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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黄的大河出现在画面上，画面上唯有河水涛涛，波浪翻滚，别无他物，似乎整个世界都已淹没在这无数汹涌的浪花之中，包括爱与恨，苦与甜，生与死。

一双眼的瞳孔中映射着这幅画赤黄的色调，随着目光的转动而变幻不定，从黑色的岸礁到红色的泥浆，从黄色的浊流到白色的浪尖，横扫过整个眼帘，像溺水的那一刻看到的最后景象，洪流瞬间没过头顶。

夏雨长出一口气，撂下手中的画笔，后仰靠在椅背上，一种宣泄后的畅快感和虚脱感同时袭来。

对他而言，这是少有的沉浸式体验，刚才的过程，他感觉不像是在作画，而是陷入了画中，准确来说，是陷入了这条大河之中，任凭她将自己带向哪里，这一刻，什么构图、色彩、技巧，全部都消失了，只有下意识地挥动手臂，将感觉涂抹在纸面上。

是的，这就是黄河！不仅能带走人的生命，还能剥夺人的思想。

这两种体验他都经历了，庆幸的是，他还活着，只是有了变化，和刚来这里时的踌躇满志相比，他自信的眸子里多了几分沉稳，这是黄河的馈赠吗？

还有那些生长在黄河岸边的男女老少，无论喜怒哀乐，似乎都有一种坚韧和厚重的底色，如同这条大河一般，将他所有的不驯和狂傲都消解在浑浊的波涛之中。

他知道，在这短短的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他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

还有爱情！是爱情吗？他从来没有想过在这里遭遇爱情，但他却无法否认。爱是个模糊的字眼，只能靠感觉，感觉有，那便有了，经过得失算计的感情还能叫爱吗？

他突然有些迷茫，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中，除了小时候的经历，这是他第二次感到迷茫，他一直以为，爱情是简单的，是两小无猜，是一见钟情，是两情相悦，他相信迟早会翩翩而来，但他怎么都没有料到，爱情早已在多年前埋下伏笔，多年后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像掺了毒药的蜜糖，诱惑而致命。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刚刚一挥而就的画面，静止的河流似乎开始涌动起来，万马奔腾，涛声如雷，这条流淌了几千几万年的大河，到底带走了多少鲜为人知的往事。

“老夏，你说人和天地万物相比，到底算什么呢？这条河存在了几千几万年，跟人有什么关系呢？”

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心悸，让他忍不住呻吟起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用手掌轻轻揉搓着胸口，目光再次移动到画架旁那张照片上。

一个女人身体微微前倾，侧坐在筏子上，右臂撑住身子，左手向前伸出，似乎要探入到滚滚洪流之中，眼神里充满了喜悦和向往。

这是那天他在筏子上给她抓拍的照片，后来，在他们合影留念的一刹那，他掉水里了。再后来张师傅把相机送到医院，他让小刘拿去照相馆冲洗。然后就是今天早上，他让小刘送自己去照相馆，亲自拿回了照片。

那张合影，唉！那张合影，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没有什么可怕的，但他怕给她惹祸上身，她是一个已婚女人，是的，这才是关键。

她为什么不来上班了？她说要静一静，是因为自己吗？还是别的原因？他并不了解她的家庭状况，这是个禁忌的话题，他们从不谈起。

“我，我结婚了，他叫赵存仁，在林场工作，就是种树。”

这是仅有的信息，是她亲口说的，除此之外，他一无所知。

事实上，他们单独聊天的时候并不多，更多是靠感觉相处，有些话从不提及，彼此心领神会地绕了过去。

所以并不了解？

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些惊讶，如果这也是爱情，那是不是爱的有些肤浅？

那深刻是什么呢？以婚姻为目的吗？如果以婚姻为目的的爱情更加深沉和高尚，那她为什么看起来并不幸福？

因为那不是爱的结果。

尽管他所知不多，但有很多现成的例子，结婚就是为了结婚，与爱情无关，甚至，还有别的目的。

多少人都这么过了一辈子，他突然想起自己的父母，他们是因为爱情吗？他不敢往下想了，没有父母，就没有自己，思考这个问题的基础都不存在。

也许，还有别的原因。

“19岁就嫁人了，已经3年了，还，还没有孩子。”

这又是一件奇怪的事，为什么结婚3年多没有孩子，她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个？

“谁不知道你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

他突然又想起杨翠花的话来，难道她患有某种疾病，不能生育？他偶尔也听说过这种事，该不会这次碰上了吧。

他脑子里乱成一片，不知道为什么要想这些，但她俏丽的身影总是浮现在自己眼前，一双深邃的眸子凝视着他，里面似乎蕴藏了无限深情，她轻启朱唇，似乎又在呼唤自己。

“老夏，我不想这么叫你，我想叫你雨哥，雨哥！雨哥……”

