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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病后初愈的脸出现在桌子上小圆镜里，顾盼之间，两只眸子秋波盈盈，泫然欲泣，不知是喜是悲。

“我就说嘛，你看看，病好了，脸色是不是也好多了，还是跟以前一样漂亮！”

王晓琴站在身后，将陈婷婷长长的辫子解了开来，准备帮她梳洗一番。

“姐比你大几岁，经历的事儿也多一点，还是那句话，别为难自己，男人呐，没一个能靠得住！”

陈婷婷痴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的余光又扫到了那几根白发，心头一阵刺痛，有谁知道，自己还是个女儿身。

“我们在单位上班，一样干活拿工资，一样堂堂正正做人，如今讲究个男女平等，同工同酬，何必受男人的闲气。”

在王晓琴铿锵有力的人生观宣传中，辫子终于被解开，长发如瀑布般散开飘落，给清丽憔悴的面容增添了几分妩媚。

“晓琴姐，你孩子多大了？我记得小名好像叫蛋蛋。”

“呃！三，三岁……”

王晓琴梳头的手突然停住了，从镜子里撇了陈婷婷一眼，见她脸色平静，自己心头却莫名一阵紧张，这丫头，怎么突然问这个。

“应该很好玩吧，现在只能生一个，家家都跟宝贝似的。”

“可不是咋地，一天尽调皮捣蛋，爷爷奶奶还不让管，由的他们去，反正我也顾不上。”

“我也想有个孩子，可我没有。”

听着陈婷婷依然平静的声音，王晓琴刚才掩饰不住的溺爱之情一下子不见了，惊愕地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婷婷凄然一笑，盯着镜子伸出两根手指，揪住鬓角的一根白发，使劲一扯，拔了下来，捻在手指上看了看，轻轻吹出一口气，那根白发飘了起来，不知所踪。

王晓琴呆呆地看着，莫名感到一阵害怕，突然反应过来，一阵手忙脚乱，说话声音都变了个调。

“你别动！我来！婷婷！你年纪轻轻的，可别胡思乱想。”

陈婷婷任她摆布，心头却一片清明，死又死不了，活也活的不像个人样，以后的路到底该怎么走呢？

男人！都是因为男人，王晓琴刚才的话倒是提醒了她，难道女人离开男人就真的活不了吗？突然，夏雨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自古以来，黄河被称为母亲河，我倒觉得，含义可以拓展一下，勇敢、坚强、自信的女性不是更好吗？”

夏雨！这个名字又让她心头一阵酸楚，他为什么总要冒出来，就连自己想做什么都离不开他的影响。

可她能做什么呢？仔细想想，能做的事情好像不多，除了上班，还能干什么呢，突然，她心头一动。

“晓琴姐！你上次说的那个裁缝铺在哪？”

裁缝铺位于省府路东侧一条小巷内，距离招待所并不太远，两个人从富强巷坐公交到这里，却花了将近一个小时。

“张师傅是我家公公的一位战友，原来也在毛纺厂上班，后来出点事……反正出来了，在这租了一间小店面，一开始做些缝缝补补的活计，现在也做成衣，不比上班差。你说这开放了就是好，干啥都能吃一口饭……”

两个人走进巷子没多远，在一间低矮的店铺门口停了下来，门口一侧挂着个小小的条形木板，上写“张氏裁缝铺”，门上挂着蓝布门帘，门帘上也绣着这几个白色大字。

王晓琴一把掀开门帘，朝里喊道：

“张叔！来人了，我把陈家妹子给你请来了。”

两个人走进去一看，店铺里空无一人，迎门两三步靠里搭着一张宽阔的台子，看上面摆的工具和布料，应该是工作台，台子右侧靠墙摆着两台缝纫机，旁边有两行长长的衣架，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

“咦！人呢？”

王晓琴正在纳闷，突然工作台后面一扇小门被人推开，一个中年妇女走了出来。

“是晓琴啊，怎么今天……”

她话说到一半，看见陈婷婷站在王晓琴身旁，瞳孔突然一缩，像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直勾勾定在陈婷婷脸上，愣在那一动不动。

“周姨！你怎么在这，今天不上班吗？”

王晓琴一看是她出来，热情地打着招呼，却发现她表情奇怪地盯着陈婷婷，心中疑惑，问道：

“周姨，你认识婷婷吗？”

“啊，不认识，不认识，这丫头长的真俊。”

那中年妇女连忙摆手否认，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继续盯着陈婷婷上下打量，看得陈婷婷浑身不自在，她脸上微微发红，低下头去，心中暗想，这位阿姨倒是面善，而且，而且收拾得好得体，只是为何如此看着自己呢？

