳闷。

“下午老板要见你。”临出门时马涛说。

“面试吗?”他一阵紧张。

“哪有!老板听说你是大学生,佩服得不得了,想和你说说话!一起吃一顿便饭,交流交流。”他拍了拍他的肩,又说:“操哥!你这下真给我长面子。”

他一阵飘飘然,很久没听到这样的话了。自从上大学那一天开始就一直低落,没有一丝优越感,想不到走出校园后倒让人如此看重,他突然想起口袋里的学生证。

“不行!我得时刻拿着。”他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

第二天他们在约定的餐馆见面,他由马涛引路。餐馆一侧靠着一个水塘,可惜水质不怎么好。餐馆里面桌子椅子很有古朴典雅的感觉,和很多有品位的餐馆一样,里面挂满欧洲抽象派印象派的假画,假得没人看懂,真的也没人看得懂。

马涛所说的老板长得就像童话故事,当然还附有旁白:此故事绝对虚构,绝无雷同,雷同也是虚构。看他就有如此不可描摹的感觉。任人想象力多好,都不敌他的相貌。老板和蔼可亲地朝他一笑,一个劲的说您好,幸会呀!一些冠冕堂皇的话。他以前听这些倒胃口,今天突然觉得很舒服,大抵是因为以前那些话是给别人说的吧!

他的心忍不住又飘起来了。

知识还是挺值钱的,他摸了摸裤兜里的学生证。

覃操在老板摊开的大手掌的示意下,当仁不让地坐在了首座。

不一会儿,桌子上就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肴。覃操也不怎么谦虚,加之从不在意什么餐桌上的礼仪,拿起筷子就一阵乱捣。老板似笑非笑的望着他,马涛拿着筷子像是在发呆。他突然觉得有些失礼,但转念一想:对方也好不到哪里去,装什么深沉啊!大不了一暴发户,没文化的土包子,懒得在意。

“吃,来吃。不要介意啊!”

不愧是老板,说话语气和领导一样富有号召力。

“这个味道蛮好。”覃操说。

“这是口水鸡。”

吓得覃操够呛。(在他说的方言里,“口水”就是唾液的意思)以前学校食堂的面食招牌是“口水面”,从此他只吃米饭了。

“这是啤酒鸭,这是垛椒鱼头,这是鸽蛋烧裙边......”他一一做了介绍。

想不到一个大男人还能记住这么多菜名,他暗暗佩服。

“老板是出了名的家庭煮夫。”

马涛不知是在挖苦还是拍马屁,突然冒出一句。

“现在挺流行这个,女人很喜欢这种男人。”覃操像是很内行地说。

老板像是很赞同似的,使劲地“嗯”了一声。

酒足饭饱,老板话说了不少。

他了解到老板姓钟,是个建筑公司的老板,其他一无所知,如他相貌一样神秘难测。说的那些客套话没有一点生气,少了促膝而谈的氛围,覃操只是敷衍作答。

“想来真是没有共同语言,难不成我和他说文学不成。”覃操暗想。

马涛一个劲的在钟老板面前夸讲覃操,就连他高中那会儿得了优秀团干什么的都扯了出来。一个高帽接着一个往头上戴。他想夸人真是需要学的活,一时半会儿还真做不到。

他盯着老板的一对耳朵看,越看越觉得滑稽。

看人不能只看一对耳朵,不然会坏事。

钟老板又叫了几瓶金威纯生。

钟老板始终不谈工作的事,他有些发慌,不过相比前几天稍许轻松,看情形,工作的事迟早会解决的。他在设想建筑公司会有哪些部门呢?施工员、预算员、资料管理员?好像跟自己的专业知识都不靠谱。

他在心里估摸自己的位置。

接着几天,马涛和他形影不离,一起上KTV、逛电影城、上高档餐厅,费用向上报销,只要有发票。覃操感觉和他的关系又牢靠了许多。他打内心里感激马涛,毕竟是靠他才找到这么好的主儿。虽然还没有正式工作,但从钟老板的态度可以看出,他很重视人才。不愧是相交多年的知己啊!一个篱笆三个桩,现在看来,有他一个就够了,虽然有过与刘滨相交的惨痛教训,但他相信马涛不是那种人。

相交太深,什么都可以看透。

“钟老板好舍得向你投钱,”马涛说,“以前我没得到这么好的待遇。真是水涨船高,大学生就是不一样啊!”

