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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十八终于陌生

  • 作者:丰子羽
  • 类型:经典文学
  • 更新时间:07-01 02:22:55
  • 完书字数:12290

第29章 (十八)终于陌生

爱情就如演戏一般,刚开始还有说有笑,转眼间就又哭又闹。

他以为她只是赌赌气,一个星期未见她的身影,他为她的小家子气感到可笑。看多了听多了有关因爱生恨的故事,他首先想到的是她会不会往自己脸上来点硫酸,至于吗?都没怎么开始,何来刻骨铭心的结束,是自己多心了。不过他毕竟不是那种冷酷到底的人。发了几次短信,了无音信。打电话,只有一个永恒的声音告诉他关机。覃操隐隐有些担忧,她不会因此想不开吧!这年头殉情的女孩不少,但能为像自己这样的人殉情的绝对称得上是传奇,他突然想到了王斐然,心里透着冷气。

周末,他上辅修课。

上刑法的老师喜欢用案例进行分析,彻底贯彻理论联系实际。

在覃操的有限记忆里,好像刑法老师的邻居、朋友、亲戚不是经常犯事的就是经常受害的。譬如他会语气沉重地说某年某月他的一个朋友因为诈骗被判了几年,某年某月他的一个亲戚因为贪污被判了十几年,还有......那天覃操正为张淼的事心烦意乱,一听老师又在讲他的邻居犯法的事,他心里有些厌烦,最后竟然忍无可忍,没等老师说完就“嗖”地立了起来,粗鲁地打断老师邻居犯法的过程说道:“老师,从你的例子中我算是看明白了,越是与懂法的人打交道就越会犯法,您说是吧?”

老师愣在讲台上,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下面的学生面面相觑,大多为覃操的言行感到不满,课堂上没人欣赏那些爱出风头的。再说了,按照老师的一贯的说法,在中国这个地方,什么样的案例都能为你们提供!不就是集中了点吗?事情有点偶然性有什么不行。和预想一样,老师不会大发雷霆批评他。他深知和学生较量,即使赢了也是输。对于一个老师,输在气度上是最丢脸的事。不过老师那猪肝一般的脸还是泄露了他心里的不满。

第二节课,覃操不想上,搭车到梅园看梅花,可惜来得不是时候,梅花只是冒着嘴,抿着,哭笑不得的样子。也许不够确切,倒不如说是随时都可能打个喷嚏,以示对寒气的抗议。

他站在惜月桥上,凝望着桥下的一汪秋水,之所以叫秋水,是因为江城的秋季租期太短,他心有不平,虽然季节变化了,但他总希望那种秋高气爽的日子不要远去,也只能将其寄托在水中了,可怜的人。

水不分寒暑,当然也不会在意人们怎么叫它。梅树将自己的倩影投在了水中,寒风微挹,水中的梅树显得更加妩媚多姿。可惜不是流动的水,没有皎洁的月,营造不出“疏影横斜水清浅”的意境。

在梅园,成片的梅树有了一种媚俗的感觉,梅树失去了张扬个性的机会,只有花香,润滑一下干燥的鼻孔,而后就遗落在飞驰而去的车轮后。

他怀念故乡的那棵梅树,苍劲的枝干,盘虬卧龙,游蛇一般蜿蜒在乱石一侧,在月下,在雪中,它都有俘获人心的美感。村里人不懂得欣赏,只知道将它和《红岩》中的江姐扯上关系,中年妇女偶尔路过嗅到它的香,心情舒畅,哼着:红岩上红梅开,千里冰雪脚下踩......上学的小孩也只是在读王安石的“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时才会想起它。

望着水中晃动的梅影,覃操不禁内心怃然。远处是成片的梅树,他已没了兴致。内心替梅树可惜,但转念一想,与它们相比,自己好不了多少,最终也难逃被扭曲的命运。消磨掉崇高,适应大众的口味,像产品一样步入市场,成对成捆地躺在超市里等待消费者挑选。

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消磨掉身上的棱角和毛刺,打磨光滑,圆溜溜地滚进社会,木呆呆地适应社会。不过梅花也好不到哪里去,几千年都在为人傲霜斗寒,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头啊?

