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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 作者:端华
  • 类型:经典文学
  • 更新时间:07-01 00:58:03
  • 完书字数:8440

第61章

此后那几日,我闲时,一大早就赶往留芳榭照顾病中的陈翾天,有时是上完了早朝以后才过去,早出晚归,无暇顾及陈茜的起居与吃喝,惹得陈茜异常不满,可他起先已答应过我,只好把怨言隐忍着,没有向我吐露半句。

每回去到留芳榭,翾天的心情总是不错,虽然,一直也没有见到她的病情有好转的迹象。

饭吃得很好,药也喝过了,可她就是那样不停地咳着,一次比一次严重,似乎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方能止住般。

我忧愁着,亲自到御医殿舍下求问御医,那御医皱着眉说,那病起初像极了风寒,便开了治风寒的药,结果却是无用,再诊了一回,又像是脾虚元气不足,又开了滋血养元的补方,仍是无用,诊来诊去,开的方子也不少,仍是摸不透疾根。

想起云光辛说的那一句吓人的鬼话——‘被无形的鬼怪吞噬魂魄’,我心里发慌着,抽空出了宫,前往妙风斋一趟,可刚到那里,妙风斋却极不寻常地提早关门打烊,绕到小后门才能如愿进到宅子里。

宅里上下所有人都在忙着收拾东西,让我顿生奇怪,我静静地立在院中许久,好不容易等到了云光辛闲下来过来招待。

他擦了擦额上的密汗,一脸抱歉道:“让你看到这样的场面,真是不好意思。”www.xinminlan.cn 老幺小说网

“这是……要换铺子了么?”我猜测着,问他道。

云光辛摇了摇头,直接坦白:“我要走了。”

我大惊,问道:“去那里?”

他无奈答道:“回齐国去,昨日有人带话来,说高洋快要死了,”又补充,言指高肃:“他坚持要回去。”

齐国天子高洋要死了?

听闻这个消息,我愣了一愣。

“天保,‘一人只十’……他的测字果然准确,果然只能当十年的齐国皇帝,他死了,兴许陈朝有一段日子不用再担心会与齐国交战。”他说着,却是在庆幸,庆幸心里头一直认为是恶魔的人终于要离开人世。

“既然如此,在这里过得好好的为何执意要走?”我追问,又自行猜测:“是因为,他是高肃的亲人?”

云光辛颔首:“消息传来以后,我本来劝他不要回去,但是他说,‘可他毕竟是我的二叔’,我没有办法,只好跟着回去了。”

“可惜,今日只有我一个人来,二弟他还在宫里头值事。”我遗憾道。

云光辛挤出一丝笑容,大度道:“没关系,大哥你来了就好,”随即掏出一块用于配刀剑系绳的玉饰,交给我:“这个,就请大哥替我交给二哥,就说是我赠他的怀念物。”

我看了看躺在掌心的玉饰,点头应允,立刻将它收起,随后又告知他:“对了,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翾天生病了,那病让御医诊了许多回也治不好,会不会真的就那样邪门,是有‘东西’作怪?”

云光辛起初是微惊,后来无奈叹了叹:“我总以为是几年后,没想到,竟然会如此之快,大哥,你若舍不得她,就多望望她几眼吧!”

“真的没办法救她了?”我不由紧张,试图求他找出解决的办法。

“除非她肯放下执念,不再死死抓着根本不属于她的姻缘,她也许还能苟且活下去,但倘若到了极限她才肯回头的话,亦没有用。”云光辛缓缓答道。

“极限,是什么时候?”

“当她出红之时。”

出红,必定与血有关。我牢牢地把他这番话记在心里,抬眼的一刹那,突然见他莫名地用右手捂住前额,不由起惑:“怎么了?”