“哪是当然!以后我给他的回报也高嘛!”他说。

“这是肯定的,只要你入了这一行,凭你的聪明劲儿,不晓得可以钓到多少鱼,老板打的算盘我还不知道,今后鱼饵越用越少,全靠你了。”

“说得跟传销似的,什么钓不钓的?是勤勤恳恳踏踏实实的工作。”他说。

“没错,是工作,看我文化低,打比方都不靠谱。”

马涛脸色阴郁,像是受了严重的打击。

“你这话说得才叫没文化呢!”覃操笑着说。

“操哥!”

他看着他,脸色更加阴郁。

“又要告诉我什么秘密吗?”

他习惯这样问,在很久以前就是这样。

“你觉得我长大了吗?”

他假装很认真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后说:“看不出,人倒是长高了不少。”

他叹了一口气,长长的。

“是啊!在你眼里我总是长不大,还是像学校里的那个跟屁虫是吧?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没用。”

覃操很是吃惊地望着他,心里觉得怪怪的,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再一次见到钟老板是在一个叫“醉仙楼”的酒店。

他包了一个单间,很是慷慨地点了一桌菜,在覃操看来是暴殄天物。

他喜欢的口水鸡点了两份。

“这样的生活习惯吗?”他问道。

“很好。”

“想不想继续?”一边问一边给他斟酒。

“当然想,可惜没那能力。”

“说哪里话,凭你的知识享受这样的生活一点不过分。”

“谢谢钟老板的抬举,不过能力的确有限,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在我这儿干的事很简单,工作轻松,收入也好,当然首先需要你付出一点点代价。”

“是不是要经过严格的培训?”

很多大学生毕业后都要经过用人单位的培训。他早有耳闻。

“不需要什么培训,不过——”

“钟老板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好!我就喜欢你这种豪爽性格。来,先干一杯。”覃操抿了一口,白酒度数估计不下60。

“听说过‘保险圈套’吗?”

“嗯?”

“我问你,若是要你在钱和命之间选择,你会选什么?”

“当然是全选啦!”

这是规定好的答案。

“你真会开玩笑。”

马涛转动装盘,富有节奏的从每一个盘子里挑一箸,筷子临行前在盘子里转一圈,成功之后在碗里狠敲一番。

他也许是太投入了。

“告诉你,从小我就痛恨现在社会中的那些所谓的保险机构,虚情假意,打着保障人民生命财产的幌子,赚人民的血汗钱。给你这么说吧,就算保险公司赔你个几百几千万,人没了,顶个鸟用。谁会想死啊!干保险那行当的人就利用这一点,大赚特赚,要是有人出了什么意外,还有一口气,找他们赔偿,变着法子推脱,说你这也假那也假,就只差说躺在棺材里的人也是假的了。更可恨的是,保险这行当越是猖狂,越是惨案迭出,自残的到处都是,断手指可以用箩筐装,鲜血可以用大海量。可悲最后落个人财两空......”满满一杯酒,他像倒水一般。看那样子好像是曾经受过保险公司的伤害。说得情真意切,覃操差点被他打动了。

覃操听着,喝着,只是不吭声。马涛在旁边应和着,一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样子。

“为了维护劳动者尤其是打工者的权益,我走南闯北,创立了自己的团队,与保险公司对着干,这两年成绩斐然,收获不小啊!”

他洋洋自得的样儿活像搞公益慈善的。

“请问你们团队具体怎么运作啊?”

