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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松年得知陈尚秀离婚十年，尚未二婚，人有些失态。周润将这一切看在眼底，已然明白有戏。

尴尬过后，老刘叹息一声，沉默了几分钟。

周润见老刘还在情绪缓冲，于是从厨房冰箱里翻出一根火腿肠，又拿了两颗鸡蛋。咔咔两声蛋碎，老刘一个激灵回过神，“小周，你这是在弄什么菜？我怎么看不明白？”

周润满头问号，“青菜蛋花汤啊？有问题吗？您胆固醇高吗？”

“呃不不不。”刘教授摇摇头，“我没啥毛病，也不忌口。不过我平时赶时间，做菜比较偷懒，都是水里一煮，捞出来直接凉拌。”

周润剥开火腿肠，一边切片一边问，“刘老师你常年都这样吗？”

刘松年扶了扶眼镜，“不然还能怎样，一个人将就着过呗，反正我对吃的东西不太上心，饿不着拉倒。”

周润笑了笑，“也不能就这么一直将就下去吧，您平时忙学术研究，没时间照顾自己，这样长久下去，也不是个事，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刘松年又是叹息一声，不再多言，周润则是又去打开冰箱看了看，“这冰箱里的菜都放烂了，冻肉都快过期了，扔了怪可惜的，刘老师你先回客厅歇着吧，我一个人就行。”

“小周，不用太麻烦，简单点就行。”老刘随口叮嘱了一句，这时候正巧手机来了个电话，于是人就匆匆走开，去了客厅。

刘松年电话接了十分钟，周润已经端着一大碗蛋花汤放在桌上，随后老刘主动去厨房铲米饭，就看见锅里已经炖上了肉，不由咽了咽口水，一阵错愕，“小周，不是说让你简单点的吗？”

周润则是继续挑拣着已经有些衰败的蔬菜，“你的菜，已经不能再搁着不管了，你再不吃她，她就白来这世上一遭，做人要有始有终，你把她放在冰箱里冻着，不去看，不去管，也不能永保新鲜，不要老是用忙做借口。”

这话说得刘松年差点破防。端着热乎乎的米饭，心里却是一阵时光流逝般的荒凉。

周润句句不离菜，刘松年听了去，却觉得句句不离刀。

老刘心里难受得不行，只能看着周润的背影勉强笑笑，本想刁难这傻小子两句，又觉得周润这孩子平日里老实厚道，或许是无心之言，于是也就作罢，乖乖端着饭去客厅一顿狼吞虎咽。忙了一天又饿又渴，周润的青菜蛋花汤虽然简单，但却鲜爽可口，正满足了老刘的需求。

食到半途以后，老刘已经有个七分饱。周润却陆陆续续又上了三个菜，正是虎皮青椒、蒜蓉青笋、白灼青菜。再算上先前的青菜蛋花汤，一时间，满桌子都是绿油油的……这时候再打开电视，怀旧剧场正播放着94版三国演义，关二爷一身绿袍绿帽登场了。

刘松年在此刻感觉整个世界都绿了起来。

这时候，他忽然问周润，“你不是找我有事吗？到底什么事啊？”

周润指了指满桌子的菜，答非所问，“刘老师，肉要做成什么的，红烧？还是小炒？”

刘松年咽了咽口水，毫不犹豫地回答，“红烧肉，你会做吗?”

“当然会了。”周润摸了下巴，略微回忆过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妈最拿手的菜，就是红烧肉。”

刘松年怔了怔，心中无限追问：到底是我爱吃，她才会做，还是她会做，我才爱吃呢？

周润这一去厨房，就是半个小时。等红烧肉端上桌的时候，刘松年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尝了一口，不禁对周润竖起了大拇指，“好小子，手艺不错，跟你妈比起来，稍微欠点火候吧。”

周润微微笑了笑，随后转身去厨房洗了手，他洗得很仔细，一洗就是好几分钟。等再回到客厅时，刘教授从抽屉里拿了酒已经摆在桌子自斟自饮，喜笑颜开地招呼让他坐下。

“小周啊，你现在也二十岁的人了，会喝酒吗？”

“不，我滴酒不沾，老师您请自便。”

“忙了大半天，你也累了吧，我去给你铲点米饭。”

“不不不，我不饿。”

“别客气，你也不是别人，来都来了，别老跟我客套。”

“不了，我吃过了，刘老师我还有事情，就不再逗留了。”

“诶？你不是说找我有事吗，到底什么事情？”

周润假装腼腆地挠挠头，“你猜？”

言罢，周润打开刘松年家的房门，转身走了出去，砰地一声，把门碰上，然后火速离场。

“你猜”这个词，非常有魔性。

刘松年拿着筷子的手停顿在半空，那一声巨大的关门声，伴随着一句“你猜”，反复在他大脑中回放……

陈尚秀年少时的音容笑貌，浮现在久远的回忆里。时不时闪过这些年每次回老家时的偶遇，二十多年过去，约莫撞见过四五回，每次都是欲言又止的寒暄，眼看着对方容颜渐渐老去，总有很多遗憾在心头盘旋，让人心意难平，一口淤堵之气，不得舒展。

他陷入了精神内耗……

满桌子菜都放凉了，人也没缓过劲来……

……

晚间八点。

周润走出教师家属小区，拿出手机给闻人若素发了微信：“我已经来了。”

随后，走到路灯下面，拍了一张自拍。画面里只有他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寂静无人的道路上。