他放下右手,样子很正常,笑道:“没什么,刚才只是觉得有些累,现在已经没事了。”

我盯着他的前额,无意中发现他眉心上方有一条若隐若现的青蓝竖线,此时有人叫他,未等我再看清楚,他已把脸转过去,朝那人应了一声,并奔了过去。

等他再回来时,我没再看到那条奇特的线痕,怀疑又是自己眼花,眼里出现了幻象,猜测着是近日值事太忙活所致,暗忖回宫以后一定要好好歇息,或者,喝上几杯安神茶。

送他们至建康城门,挥手道别后,我又像往日那样,独自返回宫城,前往东阁,拦住了正好要出东阁的涂则夷,且将云光辛所憎之物交至他手中。

他握着那块玉饰,很是吃惊:“啊?三弟就这么就不告而别了?”

我拍了一下他的肩头,安慰他道:“只是回去办一件大事,以后说不定还会回来的。”

涂则夷可惜道:“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才……”

“不要太担心了,只要人活着,一定会有重逢的那一日。”

我鼓励他振作起来,他听从我的话,立刻打起了精神,轻轻笑了笑。

我转身要走,他又叫住我:“大哥!忘了跟你说,刚才一位公公来过了,说是皇上龙体不适,要急召你过去呢!”

听罢,我震愕了,急忙奔跑起来,赶回天子寝宫,进殿的一刹那,见到刘公公从里室里退出,赶忙上前询问:“听说皇上龙体不适,现在如何了?”

刘公公面上平静,简单地回了话:“只是脘腹不适,没有大碍,歇息一会就好。”

我撩起珠帘,入到里殿,靠近寝榻,低头望了望躺在上边的陈茜,他闭着眼睛,面上的神色很恬静,看样子是不久前刚睡着的,我的心由此定了下来,走出里室,又前往留芳榭。

陈翾天的咳声很响,几次吓到了放养在庭中的孔雀,我到了她那里,除了陪她谈聊、督她吃饭吃药喝水,什么大忙也帮不上。

本是想招呼康丽长公主陈顺和宝乐公主陈缇燕一道过来探望她,但她固执得很,只要我一个人陪她,不愿把生病的事宣扬出去,更不愿让她们过来探望病情。

十日以后,我依然大清早就前往留芳榭,此日她的容色已不如昨日,两片唇惨白得厉害,且卧在榻上无法自行下地。我甚觉得奇怪,问了宫女才知道,昨夜她咳着咳着就出了红,把帕巾的一边都给染红了。

极限,就是她出红的时候……

我难以置信,冲到榻前,疯了似的抓住她的肩臂,疯了似的恳求:“你快忘了对我的情意……你快忘了对我的情意啊!”

她疑惑地盯着我,奇怪道:“本宫为何要这么做?”

我一本正经地回答,奉劝她:“你再这样下去会死的!……翾天,你很美,你是陈朝天下最美的女子,只要一挥香袖,多少好男儿都会慕名前来,不值得为了这段无果的爱而丢弃性命。”

陈翾天明白了大意,却没有惧怕,还在我的面前放肆大笑起来,执迷不悟着,反问道:“你求本宫放弃对你的情意?为何你不自己放弃对皇上的情意,归顺于本宫?如此,这段姻缘不就‘正’了么?”

那是不可能的!那是不可能的事!

“你太为难我了,明明知道我根本办不到……”

她笑道:“你办不到,何苦来求本宫?本宫不是神不是仙,岂能说放手就能放得了手的?就算本宫是要死了,但也死得无怨无悔!本宫喜欢的人就在眼前,别离人世还有什么好怕的?而且,那样一来,你就能永远把本宫记在心里了。”

我微微一愣,悲从中来:“你这是何苦。”

“这不是苦,是幸福。”她纠正我的言语,忽然间,急忙捂住胸口,抓起丝帕放在口边,大咳起来,活生生咳出一口鲜血。

我大惊之余,夺过那块帕一瞧,血已经染红了大半帕巾,不由肝胆俱颤。

可她却不惊不慌,唇边依然含笑,脸朝花窗,对我缓缓说道:“本宫,想去瞧一瞧外边的荼蘼花。”

这个时候,怎么还有心情去看花?!