他有些好奇。

“滚雪球知道吧?你小时候肯定玩过。我们这个团队就是这样的,需要不断的新人加入,以此来壮大自己的团体,然后集中力量与保险公司对着干,从保险公司得到的钱进行分成,除一部分钱上缴作为团队运作的费用外,其他的都分给成员。”

“我有些不明白,一个弱小的团队怎样才能从偌大的保险公司那里得到钱呢?这不是从老虎嘴里拔牙吗?”

“这个嘛,嘿嘿!还是让小马告诉你吧!”

他瞟了马涛一眼,紧密地递了个眼神。

马涛忙低下头,装作没看到。

“小马,给这位大学生说说。”

“老板。还是你说吧,我......我口拙说不清。”

马涛的手在颤抖,筷子轻微撞击着瓷碗,声音隐隐可闻。

“小马,这位可是你介绍的,到时钱......嘿嘿!我可事先给你打了招呼的哦!”他说道。

覃操望着马涛,心都快提到嗓子眼。

“这......好吧!”马涛望着他说,“操哥!以前上学那会儿你就跟我说过,做事得像个男人,是男人就得顶天立地,记得那会儿有篇课文里是怎么说来着,天将降大任的人,先劳心后劳骨,然后成就一番大事业。我干了那么多年,吃了那么多苦,也没熬到头,不过幸好老天给了我一个机会,只要我舍得一点点东西,就吃香的喝辣的,票子车子房子慢慢都有了。你说这多好的事啊!这样的日子难道你不想吗?只要......只要你舍得一个指头,这样的日子就在眼前......”

他举起那残缺的右手,在我眼前晃动,还用左手无名指抚弄齐整整的伤疤。他心一紧,眼前浮现那血淋淋的场面,胃一阵翻滚,想吐。他放下筷子,起身想离开。

“嘿!你干吗去?”老板嚷嚷道。

“我——去——洗手间。”

口里发出的字让他感觉到了它们的重量。

“这像什么话,难道大学生不知道吃饭的时候上厕所是对别人不尊重吗?”

老板突然变得判若两人。

他竭力忍着。

“肚子真的不舒服,实在抱歉。”

“你坐下,忍一忍,就一会儿,你到底是加入还是不加入?一句话,干还是不干?不要以为是个大学生就有什么了不起,在我这儿......哼!”

“这事我不干。我现在有急事,得走了。”

“好!你不干是吧?小马把发票给他看看。”

马涛唯唯诺诺的,像一条狗,很是顺从地掏出一叠纸。

“喏!这是你这几天的花销,零头我就不算了,总共三千。你能拿出这笔钱就让你走人,拿不出,哼!就把你的手留下。”

不很宽敞的房间里多了两个人,块头很大,相对覃操而言。

他下意识地去掏手机,才发现手机、身份证什么的全在那住宿的房里。右边裤兜里,手紧紧捏着我的学生证,薄薄的塑料卡片变得湿漉漉,滑腻腻的。来不及懊悔了,如何脱身最重要。

“操哥!你就认了吧,不就一个手指吗!那可是几十万啊!你要打多久工才能挣到那么多啊!”

覃操看了他一眼,报以苦涩一笑。马涛忙低下了头。

“干还是不干?”钟老板恶狠狠问。

他看这情形反抗没用,只能随机应变。

“我干,不过只能是一个指头。”

“好,没问题,欢迎你加入我们的团队。”

一阵碰杯,气氛变得异常和谐。

暗处,他的手指在吱吱作响。

按照他们说的,要想跟保险公司斗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人家也不是吃素的。所以在具体操作的过程中,尤其注意不能暴露任何人为的痕迹。吸取个体作战中那些在砧板上挥刀砍掉右手小指或是剁掉左手食指还说自己是在切菜不小心怎样怎样的而去索赔的那些白痴的教训,必须制造一个合情合理的事故现场。譬如说你加班掌控切割机割着钢筋,突然打一个盹,手从手柄上滑下去,你就不用担心手掌会比钢筋还硬。当然更为普遍的是你把一把青草往切碎机里面送的时候,突然有人在叫你,你一不留神,就把手掌也一起送掉了。这样的事故保险公司没有理由不赔偿,即使他明知道你这是故意的,他也自认倒霉遇到这些不要命只要钱的人。事实就是这样,但是要想人为地切掉一个手指而不是一个手掌抑或一只手,那还得需要些技术。

