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说网

“没送鸡蛋？”林引旺有些惊讶，“我不知道，这才从王家回来，还没进家门。”

恰好小麦带着小槐，提着野菜篮子回来，在外面听见了。

“爹呀，我娘昨天病了，我和小槐也只顾着照顾她，忘了喂鸡，今天，鸡没下蛋。”

林引旺可怜巴巴地看着林老三：“不是故意不送。”

林老三听林全旺说的，是这边不肯送，他不相信小麦说的话。

这个丫头，昨天伶牙俐齿地把他顶了一顿，让林老三特别窝火：“没有了不会想想办法？老人在那等着呢！”林老三牙从缝里挤出几个字，一甩袖子就走。

“爹，你去王家把工钱支出来，给奶买鸡蛋吧。咱家没钱，不是吗？”

林引旺的工钱，一文不少，都归焦氏，拿工钱买鸡蛋，还用自己出面？林老三气得浑身哆嗦，他扭过头来，目光冷峻地看着林引旺。

小麦跑进家门，很快拿了一张纸出来：“三爷，这上面写的啥？你给我念念吧？我爹他不认得几个字。”

这是分家的契书，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林引旺对那老两口活不养死不葬。

没想到，小麦竟然拿分家契书说事，林老三心头一股火直往上蹿，一双大手拳起又展开，他是真想打小麦，他这辈子还没有这么尴尬过，竟然被一个才十一岁的小女娃算计了。

他气得鼻子里冒出的气儿都是热的，浑身的血液往头上涌，若小麦不是个女娃，比他低一头多，他早就动手了，不把她打地爹娘都认不出来，自己就改个姓。

林引旺紧张地看着林老三，身体也高度紧张着，若是林老三敢打女儿，他豁出去也要阻拦，女儿多好，心明眼亮，小嘴利索，把他窝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

他虽然能忍，能逃避，可心里还是会难过、伤心、气愤、不平，他也是个人啊，也有七情六欲的。

原来，说出来的感觉，是这样好啊，那种压抑的感觉，就像一阵风，没了，心头忽然就敞亮了，舒坦了，出气吸气都通畅了。

林老三拿小麦没办法，只好狠狠瞪着林引旺：“跪祠堂去，去给列祖列宗说说，说说你教的好女儿。”

“爹，你快去吧，去给我亲爷爷亲奶奶说说，族里的长辈对你多好啊，让你吃百家饭，今儿是王家，明儿是柴家，在别人家都不用干重活，还能吃好的……”

给地主老财家扛长工打短工，会是小麦说的这样吗？

这么赤裸裸的反话，让林老三听得浑身不自在：“够了！”他对着林引旺就是一巴掌，林引旺比他高一头，微微后仰就躲过了。

小麦提高声音：“看看，爹爹，三爷爷教训你呢，这都是为你好，你一定要给爷爷奶奶说清楚，子不教，父之过！”

林老三脸烧得很，他不过一个堂伯，凭什么能打林引旺？

还不是欺负他欺负惯了？

林老三快崩溃了，窝囊懦弱的林引旺和汪氏，怎么有怎么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怼得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林老三眼睛眯起，盯着小麦，小麦咬着牙，黑眼睛努力地瞪回去。

一分钟，两分钟……

林老三眼睛都酸了，小麦还是一动不动，这孩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终于，林老三瞪得眼眶子都酸了，全身肌肉发硬，坚持不下去了。

林引旺在一边看着，心跳如擂鼓，紧张得不行，他很想说，给鸡蛋，我给鸡蛋，可是张张嘴，嗓子哑着，没出声。

就在这时，巷子里有人经过，林老三怕人看见自己的样子，扭过头去，他的心头，一大群羊驼呼啸而过，没想到，老了老了，竟然会败给一个黄毛丫头。

可答应了林全旺的事情怎么办？

林全旺可是有靠山的人，是一头得罪不起的饿狼。

这还是头一回在东院吃了闭门羹，林老三特别郁闷，他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重重地哼了一声，对林引旺道：“明天，乖乖把鸡蛋送过去！”