我心里责怪着,却因为怜悯她,没有拒绝,如她所愿的,把她横着抱起,走了出去,来到廊子里,将她轻轻地放在台阶口,让她坐着,自己也在她身旁坐下。

眼前,满目皆是荼蘼,陈翾天静心欣赏着,突然侧身伏在我的双膝上,显得那样的虚软无力,我愈加觉得不对劲,提议道:“唤御医来瞧一瞧吧?”

她微微摇头,只说道:“真像你说的,本宫要是死了,你可不能忘记本宫,否则,本宫就会化成厉鬼,让你下半辈子不能安生!”

听此一言,如闻诅咒,我沉思了片刻,安慰她道:“有朝一日,我若得子,不管是收养的还是亲生的,都起名为敬翾,因为你是为我而死的,让我不得不敬佩,如此,这一生一世也都记住你了,好么?”

她浅笑着,没有回话,陡然间,从东面刮来一阵大风,卷起了庭中所有的荼蘼花,这个庭院里立刻下起了前所未有的花瓣雨,美得令人叹为观止。

风中夹着的那些碎花瓣,纷纷扬扬地,有少许落到她的身上发上,她只是闭上双目,只是嘴角含笑,却是不动。

我心忖她大概是睡着了,抱起她,将她送回闺房,替她盖上了被子就离开了留芳榭,照旧回天子寝宫侍候陈茜,心知他不愿我在他面前提及她,便没有将她咳血的事告知他。

第二日,我刚替他梳好头,有一位公公匆忙入殿,跪于地上向他禀报:“皇上,玉华长公主在留芳榭过世了。”

我听了以后,脑子里登时一片空白,没等陈茜回话就冲出寝宫,奔往留芳榭。

“阿蛮——!”陈茜的喊声从身后传来,我没有理会,执意往目的地奔去。

至留芳榭,未入殿已先闻一片哭声,入了挂满白绢的大堂,满地皆是大大小小的宫女和太监,他们跪在棺材前,满面哀伤。

我盯着堂中那只棺材,难以置信起来,移步上去,跪在它旁边,用力推棺盖,想望翾天最后一眼,可奈何怎样使劲,那棺盖依旧是纹丝不动。

“韩大人,别推了,已经钉上了!”有一位叶姓公公好心提醒一句。

我愣了愣,忙用手拍打棺材:“翾天,既已知要走,为何不让我先见上一面?你出来啊!出来让我见上最后一面啊!”

两个太监连忙上来阻拦,将我拉离棺材,其中一人出语劝慰:“韩大人,切莫惊扰了亡魂!”

我望着那棺材,眼眶不觉湿润了,泪顺着面颊滑下。

宫女向我递上帕巾,我推辞了,只用手拭了拭眼角,询问道:“公主是什么时候走的?”

那宫女答道:“大概是昨日黄昏。”

我随即质问,嚷道:“昨日黄昏走的,为何现在才发丧?”

那宫女怕被怪罪下来,连忙解释:“昨日黄昏之时,留芳榭里的人都换了班,到了入夜,小玉端药过去以后才发现公主早已断了气,大家都手忙脚乱的,后来叶公公说先布了灵堂,等把公主的尸身装进棺里再说。”

“是啊!”叶公公插上嘴:“这尸身可不能任由着放在榻上。”

话音刚落,一声禀报响起,我立即回头,见姗姗来迟的皇太后与陈茜步入殿内,其后跟着妙容母女二人。

“哀家的女儿啊!”皇太后抚着棺盖顶,哀伤不已:“哀家这是生的什么命,先送走了白发人,如今又来送黑发人……”用袖口掩着面,呜咽起来。

叶公公忙搀扶住她,生怕她伤心过度伤及五脏,出言相劝:“太后节哀啊,太后节哀啊!”

我站在一旁,见此情景,又忍不住落下了泪。

陈茜移步到我身旁,悄悄地牵住我的手,对我低声道:“别太伤心了,她走了,以后便没有人再敢跟朕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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