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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_11

  • 作者:[俄罗斯]列夫·托尔斯泰
  • 类型:经典文学
  • 更新时间:07-01 00:55:39
  • 完书字数:8126

11

庭长等到起诉书读完,便跟左右两位法官商量了几句,转过脸来对卡尔津金发话,同时露出一种表情,仿佛说,现在我们可以把一切都弄个水落石出了。

“农民西蒙·卡尔津金。”他说时把身子侧向左边。

西蒙·卡尔津金站了起来,双手贴紧裤缝,身子前倾,腮帮不停地颤动。

“您被控于一八八x年一月十七日,伙同叶菲米娅·包奇科娃和叶卡捷琳娜·玛丝洛娃,从商人斯密里科夫箱里窃取钱财,后又拿出毒药,唆使叶卡捷琳娜·玛丝洛娃掺进酒中,让商人斯密里科夫饮下,从而招致斯密里科夫暴卒。您承认自己有罪吗?”他说,身子由左倾改为右倾。

“根本没这回事,因为小的只管伺候客人……”

“这话以后再说。您认不认罪?”

“绝不,老爷。我只是……”

“这话以后再说。您认不认罪?”庭长说话不紧不慢,但逼得很凶。

“我不会干这样的事,因为……”

警官又赶紧走到西蒙跟前,用悲凉的语调小声制止了他的话。

庭长露出问话已经结束的神气,把支在卷宗上的胳膊挪了个地方,转而问包奇科娃。

“叶菲米娅·包奇科娃,您被控于一八八x年一月十七日,在毛里塔尼亚旅馆和西蒙·卡尔津金及叶卡捷琳娜·玛丝洛娃一起,窃取商人斯密里科夫箱内钱财和钻戒,分赃后,为掩盖罪行,又给商人斯密里科夫酒中下毒,致使商人死亡。您认罪吗?”

“我不担什么罪过,”被告振振有词,“我压根儿没进过房间……既然是这贱货进去了的,就是说一切都是她干的。”

“这话您以后再说。”庭长的话还是那样既温和又强硬,“那么,您认罪吗?”

“我一没拿钱,二没灌酒,连房里也没去过。要是我在,准把这贱货轰出去。”

“您不认罪?”

“我从没犯罪。”

“好吧。”庭长又问第三个被告:

“叶卡捷琳娜·玛丝洛娃,您被控从妓院去毛里塔尼亚旅馆,拿了商人斯密里科夫箱上的钥匙,到他房里窃走了箱内现款和钻戒。”他背书似的说,一边还侧过耳朵去听他左面的一位法官说话。那位法官告诉他,说根据物证清单,还少了一个酒瓶。“窃走了箱内现款和钻戒,”庭长重复道,“坐地分赃之后,又和商人斯密里科夫重回毛里塔尼亚旅馆房间,叫斯密里科夫饮下毒酒,招致他中毒身亡。您承认自己犯的罪吗?”

“我什么罪也没犯,”她忙回答道,“像我早先说的:没拿。没拿就是没拿。我什么也没拿,钻戒是他亲自送我的……”

“您不承认窃取二千五百卢布的罪行吗?”庭长问。

“我说了:除了四十卢布,什么也没拿。”

“您给商人斯密里科夫酒中下药,您认不认罪?”

“这我承认。当时我以为这是像他们告诉我的那样是安眠药,没有毒性。我没想、也不想害人。我当着上帝的面说:我没想害人。”

“那么说来,您不承认盗窃商人斯密里科夫的钱和钻戒这桩罪行了,”庭长说,“但您承认是您下的药?”

“就算承认,但我以为这是安眠药,给他吃安眠药是为了让他睡觉,我没想、也没有害人。”

“很好。”庭长说,显然对所得结果极为满意,“那您就说一下前后经过吧,”他说着身子往后一仰,双手搁到桌上,“把前后经过统统说出来。如实招供,可以得到从宽发落。”

玛丝洛娃瞧着庭长一言不发。

“您把经过情形好好说来。”

“经过情形吗?

”玛丝洛娃忽地很快回答,“我到了旅馆,他们把我领进他住的房间,那时他已经喝得烂醉了。”提到“他”的时候,她瞪大眼睛,露出了害怕的神情,“当时我想走开,可他就是不让。”

说到此处她忽然停顿下来,像是断了思路或是想起了另外的事。

“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待了会儿,就回家了。”

这时副检察官半欠起身子,用一只胳膊支在桌子上。

“您要提问吗?”庭长问。在得到副检察官肯定的答复后打了个手势,表示给他以提问权。

“请允许提个问题:在此以前,被告是否认得西蒙·卡尔津金?”副检察官问,眼睛并不去瞧玛丝洛娃。

他提罢问题,就蹙起眉尖,抿紧嘴唇。

庭长把问题重述了一遍。玛丝洛娃害怕地瞅着副检察官。

“跟西蒙?以前认得。”她答。

“那么我想了解被告跟卡尔津金的交情如何,你们是否经常见面?”

“什么交情?常召我去陪客,算不上什么交情。”玛丝洛娃说,眼光不安地在副检察官和庭长脸上来回打转。

“我还想了解一下,为什么卡尔津金不找别的姑娘陪客,单找玛丝洛娃?”副检察官说的时候不但收起眉尖,而且带着轻佻而又刻薄的笑容。

“不知道。我哪能知道?”玛丝洛娃回答。她害怕地瞥了一眼大厅,目光还在聂赫留朵夫身上停留了一下,“他爱找谁就找谁呗!”