以上行为，表面上，太符合他现在的人设了。但是，真正的老实人不会这么做。

天色已晚，他本不必做这些，只需安安稳稳回宿舍休息。可假如不做，那就白白错过了一些机会。示弱的机会、博取意外好感度的机会、以及加重对方误判掌控力度的机会。

是的，闻人若素，对别人有掌控欲。

这种掌控，会让她很满足，很愉悦。

换个词，可以理解为：嗜权。

周润发了消息，几分钟后，收到了狗东西的回复：“不是让你明天早上过来嘛，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周润回复：“怕耽误了你的事情，所以就提前过来了。”

狗东西：“很好。很棒。”

狗东西：“我现在在体育场上打篮球，你过来一下。”

得寸进尺，狗东西不愧是狗东西。

十分钟后，周润匆匆来到体育场。

晚间八点，体育场上人非常多，各大场地基本都是满员状态。刚到篮球场外，场内一个一米八的大高个女球员就对周润挥了挥胳膊，示意周润过去。

此女名叫陶子器，是学校女子篮球队的队长，同时，也是闻人若素的马仔。

陶子器，可能是财经大学里个子最高的女生，她有一头齐肩锁骨发，上球场时，喜欢扎低双马尾麻花辫，左右两个辫尾翘起来像一对把手，标准的手扶拖拉姬。如果她蹲在地上，别人一定觉得她是甜美可爱的邻家少女，但是站起来的一刹那，就会让人感觉乌云盖顶。

周润虽说是个远超平均身高之上的男生，但走到陶子器面前，瞬间变成弟弟。

此时，篮球场的三分线上，一身紫色球服的闻人若素在练习远投。周围十几个女球员，全都站成一个大圈在围观，同时负责捡球。

狗东西看见周润来了，抬手将篮球投了出去，但是球在篮板上弹飞了，没中。

闻人若素虽然不是校队女球员，但能跟一群女球员混在一起玩，身体条件也是相当不错的，一米七的身高，已经足以让她平日在女生群体里鹤立鸡群了。另外跆拳道、拳击，这些搏击项目，她从小也有练习。这些因素堆积在一起，可能会让人误以为这要么是女汉子，要么是社会姐。但偏偏闻人若素，又不属于以上两类，她更像是家长鸡娃以后产出的妖孽。

第一眼看上去，你觉得她像个潇洒活泼的阳光大女孩。脑后的高马尾在喧嚣的球场上雀跃而动。莹润如玉的额头，不会盖着沉闷的刘海，但能隐约看见几缕黄黄软软的小碎毛，在随风飘摇。她有一双媚丝眼，不笑，也会带着几丝笑意。但是她的眼神看着人，时不时一闪而过的微妙情绪，却像在看狗。

嘲讽中带着威压，一种高高在上的自傲与自信，让一般人不敢轻慢。

周润前世在高中时期，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与闻人若素有相对而视，用他自己后来总结的话说：这是一种穿刺弱者灵魂的美。

没错，他就是那个弱者。

他曾被她的笑容灼伤过。

也曾被逼到墙角，动弹不得。

他恨透了那种感觉。

他是个从小到大都没有叛逆期的人。

但是，闻人若素，在他成人后的第八年，竟然奇迹般地引爆了他的叛逆期。

周润走到闻人若素身旁，但闻人若素没有立刻就理会他，而是继续在三分线上接球又投球，约莫几个回合，终于有些烦躁地发问，“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周润一脸懵逼，“没有。先前明明是你让我过来的。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狗东西露出一个看傻狗的眼神，“行吧，我真是唉……算了算了……”随即开始了发布任务环节，“明天早上，把社团活动室的卫生打扫一下，还有社团公众号有两篇影评麻烦你代劳，中午布置好音响舞台，咱们辩论社跟艺大文学社有个辩论赛，到时候后会有一些老师来参观。”

周润听完这些安排，感觉一天日程立刻被塞满。辩论社最近运营了三个影评公众号，里面有一大半文章都是他写的，一篇影评，从观影再到构思与产出，至少需要五个小时，若遇上其它事务缠身，一天根本就没法完成。还有，下午已经在微信上答应明天要陪这事儿逼逛街……

这是不把我当人了，对吧？

周润看着狗东西那精致的侧颜，带着些许运动时的潮红，他终于点点头，“行，那……还有别的事情吗？”

周润问到此处，一旁的陶子器连忙吭一声，给周润使眼色，就很着急。

狗东西见周润满脸写着压力感，不由微微一笑，“你这人真是，无法理解，长篇大论的文章写的都挺有文采，平时做人说话咋这么不上道呢？”

周润很不明白，狗东西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有时候隐约感觉这是一种PUA，通过不断否定一个人，打压其自信心，达成猜疑链，让这人产生精神内耗，自我毁灭。

一旁的陶子器看不下去了，连忙打个圆场，“咱们社团运营的三个公众号粉丝量加起来已经有二十万了，要不明晚庆祝一下？”

此话一出，周润一脸死了人的表情。很难不怀疑她是故意在火上添油，明天日程已经塞得够满了，这是庆祝吗？分明是丧事喜办。

但是，但是……

就在这关键时刻，刘松年的电话来了……

周润赶紧接通，“喂？刘老师？什么事情？”

电话另一头刘松年犹豫片刻，咳嗽一声，“我……我想和你妈见一面。”

周润一边接电话，一边走到篮球场外，电话里刘松年又挤出一句，“要么，你帮我问问你妈，我们约个时间。”

周润疑惑，“刘叔你为什么不自己联系她呢？”

刘松年支吾片刻，很是为难，“不不不，不便叨扰，我主要是……怕她万一不搭理我……”

周润笑了笑，“那好吧，待会儿我联系一下她，要是有结果，我会尽快回复你。”

刘松年也笑了笑，“那好，那假如……到时候我们约见，我希望你能带我去，我实在是……”

周润实在是没想到，老刘竟然这么害羞扭捏，只好点头答应，“好的好的，我先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