“小平头！别丢下我……”

他脑袋轰轰作响，不行，他得问个明白，无论什么后果，再也不能这么稀里糊涂下去。

“夏兄弟！怎么不好好休息，又开始工作了？”

杨翠花人未至声先到，接着便笑语吟吟地走了进来，一脸关切地看着夏雨，殷勤两个字就差刻在脸上了。

夏雨苦笑一声，这女人每次出现都很及时，简直是自己肚里的蛔虫。他微带调侃地说道：

“杨大姐又带来了什么新消息？”

杨翠花一呆，似乎被猜中了心思，转脸又笑道：

“夏兄弟就会开玩笑，我就是来看看你，这刚刚出院，婷婷也没上班，一个人总让人不放心啊。”

“王晓琴不是去找她了吗？还没回来？”

夏雨单刀直入地问道，不想和她绕圈子。杨翠花又是一呆，想不到夏雨变得如此直接，有点尴尬地说：

“是！晓琴刚回来，我在楼下碰上了，问了几句，你猜怎么着？”

夏雨又产生了扇她耳光的冲动，这女人这么喜欢吊胃口，真是欠揍，只是他尚未痊愈，身上力气有限，只好耐心等她说下去。杨翠花看夏雨有些不耐烦的表情，倒也识趣，悄声说道：

“婷婷生病了！说是……”

“什么？”

夏雨霍然站起，一阵头晕目眩，又颓然坐下，连喘了几口粗气。杨翠花看他反应如此之大，倒是有些意外，忙上前扶他坐到沙发上，略带愠意说道：

“夏兄弟，你也别急，又不是什么大病，说是受凉感冒了，缓两天就好了。”

“怎么会受凉呢？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夏雨感觉自己多少有些失态，但还是忍不住问道。杨翠花看他这模样，犹豫了一下说道：

“听说昨晚回去后没进屋子，爬在院子里石桌上睡着了，你想啊，这都快中秋了，大半夜的多冷，要不是他丈夫晚上回去，还不知道会如何呢。”

“为什么不进屋？”

夏雨话一出口，就知道问错了，杨翠花怎么会知道呢，没准自己倒是能猜个大概。杨翠花果然说道：

“这可就不知道了，这丫头也是心事重，是不是回去一看男人不在家，有些想不开吧。”

夏雨默然，除了从小认识这一点和别人不同，其实他和她的关系仅限于工作，至少表面上应该如此，一个单身男人和一个已婚女人之间，不该表现出容易让别人发生联想的言行。

“夏兄弟，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夏雨听杨翠花这句话说的跟平时语气不同，不仅有些纳闷，抬起头看了看她，发现杨翠花脸上带着很少见的真诚，完全有别于平时见了他的那种献媚表情。

“杨大姐，我来这里，蒙你照顾，食宿无忧，心里一直很感激，有话请直说。”

杨翠花却突然站起来，走到门口向外望了望，看四下无人，又把门关上，这才坐下来神秘兮兮地说：

“婷婷她生不了孩子，结婚几年了，连个影儿都没听见，当初招她的时候就觉得奇怪，后来托人一打听，才知道富强巷人人皆知，可也奇怪，据说夫妻两个感情还不错，也没听见为这事吵嘴，而且她男人经常不在家，不知道是不是和这有关。”

“杨大姐，你为何跟我说这个……”

“兄弟，你听我说完。你来了之后，虽说和她打小认识，王经理又安排她来给你当助手，可我总感觉她像变了个人，我也是女人，我知道女人的心思，我也见过她男人，她看你的眼神和看她男人的眼神完全不同，是那种……嗯，要生要死的表情，可跟她以前腼腆的性子不大一样。”

“你……你想说什么？”

“你到这里来，无论待多久，迟早是要走的。她有家有口的，又不能生养，她男人不嫌弃就不错了，还能离婚不成？我看她也没那个胆子，就算她离了婚，你还能娶她？那不是天大的笑话么！”

夏雨脑袋里又一阵轰轰炸响，这女人倒是心直口快，什么都敢说，但话糙理不糙，也不能说她错了。

“她要生要死，那是她的事，你可不能陷进去。不过，男人嘛，当姐的我也知道，你又是大城市来的，啥没见过，你要和她发生点啥，那也由你，反正……反正她也不能生育。但千万不要陷进去，你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可别为了那什么情啊爱的做糊涂事，有人巴不得拿你……”

夏雨听得心头咚咚咚直跳，这女人也太直接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什么大城市来的，什么发生点啥，看来她心里早把自己当成乱七八糟的浪荡公子哥了，他差点要被气笑了，却听她说到后面又突然停住，看来是说漏了嘴，不由疑心大起，追问道：

“有人？拿我干啥？”

“没啥！没啥，我……我胡说的。总之，兄弟，你可不要干傻事情。”

说着，站起身，一溜烟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