“周姨！这是我同事陈婷婷，要说长相，那可是我们招待所一枝花！而且心灵手巧，上回自己裁了衣服，拿来让张叔缝的，他可是不住口的称赞呢。对，就是她穿的这件，你看看，多好看啊！张叔托了我好几次说要见一见，谈什么合作，我这不今天给带来了。”

“哦！知道！知道！真没想到，居然长成这么漂亮的大姑娘了。”

两人听了她的话，对视一眼，这话怎么有些不伦不类。周姨似乎并未觉得自己说错话了，目光依然盯着陈婷婷，神情从刚才的惊愕变得越来越激动。

“婷婷！这是周姨，是市医院妇产科主任，可厉害了，我儿子就是周姨手里接生的。”

“周姨好！”

陈婷婷简单地问候了一句，跟着王晓琴叫了声周姨，并没有叫周主任，毕竟不是在医院里。她第一眼见到这位周姨，不知道为何，居然有一种亲切感，真是奇怪。

正在胡思乱想，周姨走过来突然一把拉住她的手，抓得很紧，也抖得厉害，似乎怕她突然消失了，拉着她到靠窗的条凳上坐了，又细细地打量起来，眼睛里居然闪烁着泪花。

“孩子！你……晓琴，给……婷婷倒杯水来。”

王晓琴看得啧啧称奇，果然人长得漂亮就是不一样，走哪都被人照顾，周姨第一次见她就这么喜欢，莫非……她突然一个激灵，不好，估计是误会了，忙倒了水，凑到跟前说：

“周姨，婷婷别看人长得小，可是已经结婚三年了。”

她说着，跟周姨使了个眼色，生怕她说出不该说的话来。周姨听了，果然一呆，皱着眉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计算什么，突然说道：

“才22岁，怎么已经结婚三……”

说到后面警觉自己说漏了嘴，一只手连忙捂住了嘴，却已经来不及了。

陈婷婷惊得跳了起来，一只手却还被死死抓着，她浑身哆嗦，脸色苍白，指着周姨说道：

“你！你……是谁？”

惊疑之下，却没想到问得很是无礼。周姨泪眼婆娑，却不在意，也不答话，突然一把扯过陈婷婷，抱着她心儿肝儿地痛哭起来。

“我的儿哎，玉儿，小玉儿，呜呜呜，我可是见到你了……”

陈婷婷听她叫出自己小名，突然悲从中来，勾起无限伤心，也是泪流满面，只觉得在她怀里异常温暖，如同自己妈妈怀抱一样，一刻也不想离开。只是心里疑惑越来越重，想要问个明白，却被周姨死死抱住，挣脱不得。

王晓琴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只觉得今日遭遇之奇，是她有生以来之最，心中疑惑重重，却又不敢多问。

夏雨走出市政府大楼的时候，天上飘起了丝丝小雨，他抬头向远处望去，眼前雾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坐到车上，母亲的声音依然在耳边回响。

“你魏叔叔说你表现不错，其中含义你也应该清楚。你知道，我是不赞成你搞美术的，你还年轻，现在改变主意也还来得及，你这次出去就当调研，看看外面也好。”

“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有大局观，什么时候，不能忘了绷紧思想这根弦，你小时候为何跟我们去黄河市，你应该很清楚，可不能再跟小孩子一样，由着性子来。”

“现在环境是宽松了，但也要自律，千万不能有污点，有些事情一旦粘上，一辈子都洗不掉，这样的例子太多了，你要引以为戒！”

夏雨看着窗外的雨色，默默将母亲的电话内容总结为三点，第一，搞美术没前途，第二思想上要成熟，第三，言行得谨慎。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夏哥！啥事这么高兴？”

旁边开车的小刘一脸的崇敬，能随便进出市政府和领导见面的人可不多，而且还如此年轻，人和人就是不一样。

“没啥大事，我妈打电话过来说给我找了个肤白貌美气质佳的对象，等我回去见见。”

夏雨说完马上意识到这句话把母亲的三原则至少违反了两条，不禁一呆，随即呵呵呵又笑了起来，小刘也跟着哈哈大笑，为他感到高兴。

他却实在高兴不起来，自己的计划到现在为止最多完成了一半，他不想半途而废。何况，以前没助手的时候不觉得有啥必要，现在几天不见她，却有些挠心挠肺，不知道她病好了没有，自己似乎没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去她家里探望。

他心头一动，突然想起父亲最近一次来信，嘱托他去探望个当年的战友家属。他叹了口气，这脑子进过一次水之后，连记忆力都下降了。

“小强！我们先去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