“难道认出我来了?”聂赫留朵夫心中一惊,马上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但玛丝洛娃并没把他和别人分辨出来,眼睛一扫而过,重又害怕地看定副检察官。

“这么说来,被告否认跟卡尔津金有任何亲昵关系。很好。现在我没有什么要问的了。”

副检察官收回他支在桌子上的胳膊肘,开始写札记。其实他什么也没有记,只是在勾勾画画。他见过检察官或者律师把他们足以击败对方的问题提出后,通常都在笔记本里做若干标记。

庭长没有立刻向被告问话,因为他这时正在征求戴眼镜法官的意见,是否要把早就准备好的、记在纸上的问题提出来。

“后来又怎样了呢?”庭长继续问。

“我回家去了。”玛丝洛娃也就继续回答。这会儿她在瞅庭长,她的神色也缓和了些,“我把钱交给老板娘后躺下睡了。刚睡着,我们的姑娘别尔塔叫醒我说:‘快去,你那主顾又来了。’我不愿照面,可老板娘非叫我去接待不可。他在那儿……”提到“他”字,她脸上又流露出惧怕的神情,“他正一个劲儿给我们的姑娘灌酒。喝完后又叫我去买新的来,但钱囊空了。老板娘不信他还有钱,于是他派我到他住的旅馆房间取,还告诉我钱在哪,取多少。我便乘车去了。”

庭长这时又在跟左面的法官说起了悄悄话,他没有听见玛丝洛娃的供词,但装成全都听见了似的,重复她末了一句话:

“您去了。”接着问,“后来呢?”

“到了旅馆,全照他的吩咐办了:进了他的房间——但不是我独个儿进去的,我还叫上西蒙·米海洛维奇和她。”玛丝洛娃指着包奇科娃说。

“她胡扯,我压根儿没跨进房门……”包奇科娃正做辩解,但被制止了。

“当着他俩的面,我拿了四张红票子。”玛丝洛娃不去看包奇科娃,只是皱起眉说。

“那么,被告拿出四十卢布的时候,没见箱里共有多少钱吗?”副检察官插问。

玛丝洛娃一听到副检察官发问,又打了个冷战。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她总觉得此人不怀好意。

“我没去数。我只见都是些一百卢布的整

票。”

“是了,被告见到了一百卢布一百卢布的整票。我没别的要问了。”

“这么说,您把钱取回来了?”庭长一边问,一边看表。

“把钱取回来了。”

“后来呢?”庭长问。

“后来他又把我带走了。”玛丝洛娃招道。

“您是怎样给他酒里下的药?”庭长问。

“怎样下的药?我把药粉放进杯里,便把这杯掺药的酒给他喝了。”

“干吗给他喝?”

她回答之前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纠缠着我不放我走,”她停了停,继续说,“我实在被折腾得够了,就走出房间,对西蒙·米海洛维奇说:‘快放我走吧,我太累啦。’西蒙·米海洛维奇就说:‘我们也给闹腾够了,不如下些安眠药,让他喝了睡熟,你就可以走了。’我说:‘好吧。’我心里琢磨,这又不是什么毒药!西蒙给了我一个纸包,我拿它回到房间。他躺在屏风后面,听见我进去,就吩咐我给他倒白兰地。我拿起桌上一瓶上等白兰地,给我自己和他各倒了一杯。我在他杯里掺上药粉,然后给了他。如果我知道有毒,哪能给他喝呢?”

“那只钻戒又怎么到了您手里的?”

“钻戒是他亲自送我的。”

“什么时候给的?”

“我到了他那儿,后来想回去,他打了我的头,把插梳也打碎了。我很生气,转身要走,他从手指上褪下只钻戒送我,要我留下。”她说。

副检察官再次欠了欠身,做出天真烂漫的样儿,要求提几个问题。得到同意后他伸长绣花领上的脖子,问:

“我希望知道,被告在商人斯密里科夫房间里共待了多少时间?”

惊恐又一次攫住了玛丝洛娃,她那不安的目光先是停留在副检察官身上,后又移向庭长,匆忙说道:

“待有多久,不记得了。”

“被告是否记得离开商人斯密里科夫后,又到旅馆的什么地方去过?”

玛丝洛娃想了想。

“去过隔壁的空房间。”她说。

“为什么去?”副检察官一时忘情,不经庭长同意就直接问她。

“去把头发衣服理理整齐,等马车。”

“卡尔津金有否和被告同在那个空房间里?”

“他进去过。”

“他进去干吗?”

“还剩下些上等白兰地,我俩一块儿把它喝了。”

“哦,一块儿喝了。很好。”然后接着又问:

“被告同西蒙有否说话?说了些什么?”

玛丝洛娃蓦地竖起眉,脸涨得通红,急急回答:

“我说了什么?我什么也没有说。前后经过我都讲了,再没好讲的,把我怎发落,随你们便,反正我没罪过。”

“我没什么要问的了。”副检察官对庭长说道。他随后不自然地耸起肩,把被告的一句供词记进他的发言稿:她和西蒙进过一个空房间。

庭长沉默了片刻。

“您再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把一切都说了。”她叹口气,坐了下来。

庭长往纸上记了些什么,侧过耳去听左首那位法官对他的低语,然后宣布休庭十分钟,匆匆出庭去了。左首那一边长一双和善大眼睛的大胡子法官对庭长说的是,他肠胃有点儿不舒服,希望出去自己按摩一下并服几滴药水,庭长便根据他的要求宣布临时休息。

陪审、律师、证人随法官之后也都纷纷起身,各各怀着对重要案子已有所结论的愉快感走出了审判厅。

聂赫留朵夫回到陪审员议事室,坐进一张临窗的椅子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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