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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邸报

  • 作者:罗黑狗
  • 类型:历史文化
  • 更新时间:11-29 04:48:48
  • 完书字数:8114

当敬翔抵达邠州时,张家一行已经收拾停当,准备再次启程。

凉州那传来消息,城内的闹乱已经平息。朝廷原先派驻的河西都防御使已经弃官而走。朝廷只好任命原本的凉州西界防御使、甘州刺史翁郜继位,担任起了河西都防御使兼凉州刺史。河西都防御使下辖五州之地,河西走廊上的头三站,凉、甘、肃州现在都归其管辖。

不过这位翁刺史在甘州的职位却是不需要再安排继任了,如张文彻所说,回鹘早已有所动作,此时甘州已被回鹘侵入,翁郜倒有可能是从甘州被赶回凉州的。

不管怎样,张家大部分人伤都调养得差不多了,凉州总归是安稳下来了,回鹘在占据甘州后便急着上表朝廷索要承认,暂时也没有进一步越界的举动。张家也合该上路了。

再次见到敬翔,虽然时隔不过两月,但张承奉心底还是没来由地涌出一股欣喜。

这位自己两年多的牌友看样子倒是没什么变化。不过那边敬翔再见张承奉,却是觉得对方有些地方已经和以往不大一样了。

在应福寺前,敬翔先是谢过了领路的邠州军将,接着便对张承奉笑道:“七郎,你好大威风,我在路上就已经听过你的好事了。我听有人这么说,河西张七郎,姓名传党项;髑髅血模糊,掷还王节度。只怕很快就有说书先生编出篇变文传唱了。只是当时临皋驿一别,你我执手相约风云际会时再相见,我却这么灰溜溜地来见你了。”

张承奉有些不好意思。凤川寨那日邠宁使府的佐吏去了大半,不知是哪个人借着杜工部的句子编排出这么一首小诗,看着是说自己的好事,不过只怕揶揄王行瑜的成分还要多一些。便道:“信里该说的都说了,我那点事情倒也不必提。倒是子振兄,我这次可是为你寻了一个好去处。都说长安日远,邠宁镇总归是要比其他地方离长安近些的。事不宜迟,我带你去见那朱玫。”

敬翔知道张承奉说的是要为他求个邠宁使府的任命。不过听到张承奉提起,敬翔却是摇了摇头,笑道:“我还记得七郎说过,丈夫四方志,岂能辞固穷。我敬某也常自诩丈夫,好谈兵事,我之前只道边塞萧条,事不可为,但我不去,又如何知道边关不是我的立功扬名之处!

只看那小诗我也猜得朱相公是看你能做成事,想要的不过是你罢了。我素怀大志,食不饱,力不足,才美岂能为人所知。无人赏识终归无用,邠宁镇不去也罢。我只问你,沙州可有我容身得用之处?”

敬翔这是有意要随张家前往沙州了。

张承奉心底激动,脱口而出道:“当然!”

其实张承奉又何尝不想带上敬翔,过去两年在韦家别院自己听他谈吐,便知此人不凡,虽然其人在历史上没有留名——起码以张承奉的历史知识是没听过这人的,但如果将来在沙州有这么个通晓心意又懂应变的人——起码自己将来在那险远偏僻的地方存身的几率能大上许多。其实这次准备向朱玫保举敬翔,张承奉心底隐隐是存了些带敬翔上河西的期待的。

其实若是只求个出身,沙州使府绝不是一个很差的地方。如今沙州佐吏笔头,掌书记张球便不是河西本地人。他本是越州人士,河西刚刚光复时,他从东南来到西北,远赴黄沙求个前程,如今在州内声威鼎盛,带着御史中丞的宪台衔。沙州一向是欢迎中原文人的。

而且敬翔他到底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做出这个决定恐怕还有些敬翔本人的感情因素掺杂其中。敬翔落魄多年,前途迷茫,对张承奉之前的照顾还有此次的保举到底还是感激在心,只是却没必要说出来了。