沉默许久的手机终于有了短暂的颤动,可能是短信,也有可能是有人只打电话过来而要自己打过去然后一个有声音告诉自己中奖了。

他无力地拿起手机,摁住残缺不全的按键,是一条短信,张淼的。他没有激动,似乎一切只是预料之中,只是时间问题。

“你真幸福,在这个世界上竟然有女人为你笑为你哭为你受罪,你却全然不觉。你的过去充塞着别人的心酸的故事,你精心地保存包装为的是去把玩炫耀,好像一切都与你无关,因为那是别人的故事,你只是渲染故事悲剧性的一个角色。”

接着是第二条短信,很显然是接着第一条的,字数限制所致。

“你可以忘记过去,伤痛总是别人的,你身上从没留下过去的疤,因为别人为了你早已伤痕累累,你知道吗?”

覃操不以为然地看着短信,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容,他想回短信,发挥一下文学的天赋,来一点诗情画意,即使说再见也不遗漏浪漫情调,这是爱情赋予文学的权利。可是他又觉得这个女人有些神经质。对于一个好的猎手,容易到手的猎物对他毫无意义,除非历经千辛万苦得来的才值得珍惜,爱情何尝不是如此。

男人是心的猎手。

她的短信只能证明她的可怜,他的虚荣心瞬间膨胀,原来女人不是什么尤物,只是鳖在瓮中,伸手即得。

手机又在颤动,这次不是短信,是来电,来电铃声是她的,以前他专为她设的,是林志炫的《单身情歌》,那音乐一如为他的爱情唱着挽歌,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话不适于他。因为他毫不在乎。他闭着眼摁下按键,手机被他举在空中,摇啊摇的,他根本就不想听,电话里传来他的声音,不知是哭声还是骂声,他不以为然。

“对不起,请你不要再缠着我。”他心里很得意,话语中透着寒气,语气铿锵有力,活像一个成熟的男人。

“我知道!但我恳求你让她解脱吧!无论你用什么办法,她可怜得像西西弗斯,也只有你能让她解脱。”

“请你不要文绉绉的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听不懂,也不想懂!”

“你是不懂,你太幼稚了。你努力在别人面前表现得坚强,其实内心羸弱不堪。你使劲让自己表现得傲慢,其实你内心有着深深的自卑感......”

“好了,不要说了,你很懂我,但还是难免上我的当,你比我更不如,说白了,我瞧不起你!”

“我不在乎你怎么看我,因为自从我认清你的本面目后,我觉得你连被别人怜悯的资格都没有,也只有她,那么傻傻的爱着你!对了,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虽然我知道这会对不起她,但是对于你那卑劣的心,替她守着秘密已经毫无意义。告诉你——萍姐的真名叫李露。她的故乡也有很大很大的油菜地,每年冬去春来,油菜花开,总是令她难以忘怀......”

他的眼前浮现故乡田埂上青绿的野草,绵延田间地界的油菜,青绿的叶,冷艳的色调,和着四月的雨滴,冷冷的感觉,所幸有花,那颜色如梵高笔下所寻找的颜色,暖暖的,使春多了一份惬意。他听到她的名字,熟悉得陌生。她就像那暖暖的油菜花,缱绻于心。如今被人提起,他竟忘记了如何去反应。

手机“啪”地一声掉在桥上,弹跳一下,掉进了水里,瞬间点醒了沉睡的秋水。涟漪如年轮,在水中,在他的记忆里荡开,最终被岸拦截。寒风刺骨地吹,身体毫无知觉,一如风中的芦苇,任风拨弄,身躯在风中干枯腐烂直至没入烂泥。

他迎着风,攥紧手,没命地跑,他想挽回什么,在风中,在与之看起来毫无关联的城市的某个角落里。在他的生命里,有一朵花已经濒临凋谢,叶被虫蚀,这朵花只是为自己绽放的。而今这朵花的质地变了,成了塑料花,放在男人的世界里,连凋谢的资格都没有。以前毫不在意间看花开花落,人依旧带有花的颜色,可以像飞过的燕子俯瞰一切。可以学蜜蜂在花蕊间懵懵懂懂地爬进爬出。也许你可以说那会儿什么都不懂,也许你怀疑是装的,但那也算是个理由。可现在不同,一切都在变,他无法再忍受,如果他觉得自己还有一丁点感觉,他还不至于麻木到无法看清生命中有哪些花因为他没有结果而留下枯萎漂白的记忆。

第二次踏进那种地方,心情相差万千。

“又有什么活动吗?”上次向他要电话号码的女孩问。

“没有!”他向屋里面张望着。

“你来消遣的?”