他们的技术很到家了,他们撩起衣袖,举起残缺的手掌,很是得意地向覃操传授经验。他们选定了一个建筑工地,也许你会问,为什么不在室内拿起电锯或是砍刀直接就解决了,干嘛费劲找个工地,这你算是问着了,这也是他们技术成熟的表现,充分吸取个体作战常常被怀疑的教训,选择事故多发,断手指常用箩筐盛的工作第一线尤其是建筑工地那可是最安全可靠的了。

事故现场选择在一处在建的房子工地上,他环视四周,想着等会儿如何逃跑。竹子搭的架子包裹着楼房,如同遮羞一般。四处杂乱地堆着石头、未开封的水泥,搅拌机身上长满了锈,一切都处在一栋房子未出生前的原始状态。

一个中年男人指导他如何操作,另一个男的打开圆锯机的电源。圆锯飞速的转动,他看不见它有多少颗牙齿,等会儿手可能会知道。木头该怎么拿,手指如何岔开,如何止血,当然必备的医疗设备已经准备好了,他们还不至于让他死。马涛在旁边听着,耷拉着脑袋。老板没有来,他在电话那头随时关注着事故的发生,好进行下一步计划。

事故尽在老板的掌控中。

一切准备就绪,覃操走到圆锯机前,搬起地上一截直径大约有15厘米的圆木。他身后站着虎头虎脑的两个男人,此时他们都换上了泛白的工作服,农民工常穿的那种。为了营造一个好的事故现场,必须够专业的才行。

他们聚精会神地盯着事故的发生,然后像天使一般救他一命。

他试着将木头触到飞快转动的圆锯上,发出狂蜂乱舞的嗡嗡声,www.youxs.org《野蜂飞舞》。不过节奏更快,更猛烈,更加惊心动魄。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木头也有触觉,哪怕是干枯的。岔开的手指渐渐靠近,预想中是让圆锯从无名指和小指的空隙穿过,角度要斜一点,圆锯同小指大约成三十度的夹角。

“忍一忍就好了。”

“闭着眼睛,叫出来。”

“不要害怕,跟打针一样,像蚂蚁夹一下......”

两个男人拍他的肩,像父亲一般鼓励着他。

马涛跑到一丈远的地方,背对着他们。

“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能。”他心里一个声音在呼喊。

他把右手缩了回来。一张粗大的手掌很快将他的手覆盖,使劲地推了过去。

“不......救命啊!”他使劲想挣脱,但是另一个男人死死地按住他的肩膀。

近了,越来越近了。

他没命地呼喊着,木头也叫得更加凄厉。

慌乱挣扎中,他的右手掌飞快地擦过圆锯,一阵剧痛,手背已血肉模糊。

“我的妈呀!”他撕心裂肺地喊着,和常人一样平常那会儿都忘了自个儿是谁生的,一遇点破事就一个劲地喊妈。两个男人以为成功了,因为鲜血染红的手掌已分不清有多少根手指。所以松了松劲,他左手抡起尚未锯成两半的圆木,转身砸在一个男人的头上,那个男人“哎哟”一声捂住了头,另一个男人一把攥住他,叽叽嘎嘎地骂着。突然他头上遭到猛然一击,惨叫一声松了手。

他看到马涛手里挥动的木头。

“快跑!”马涛喊道,又是一棒砸在那个男人头上。

另一个男人忙在地上拿起一根钢条,向马涛头上砸去,马涛用木棒一档,手一抖,木棒顿时脱了手。

他迈着凌乱的步子在凝固的混泥土堆中穿过,头晕沉沉的,左手死死掐住右手臂上的血管,动脉顿时暴涨,手背上的血仍在不断流。

身后传来马涛嘶声力竭的呼喊:

“覃操!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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