说完，扭头就走。

其实，林老三心里，也恼火林全旺母子狠毒，生生把人往死里逼，但凡能遮过人眼，他也好办了。

但他不想主持公道，那样太费神了，压制林引旺，把事情抹过去，这是最容易办到的。

柿子捡软的捏，谁不这样？

张氏就躲在大门后面偷听，林老三居然也落败了，让她眼珠子都能掉下来，小麦这丫头，怎么忽然这么硬？

看来，今天肯定没有鸡蛋了。

焦氏等了半晌午，终于忍不住，站在大门外，喊林引旺出来。

因为汪氏撞破头，他的东家今天放了一天假，张氏都打听到了，报给了焦氏。

林引旺正在院子里劈柴，闻听，乖乖出去，低头挨骂。

焦氏骂得口干舌燥，林引旺也没有把鸡蛋拿出来——闺女都说没有了，他死也得把闺女维护住。

昨天，打了闺女一巴掌，他后悔得半夜没睡着，闺女为的谁啊？

都是自己不好，孩子跟着受委屈，今天，无论如何，自己要挺住了。

焦氏举着拐杖，劈头盖脸而来，林引旺也不躲避，就硬挺着。

附近住的几户人家，都偷偷伸出头来看，一个个直替林引旺疼痛。

林引旺被打得满头包，还是一动不动。

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疼还忍不了，那他也白活了。

刚才，老婆在屋里哭，把儿子也带哭了，他心里也特别难过，老婆幸好还活着，这个家还在，若没了这几个亲人，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焦氏打累了，骂累了，竟然没有效果，她气得要死，对着林引旺就撞了过去：“我不活了，活着有什么意思？辛辛苦苦养这么大，学会气我了，啊——，这是什么世道啊，养儿子就是为了添堵吗？——”

“林引旺让开！”有人喊了一嗓子。

“让她撞死算了！”这是个孩子的声音，带着满满的稚气，显然是小孩子在学大人说话。

焦氏撞在林引旺的肚子上，一下、两下，她撞得头晕眼花，林引旺没事人一样。

焦氏气得，坐在门口大哭。

以往，焦氏每次这样闹，汪氏都会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边，送水送饭，满足她一切要求，所有，这边一家人，她轻轻松松就能拿捏了。

可今天，汪氏竟然连影子都没看见，让焦氏一时无计可施。

其实，汪氏早就挣扎着要起来，给焦氏赔礼道歉了，被小麦死死拦住：“娘，你若是出去，闺女我就是死路一条，你也知道，我马上就要定亲，若是被祖母拿捏，将来，她还不知道给我定个什么样的人家呢，估计她只看彩礼多少，什么瞎子瘸子狠毒婆婆……”

小麦的话，让汪氏激灵灵打个冷颤，她受够了，怎么忍心闺女再过自己这样的日子？

“娘，她那么骂人，欺负人，名声也没怎么坏了呀，二叔不死了一个老婆，又娶了一个吗？只要有钱，十个八个都能找来，对不对？名声就是我们这些善良人的枷锁，我们付出那么多，换来的是什么？吃苦、受罪、挨打挨骂……”

在小麦的劝解、威胁、强拉硬拽，招数用尽，终于成功地让汪氏待在屋里没出去，大概汪氏最后豁出去了，或者是实在乏累，她在焦氏闹腾中睡着了。

焦氏以前骂人，坐在大门口，三天不吃饭（其实，汪氏给她送去各种小吃，她一点儿也不饿）

今天，没有汪氏，张氏都过了饭点了，才端来一碗酸汤面。

张氏做的酸汤面，既不酸，也不香，比汪氏做的差远了。

焦氏实在饿了累了，端起碗呼噜呼噜，连汤都喝了，喝了之后，她又开始骂人，刚展开嗓子，就有人吼了一句：“还让不让人歇会儿了？一会儿还地里去呢。”

这嗓子是捏着说的，听不出是谁。

大家还是有些怕焦氏，但都烦她！

焦氏气得要死，骂得更狠。

小麦走过来，狠狠将大门关上了。

焦氏一句话骂了一半，差点被口水呛死，竟然敢关门？竟然，竟然！

焦氏气得头晕眼花，恶心想吐（可能是晒得，中暑了）

她靠坐在大门口，用手抚着胸口，浑身难受。

五十多岁，果然和年轻时没法比，去年，她还骂了汪氏三天呢，怎么今年一天都坚持不下来呢？

去年，汪氏就在身边站着，手里端着开水、吃的，焦氏想喝水喝水，想吃饭吃饭，当然不知道累了。

焦氏越闹腾，越难受，忍不住大声骂起张氏来：“笨猪，我吃完了也不知道来收碗，我渴了，笨猪！”

张氏正在家里睡午觉，根本没听见，还是林全旺觉得不对，仔细听了一下，把老婆叫了起来：“骂你呢，快去把她搀回来！”

张氏坐在炕头，好一会儿才清醒，吓得浑身哆嗦：“怎么忽然骂起我来了？”

“累了，你快去把她搀回来。”

“我，我，这下对着我来了，我怕啊，呜呜——”张氏浑身哆嗦。

林全旺叹口气：“算了，我去吧。”

张氏悄悄松口气，天塌下来，有大个子顶着，只要不砸到自己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