她惊愕地看着他。

“没那闲工夫,我来找人的。”

“这儿就我两个。”她向坐在沙发上的另一个努努嘴,“喏!就我两个。”她又重复了一遍。

“我找萍姐。”

“有什么事吗?”另一个女孩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

“跟他啰嗦什么,留点神,晚上还有要紧事做。我看你是吃饱了撑得慌,到这儿来干吗?无聊!”沙发上的女孩显得有些不耐烦。

“萍姐在哪儿,我要见她,她不出来我就不走了。”

“萍姐跟你很熟吗?”

“这你甭管。”

“萍姐不会有了小白脸吧?”

“胡说什么呢?想多了吧你!”

“实话告诉你,她不在这儿。”

“打电话,就说覃操要见她。”

“你当你是谁啊!你叫我打就打啊!”

“李露,你出来!李露,我是覃操啊!”他朝楼梯间大喊道。

“出去,出去,这儿没有叫李露的。”

她们说什么不管用,他疯一般往楼梯上冲去,一个趔趄摔倒在楼梯上。

“吵什么呢?”

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他心里一紧。他扭头朝楼梯上望去,她站在楼梯转角处,像一朵盛开的牡丹,雍容华贵掩盖了她曾经的清纯。然而她还是她,他记忆里的她不会改变。真的是她,虽然曾近想过无数次再一次重逢的场景,火车站、飞机场、公路旁甚至人行道上,彼此流着泪,来一个深情的拥抱,抑或是忘情的吻,最好是有点风,能吹起地上的树叶,发出点声音。

生活毕竟不是电影或情感剧,不会有那么感人。

她冷冷地望着他,半晌不语。

“李露,真的是你......”

“你认错人了,这儿没有叫李露的。”

“你骗我,我知道你恨我,你想报复我......我现在什么都明白了,我......我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

“小燕,客人喝多了!扶他去醒醒,我还有事,先走了。”她像是没听到他说话,眼光迅速从他身上转移。

她慢悠悠的走下楼梯,眼光丝毫不停留在他身上。就像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彼此间隔着深深的壕沟。他一把抓住她白玉一般的手,手指碰着没有温度的玉镯,像她的脸一样让他感到冰凉。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说了不认识你,你想找茬是吧!”

她用力甩开他的手。她力气很大,他的手碰到楼梯的扶手上,又弹了回来。

手肘一阵钻心的疼。

她匆匆地走下楼,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他木呆呆地站在楼梯上,两个女孩没好气地望着他。

“等会儿有你好看的,识相的快点滚。”一个女孩说。

他望着她的背影,忙追上去,不想下楼时,一步踏空,摔的够呛,膝盖碰在坚硬的地板上,又是一阵钻心的疼。两个女孩呵呵地笑了起来。

“哎哟!看来真是喝醉了,”一个女孩说,“小燕,你的事!”

“切,萍姐只是说说而已,谁当真了。况且不给钱的事,我才懒得干。你看他那身打扮,会给钱吗?”

另一个女孩像被胳肢似的咯咯笑。

他使劲爬了起来,狠狠地瞪了她俩一眼,风一般追了出去。

她打开停在门口的宝马,头也不回地钻进驾驶座。

一路按着喇叭,好像很急的样子,招来许多人的白眼,众人眼里又多了一个炫富的,估计是个富二代。

车绝尘而去,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她终究还是恨着自己。他想,有些伤痕是一辈子也无法抹去了。

前方人很多,她还没离开很远。他忙叫了一辆出租车。

“跟一辆车。”他说。

“什么车?”司机问。

“前面那辆宝马车。”他说。

“那得加倍。”

“什么?”

“钱!”

“为啥?”