……

长安城崇仁坊,平卢镇进奏院使马本立看了眼对面紧闭的大门,心里骂娘。要不是对面淮南镇进奏院的院使信誓旦旦地和自己保证,说有确凿消息圣人车架回京就在月内,自己怎么会急匆匆地赶回长安。如今銮驾回京仍是杳无音讯,自己却又不好就这么再赶回成都。

这期的邸报还没有着落,只能先回房编出一份再说。马本立无奈地想着。

进奏院为唐朝诸道与朝廷保持联系而设在京师的机构。进奏院状报便是眼下各藩镇掌握中央动向的第一手资料。因进奏院这类机构在汉代称邸,进奏院状报亦称邸报。

如今各藩镇的进奏院主要设置在长安城崇仁、平康、务本几坊,紧邻着皇城南衙诸司的安上门、景风门。无论是打探朝中消息,还是为藩镇上奏报文,都方便得很。

因为进奏院使品级不高,许多藩镇只是派个能识文断墨的老军将,承担一个递送文书的职责罢了,他们自然不是能和朝中大臣把酒言欢、共叙情长的地位,所以没法直接套取些朝中消息。

故而那些因勋功在南衙内执勤的老军和仆役们便是他们这帮人最好的线人。这些人常在六部间行走,总能无意中听到相公侍郎们议论国事。他们在中枢无职无份,大部分人都不介意从进奏院赚些外快。

可惜如今圣驾未回,相公们都还在成都,否则那些常在六部走动的熟人当有些消息传递回来。写无可写,邸报又不能不报,马本立只得将近来搜集到的邠宁镇动作攒攒,编一份状报,权充个数。

马本立轻易对门进奏院晃点,自然不能说是个手眼灵活的人物。但他很能编,或者说很能分析。他注意到了沙州使府亲族被劫这件事,在联想到朱玫最近和凤翔镇之间的来来往往,他奋笔疾书。

“……邠宁为关中沟通河西枢纽,今邠帅安靖领内,又着力笼络河西诸镇,恐志不在小。伏垂照察,谨状。”写到这,马本立放下了笔。

邸报自然应当由节度亲自过目,若有重要情况自会在使府内传看,由使府的将佐们议定,这类判断本轮不着他这么个人物来下,老老实实写明白事实即可。但马本立偏偏就喜欢干这类事情,反正至今节度大人也没表示过不许。

落下押引,装袋蜡封,马本立唤来门口侍立之人,道了句:“即刻快马送出。”便将文书递出。

大唐帝国的驿传系统犹如这个国家的血管经脉,无数驿骑奔走其间,时刻往来沟通着境内的大小事宜。

圣人回京到底是眼下各方关注的大事,牵扯其中的都可以算重要情况,平卢镇之外,不少还在成都的进奏院都将朱玫会盟境内党项这事写进了近期的邸报中,只是多不如平卢镇这份写得详细罢了。

……

汴州城内,宣武军节度朱温气冲冲地进了节度使府中庭。陈州之围已解,黄巢之乱将定,但秦宗权乘势而起,贼军势大,几番交战,自己都没占到便宜。

他在几个婢女的帮助下脱去甲衣。甲胄上有几处血迹,夫人王惠走上前来,用绢布小心拂去。朱温卸了甲胄,仅着葛单衣,戴黑抹头,踉跄着步子在厅中太师椅上一屁股坐下,拎起桌上茶壶对着壶嘴灌了几口凉茶。刘氏将盔甲挂好后,向朱温递上一封文书。

“最新的邸报到了。“

朱温接过邸报随手放在一旁,抬起手肘转了转脑袋。王夫人会意,屏退侍女,来到朱温身后,为他按起了脖子。

“还是夫人善解人意。“朱温舒服地闭上了眼睛,接着道:“偏偏我帐下的那帮货色个个都蠢得像猪狗,我说的话一句都听不明白。没有一个像夫人这样的体己人。”

