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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晨。

暖阳晒干街道，任由天光在地面流淌。

无愁客栈如期开店。

当熟睡整夜的柳若儿走出店门时，街上竟已挤满了人。

某些着急难耐的人早在清晨时分，露珠都尚未凝起时就已来到这里，找了几个好位置，把铺盖放下，就是为了等待开门的瞬间。

店门一经推开，躁动的客人们皆把银两掏了出来，举得老高，还没进门就已开始点菜。

柳若儿见惯了这般场面，默默伸了个懒腰，接着还以笑容，开始引导客人们进店。

前门越是热闹，后门就越是寂静。

当铺后厨被开了扇小门，随时可以进出，知道的人很少。

此间。

后厨内已摆烂琳琅满目的菜品，个个热腾地冒着蒸汽，数量之多，种类之杂，看得人眼花缭乱，数不清楚。

老汉却已尝过这些为人津津乐道的饭菜，因此不太感兴趣，静静地看着顾无愁收拾好东西，唤上乌鸦，便知他今天要去城外。

“确定不用我陪同？”

他关切着问了一句。

顾无愁摆摆手，俨然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你在城内多留一天，找些与妖怪有关的情报最好，等我回来，明日再闭店出发。”

老汉闻言点头：“掌柜的多加小心。”

顾无愁嗯了声，接着似乎想到什么，漫不经心地问道：“今天那几位【熟客】也来了？”www.smrhm.com 幻想小说网

老汉隔着两堵墙，目光通透至大厅。

凭他的目力，想轻松洞穿墙壁，并看穿伪装，不是什么难事。

几息过后，老汉肯定地点头：“都来了。”

“好事。”

顾无愁没有多说什么，默默推开后门，让乌鸦跳上肩膀，离开当铺。

望着掌柜很快消失的背影，老汉挠了挠头，心想掌柜真是胆子不小。

不过话说回来。

老汉始终颇为在意，掌柜的真实境界到底如何。

回想当初那一杆黄龙枪的威势，他曾怀疑顾无愁是位搬山境强者，放眼九州也可称高手，受万人敬仰。

但顾掌柜从未修行，甚至连盘膝打坐，静心凝神都不曾有过。

是刻意不修行，还是在自己注意不到的时候修行？

这又是个秘密。

看不透的秘密。

后厨外很快就传来柳若儿的声音，是在催促老汉尽快上菜。

“来了来了。”

老汉敷衍地回应一声，把思虑抛向九霄云外，转而开始忙起店里的活计。

至于顾掌柜……

他认为应该不必担心。

……

……

原本按照昨日的发展，顾无愁今天应该和老汉一起调查妖异作祟之事。

和尚的到来，让他们确信临山城孩童失踪案与妖异有关。

奈何那位和尚并未留下更多的讯息。

除了告诉他们方向没错之外，其他线索仍需他们自行努力。

这些事固然重要……

但是出于某些特殊原因，他必须先将调查放置一日。

因为约定。

他与某些人约好，就在今月今日相见。

而那些人此时此刻正躲藏在街头巷尾，隐蔽于狭隘的黑暗，透着那一双双老鼠似的眼睛，目送顾无愁一路远去，随后再不紧不慢地跟上。

顾无愁是肉体凡胎不假。

乌鸦却轻松地感知到那些人的存在。

它在顾无愁耳边轻声汇报后，扑腾起翅膀，飞过城墙，去了城外的密林。

顾无愁则出了城，走进一条隐蔽的小道，穿过密林，蹚过湍流徐徐的小溪，徒步行走数里，花了些功夫，最后抵达目的地。

那是一座村落。

村头的路被抹得又黄又平，两侧是烂完的农田，遍地都是虫子与干枯的稻草。

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尽头算是村落的道口，古旧的篱笆插在地上围了个大圈，圈内才是村子，圈外就是外界，好像在刻意把自己与世隔绝。

粗糙的茅草屋里时不时升起炊烟，纤陌连接着各户人家，原本每户人家旁都会种着树，大大小小，种类不定，如今却都已枯萎，树干腐朽，枝条也歪曲，像是歪脖子的老人。

一个歪脖子的老人就坐在歪脖子树下，耷拉着脑袋，远远地就看见了顾无愁。

他穿着破旧的布衣，屁股底下是变形的木椅，赤着脚，半秃了头，怎么看都像是个在村头看门，生活质朴又无聊的老人。

偏偏这位老人生着一双深邃的眼睛。

寻常老人的双瞳若是暗藏深邃，那大多都是因为年长者的睿智。

可这双眼睛给人的感觉，是完全不同于睿智的其他东西，只是对视两眼，就有可能会汗毛直立，感到惊恐。

老人朝顾无愁招了招手，露出一口黄牙，笑了起来。

顾无愁看着那笑，没有表情，保持原本的步伐，看着很轻松地走了过去。

老人见顾无愁来了，当即起身欢迎，屁股底下的木椅却在此时被他坐坏了。

“别在意别在意。”