“打狗还得看主人,追这样的车有风险。”

“这有什么风险,莫名其妙!我加钱就是。”

他的心就像这儿的交通一样堵得慌。一个小时后,红色宝马在一栋两层别墅前停了下来,别墅的外围一层铁栅栏,栅栏内种的大多是冬夏常青的植物。别墅背后是波光闪闪的东湖。

隔得远远的,司机把车停了下来。

“给钱吧!”

他塞给他五十块钱,司机不接。

他说:“你等会儿,我去向她要。”

司机忙说:“算了算了,就五十,真他妈的倒霉。”

铁门“哐”地一声打开,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走出来,和她嘀咕了几句,便揽着她的腰走了进去。

他失望地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他走到铁门前,伸手去按门铃,很快又缩了回来。他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心里有些胆怯。他想:她厌恶我,当初我那么不顾一切地离她而去。现在,我又迫不及待同她言归于好,多么幼稚,问题哪有那么简单。她会怎么看我,忘恩负义、贪图便宜。现在她有了钱,有了地位,有了靠山,所以我找上她,上天给了我往上爬的机会,她是这么想的吧!所以她更加厌恶我,对,没错,女人最恨这种男人。

不,她肯定是不愿想起过去的事,我是她过去的一部分,也许是我一厢情愿地这么想,没关系,反正她不知道。想来她都干了些什么,除了幼稚不堪的行为,还有令人不齿的生存方式。她会这么想吗?她以为我要嘲笑她,要来揭她的伤疤,所以她躲避我,想让自己的世界充满陌生的声音。

看来,她是一点也不在乎我了,可我为什么还揪住她不放呢?这些年,心里容不下爱情,不都是因为她吗?他觉得很委屈,看着关闭的铁门,冷冰冰的,大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他俯身拾起一块石头,使劲往别墅砸去,石头砸在里面的防盗门上,“砰”的一声。他撒腿就跑,里面传来一阵犬吠,而后是开门声,大骂声。

他蹲在路旁,头埋在膝间,欲哭无泪。

袋里仅剩下十块钱,还有几个硬币。已不够打的,又得挤公交。寒风再一次把他的衣服裹紧,出了一身汗,一下由热变冷,背心凉飕飕的。透心的凉,秋意还未全身而退,整个冬季已困住他的心,寒风执著地勾兑着他的泪水。路上行人少得令人生寒,相比以前。

她的冷漠、视而不见的神情在他脑海里闪现。她或许很高兴,因为有人正在为她苦恼。

一个人在一个不入流的餐馆,喝上几杯劣质白酒,那绝对算是件畅快的事。以前把酒当水喝,瓶子里的**与嘴接触的那刹那,没有任何感觉,如清水哗哗地流过布满青苔的沟渠。水是流动的,它是静止的,水带不走它什么。而此刻的他不同以往,冰凉的**滑过舌尖,火辣辣的,他那颗破碎的心,那些殷红的碎片,和着无情的**哗哗作响。

没有刻骨铭心的爱,哪来痛彻心扉的恨。她越是恨,他越是感到她的爱。越是这样,越让他感到悔恨。

从温暖的餐馆出来,寒气不请自来,笼罩他的全身。他用醉眼望着夜幕下的城市,那么近,那么陌生。他此刻幻想眼前是一片油菜地,金黄的油菜花缀满山坡田野,一阵风过,如浪一般涌动。他感觉自己正随风摇曳,是的,他醉了,这不是第一次。油菜花儿渐渐在他眼中变得昏黄,越来越模糊,最后挤成无数个小黄点,一闪一闪的,像星星一般相互打着暗号。而那青绿的叶,变得黑乎乎的,如夜一般,他伸手去触摸,一股力量将其卷入其中,仿佛他已经遗忘在那片黑色的油菜地。黑暗中,他听到她的呼喊,他努力地想去拔开眼前的一切,却只能是越陷越深。

这不是梦,他觉得自己很清醒,尤其是她的声音,真真切切,那么清晰。是幸福的****,是无助的呐喊,是摄人心魂的哭泣,交织在一起,久久回旋于耳。

他感觉自己很累,一侧身就躺在了地上,湿冷的地面透过他单薄的衣服冰凉他躁动的心。他死死地躺在那里,没有人会去在意今夜会有几个乞丐或是流浪汉冻死街头,冷暖自知,谁也顾不上谁。

一辆车停在他的身旁。

夜更深,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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