“夫君虎据中原,何愁能人不至。”王夫人开解道。

“倒是有几个有本事的,偏偏都自诩士人,骨头硬的很,不肯为我所用。和朝中那帮自诩清流的大臣一样,脏活都让我干了,心底还是瞧不上我这个粗鄙贼子。不剜些脑袋,我看他们是决计不会正眼看我的。”朱温咬牙道。

王夫人手上加劲,朱温疼得一呲牙,急忙拍了拍肩上王夫人的手,转头却已变了一副嘴脸,讨好地笑了笑:“夫人,气话,气话,不当真。”

……

太原城外,吕梁山脚一处军帐内烛火闪烁,河东节度使李克用坐在北首一张小椅上,双眼微闔。火光在他脸上投下大片阴影,让人看不出他面上表情。

帐中两列将佐,俱是戎装北面而坐,这些是李克用最为得力的义子们,其中有些正是后世所传的鼎鼎有名的十三太保。

朝廷派出的中官使者张承业站在帐中,此番他是代表朝廷来安抚上源驿之变后这只急于复仇的独眼龙的。他常年往来李克用军帐与朝廷,又每每在宫中为李克用说话,导致北宫已有不少人质疑起这位大太监的忠诚与立场。

张承业将邸报念完,看向了李克用。以他的地位,本不用做念邸报这种小事,不过为国步艰难,用兵之处尚多,为国家计,张承业自认为有责任为朝廷驯住这条腾龙。不像其他到了藩镇内便跋扈嚣张的中官使者,张承业常常在李克用面前摆出一副佐吏的姿态。

李克用睁开了双眼,一双淡棕色的眸子眼神凌厉,绽出精光,却是没管刚刚邸报里的内容,没头没尾地说道:“还不是时候!?”

张承业知道他说的是向朱温开战之事。

张承业躬身拱手,每次在李克用面前,自己总有些冷汗直冒的感觉。定了定神,他道:“还请相公忍耐。”

……

定州通往幽州的官道上,一地凌乱,血迹飞散。一群骑马的胡人看样子正准备离去。

一个身材健硕,臂展宽大的胡人正蹲在地上。但细看他唇上只长着一层细弱的绒毛,竟似比张承奉年纪还小上两岁,还是个少年。少年对路上的死人血迹殊无惧色,半跪在泥地中,在地上一匹死马的鞍袋里翻找些什么。

领头的大汉戴着个羊皮毡帽,只是一个劲用胡语催促,“啜里只,好东西都挑拣完了,该撤了。“

名叫辍里只的少年从一匹马包里掏出一件蜡封的文书,扯开纸封取出内件,是卢龙进奏院的邸报。辍里只明显读不大懂汉字,嘴角一张一合,艰难地辨认着自己认识的聊聊数字。

毡帽汉子纵马而来,想要劈头夺下那纸卷。但啜里只身手颇为敏捷,只一闪身就避过了夺面而来的大手。

毡帽汉子见抢夺不成,愈加不耐,催促道:“说不带你来,你偏要来,来了又不听话。赶紧撤了,免得撞上卢龙军,麻烦,辍里只!辍里只!”

辍里只把那文书收入怀里,不紧不慢地回道:“小叔,我说过好多次了,我已经过了成年式,取好名字了,你不该再叫我辍里只,要叫我阿保机,耶律阿保机。”

毡帽汉子敷衍着:“是是,走吧,辍里只,走吧。”

被叫做辍里只的耶律阿保机没有在意,抬眼向南望去,望了一会,终于在毡帽汉子再次出声催促前,走向了自己那匹矮马。

……

连绵不绝的高大雪山已然出现在张承奉视线尽头。

张承奉知道这是祁连山,自己已经来到了河西走廊的入口。

不知通过此处后何时才能再回中原,张承奉没有回头,驱动青骢,随着车队往西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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