老人起身讪笑两声，用那粗糙的满是老茧的脚踢开木头，侧身欢迎道：“村长在等你呢。”

他刻意加重了村长两个字的语气。

顾无愁明白他的意思，跟着老人一路向村落深处前行。

……

……

通往村长住处的路不算遥远。

但是看门老人带路时，步伐走得很慢。

顾无愁自然不能超过这位老人，跟在他后面，同样走得很慢。

同样一条路，走慢和走快的感觉相差甚远。

更不用说越来越多的村落居民从屋子里出来，远远地望着顾无愁这位外来者。

他们之中有妇女，有孩童，有刚刚成年、身材孔武有力的青年，也有似是受了病痛折磨，形容枯槁的中年人。

村子也好，城镇也好，只要有人存在的地方，就有男女老少，这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他们的眼睛。

每一双眼睛都和看门老人的眼睛相似，透着诡异的、难以明说的光。

就连那些尚且年幼，看着不过七八岁的稚童也是如此。

他们的数量太多，注视的视线太长，成为这群怪异目光的焦点时，很少有人能保持镇定。

顾无愁还好。

既是因为他如今是当铺掌柜，不知为何情感较为寡淡。

也是因为他不是第一次来到这座籍籍无名的小村庄。

他很清楚这些人是什么来头。

茹毛饮血者的眼睛，当然是和寻常人不一样的。

……

……

约两炷香后。

顾无愁在看门老人的带领下，终于来到村子最深处的那间木屋前。

村长毕竟是村长。

他人都住茅草屋，风霜寒雪来时只能窝在一起瑟瑟发抖。

村长一个人住在大木屋里，自然更暖和更舒服。

木屋前此时已摆好了石桌石凳，显然是早就预料到顾无愁的到来。

这是约定，而村子是东道主，自然要有所表现。

“村长——”

看门老人走到大木屋前，扯着嗓子喊道：“那人来了！”

他的声音洪亮而有底气，与那骨瘦如柴的模样毫不相衬。

也就是在这一嗓子还在林中回响时，大木屋的门被人缓缓推开。

被称作村长的人走了出来。

来人竟不是位年迈的老者，反倒是位五大三粗，赤着上身，腰间挎着一柄玄铁重刀的男子。

他留着少许胡子，发丝稍短微乱，只穿着条灰布长裤，全身上下皆是爆炸般的肌肉隆起，一眼望去，看不见任何一块无用的赘肉。

男子见顾无愁真的来了，露出看似真诚的笑容，迎了上去。

他朝顾无愁伸出手，用低沉嗓音说道：“掌柜的，等你好久。”

顾无愁看着那只比自己小臂还粗宽的大手，也回应浅浅的微笑，同样伸出手：“出门前做了些准备，浪费了点时间。”

“我懂。”

男子与顾无愁很和平地握手，然后先行落座，为顾无愁斟酒：“掌柜请坐。”

顾无愁就真的坐下。

男子见状，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切，叹道：“掌柜毕竟还有客栈的活计要做，可以理解。”

话刚说完，那杯酒就被推到顾无愁面前。

男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看门老人已退到一旁，嘴角上扬的角度有点阴森。

顾无愁低头看了眼这杯酒，想也不想，一口就闷。

“好！”

男子两眼发亮，当即叫好，甚至边鼓掌边对旁侧的看门老人说道：“看看人家掌柜，好酒量！你这小崽子每次跟老子喝半杯就倒了，真他娘丢人。”

看门老人闻言讪笑两声，也不敢狡辩。

而男子骂完，自己也给自己倒满酒，一口就闷。

闷完还把空杯给顾无愁看看，示意自己这口酒里不掺半点虚假。

顾无愁对此不以为意，开门见山道：“我的诚意可是给足了？可以继续否？”

男子眼睛眯成缝，盯着顾无愁面前的空酒杯，说道：“看来掌柜的不喜欢闲聊。”

顾无愁道：“买卖做完再闲聊。”

“有道理。”

男子前倾身体，手臂撑在石桌上，深深地望着面前这体态略显瘦削的青年掌柜，“那……东西呢？”

顾无愁把手伸向怀里，掏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

与寻常匕首不同的是，这把匕首的刀身弯曲，只有尖头是直的，如同蜿蜒前行的蟒蛇，刀上若隐若现着青与黑的纹路，若是丢于林中，一定会被误认为是真正的毒蛇。

“翠蛇刀，毒性强烈，沾之即浸毒，寻常鸟兽一息暴毙，可令结台境强者受生死之危，令搬山强者真气紊乱，行动受阻，其本身更是锐利无比，可轻易刺穿玄铁，与使用者绑定，随时可以从远处招还，故而还可用作暗器。”

顾无愁说完，伸出五根手指。

“诚信买卖，童叟无欺，价值五百五十年寿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