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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_07

  • 作者:[俄罗斯]列夫·托尔斯泰
  • 类型:经典文学
  • 更新时间:07-01 00:55:52
  • 完书字数:4474

07

村长的院子里一片喧哗,但聂赫留朵夫一走近,便没有了声音,农民也像库兹明人那样纷纷摘下帽子。这地方的农民要比库兹明的穷多了,女的用绒球代替耳环,男的几乎一律穿树皮鞋、土布衬衣和长衫,有几个干脆打赤脚,单穿件衫子,像刚干完活儿回来。

聂赫留朵夫定了定神,开始说他的来意:打算把土地永远分给农民。农民不吭声,面部表情也没有变化。

“因为我认为,”聂赫留朵夫涨红着脸说,“不种地的人不应该占有土地,只种地的人才有这权利。”

“不假,这话倒是说在点子上了。”有几个农民附和道。

聂赫留朵夫接下去说,土地租金应由大家分享,所以建议他们把地收下来,租金数目由大家公议,这笔交出的租金就成为公积金,日后供他们自己使用。农民不断发出赞许的声音,可是本就严肃的脸变得更加严肃,本来瞧着主人的眼睛现在都垂了下来,仿佛是看穿了他的狡诈,谁也不愿上当受骗,只是不好意思明说罢了。

聂赫留朵夫说得颇为清楚,庄稼汉也都是明白人,但庄稼汉就是不理解也不可能理解,这跟管家久久不能理解一样,出于一个原因。他们也坚定不移地相信,为自己的利益打算是每个人的本性。说到地主,他们通过祖祖辈辈的经验早就知道,地主从来都是想方设法从农民身上捞好处的,所以,如果地主召集他们,倡议什么新办法,也只是更加狡猾地欺骗他们。

“那么你们认为给地定个什么样的价格好呢?”聂赫留朵夫问。

“何必叫我们定?我们定不了,地是您的,权是您掌的。”人群中有人回答。

“不,这些钱将来是由你们用在村社事业上的。”

“不能呀!村社归村社,地租归地租,是两码事。”

“你们要懂得,”随聂赫留朵夫来的管家为帮着把事说透,从中插话道,“公爵把地交给你们,收你们的钱,其实这笔钱又返回给你

们做基金,供村社使用。”

“我们全懂,”一个缺牙老头儿眼皮也不抬一下,忿忿地说,“这和银行那套办法差不了多少,好歹都得按期交钱。这样的事咱不愿意,因为咱这些人本来就够苦的,这样一来,日子压根儿没法过了。”

“这办法没啥好处,咱宁可照老规矩。”好几人同时说,语调相当不满意,甚至带着点儿粗暴。

临到聂赫留朵夫提出要立契约,由双方共同签字的时候,反对声更加激烈了。

“签什么字?过去咋干活,今后也咋干活,要契约干吗?咱是大老粗。”

“咱不同意,这种事儿咱没见过。往常怎么办,以后也怎么办得了,只盼把种子取消掉。”

所谓取消种子,事情是这样的:按以往规矩,在对分制的庄稼地上,种子由农家自己负责,如今则要求由地主提供。

“这么说来,你们拒绝我的建议,不想要土地了?”聂赫留朵夫问一个中年汉子。那汉子脸带笑,光脚,穿件破烂的褂子,用立正的姿势站着,左手捧一顶破帽子,就像士兵听到脱帽口令,把军帽捧在手里一样。

“是,老爷。”他说,显然尚未摆脱军营施在他身上的魔力。

“这么说,你们的地够用啦?”聂赫留朵夫又问。

“不,老爷。”这个当过兵的汉子装作愉快的样儿回答,他把破帽子改捧到胸口,仿佛谁要这顶帽子,他就准备奉送。

“不过还请你们好好想想我的建议。”感到诧异的聂赫留朵夫又把他的方案重复了一遍。

“我们没有什么好想的,您吩咐怎么办,就怎么办得了。”掉了牙的老头儿郁郁地说。

“我在这里再待一天,如果你们改变主意,就捎话给我。”

庄稼汉们都不回答。

聂赫留朵夫就这样毫无结果地回到他管家的账房间。

“公爵,请允许我禀报,”回来后管家说道,“在会上,您怎么也没法跟他们说到一

块儿去,都是死心眼儿的,就像大石头,怎么挪也挪不动,因为他们什么都害怕。不过,那些庄户人,包括那白头发的和那黑脸膛的,人都聪明,如果叫他们来账房间,让他们坐下,请他们喝茶的话,”管家笑着说,“他们打开话匣子来无事不知无事不晓,一个个活像是大臣,什么事都说得头头是道,虽然在会上死硬地不改口……”

“那么能不能叫几个通情达理的人来,我跟他们详细地谈谈呢?”聂赫留朵夫问。

“当然可以。”笑吟吟的管家答道。

“那就请您约他们明天来吧。”

“一定办到,我叫他们明儿来就是。”管家一下子笑开了。

“哼,这人可真机灵!”一个脸黑黑的、胡子乱蓬蓬的农民晃晃悠悠地坐在吃饱了的马上,对另一个农民说。另一个农民是瘦个儿,穿件破褂子,也骑着马。拴在马前蹄上的铁链丁当响着。

这两个当家人是在大路上放马吃夜草,有时他们也偷偷潜进东家的林子。

“‘我把地白白给你,你只消签个字就行。’哼,骗咱庄稼人骗得还少吗?不,老哥,休想,如今咱也懂事理了。”他说罢便呼唤起他那刚满周岁的离开了母马的小马驹,“小驹子,小驹子!”他勒马回头眺望,但小马不是落在后面,而是斜刺里往草场去了。

“瞧这狗杂种,闯到东家的草场里去了。”黑脸膛、蓬乱胡子的汉子说。他听到离群小驹嘶鸣着在沾满夜露、飘散着沼泽清香的草地里不停地奔跑,踩得粗茎儿酸模草嚓嚓作响。

“听到了吗?草场长满杂草了,过节时得打发娘们儿到咱们对分制的地里去除草,”穿破褂的瘦个儿农民说,“否则,往后庄稼都没法子收割了。”

“他说‘签个字就行’,”长一把蓬乱胡子的农民还在评论东家的话,“你一签字,他就能把你活活吞掉。”

“这话不假。”老的回答。

他们再没说话,只听得踩在硬路面上的马蹄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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