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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昨夕是何夕

  • 作者:慧墨吾身
  • 类型:玄幻奇幻
  • 更新时间:06-28 20:49:08
  • 完书字数:5822

“你来这里做什么?”

喜欢扎着两咎麻花辫的小姑娘气鼓鼓、恶狠狠地对着门缝外的男孩说。

男孩的眼里有光在闪烁,他道:“走,我来是为了带你走。”

小姑娘狐疑地看着他,只觉得他不同。

和平常不同,也和记忆里不同,于是不免就想到了那个难以忘却的凛冬。

……

那个冬天万里冰封,百年来不曾下雪的风暖城银妆素裹,白皑皑的雪花在小姑娘掌心飘落,刚有一丝丝寒凉,就被爹爹的大手重新捂暖和。两父女在撒满盐的街道上漫走,这天恰好是去外婆家的时候,想起外婆锅里“咕嘟咕嘟”煮炖的红烧肉,她再是矜持,也会馋得口水直流。

拐过了一个巷弄,再外里街走上一会儿,左边的第四间房舍就有炭炉等着她去烤火。

可二人却忽然不再走动。

为了清出道路,多余的积雪会扫向角落,难免形成了一股股如山的雪坡。而在无垠的雪坡中,赫然有个男孩冷得发抖,他模样并不比小姑娘大许多,那张冻得发紫的脸上残余着饥迫,破漏的衣物就连癯小的身躯都无法覆裹,嘴边纵然还有雾气吐露,却已无法将唇边的雪晶消融。他在颤抖中不断地摇晃着有气无力的手,岂非有一个不见丰腴的妇人正在他的怀抱里被环搂。

幼稚的年纪让他连死亡也来不及搞懂,这才拼命地摇晃着,摇晃着娘亲因为持家而长满了茧子的手——因为冻僵,而再也不能抚摸他额头的手。

昨夜的雪肆无忌惮地飘落,被赶出家门的两人只有露宿街头,庇护了男孩一夜的娘亲终于浑身凉透,此刻就算有一万个人在她耳边撕心裂肺地吼,也唤醒不来那双永远沉闭的眼眸。

寒风似乎想着刺入骨头,在小姑娘的一声惊呼中,风刮倒了男孩,令他一脑门直截了当地栽进雪里。密集的雪絮很快塞堵了他的口鼻,当呼吸渐渐需要用上更大的力气时,他松懈了下去,灵魂有一瞬间已经从这具消瘦的躯壳里抽离。

无依的孩子,绝对度不过这个严寒的冬季,如果没有两父女,男孩大抵也要像娘亲一样死去。

再醒来,已置身在火光里,小姑娘给他端来一碗炖烂了的红烧肉,道:“你放心,爹爹说过会好生安葬你娘的。”那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

小姑娘支起小手,努力地把男孩挡在门口,怎奈男孩的肩膀已然挤进了门缝,除非把他压扁,否则大门绝不可能合拢。

死撑了一阵后,没了力气的小姑娘只得放弃,然后立即抬手在自己的头发上拨弄,让乱糟糟的刘海儿遮挡住额头,语带固执道:“我不走。”

男孩挤进了门里,笔直来到她的身边,探手就要往小姑娘的额前摸,旋即便遭到了小姑娘的小手纠缠,一顿挣扎后,被他束缚着牢牢抵在了墙头。

他像是命令般,道:“不要动。”

……

男孩娘亲的葬礼安排在了三天后,参加的人并不多,居然都是王家人,没有一位是他和娘亲的故旧亲友。小姑娘怕他伤心难过,怀揣着好心去勾挽他的手,却被无情甩脱。

彼时的他凶狠地道:“不要动!”那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

男孩掀开刘海儿,露出了小姑娘竭力想要遮掩的额头,本来圆润饱满的前额隆起两个鼓包,哪怕过去了一宿,也没有意思消肿。

小姑娘双手仍被他捆在脑袋上方,只得甩了甩肩膀,恨恨道:“笑话看够了么?”

男孩眼里的雾灰蒙蒙,温柔地道:“疼不疼?”

小姑娘怔了半晌,想不到这个薄情寡义的死鱼眼竟会对自己这般温柔说话,突然就委屈地扁了嘴巴,重重地点头,眼泪和哭泣止不住地一起落下。

鼓包自然是被人打的。

昨天她亦是这般气鼓鼓地冲出了书院,胸脯里积攒着对男孩的恨,难免瞧不见眼前人,“噗”的一下,和人群撞身。本就是气愤得紧,刻下又摔疼了屁股,忍不住便骂骂咧咧地数落了几声,倘使撞上善男信女倒也无碍,偏偏这群人是南城八十一巷里臭名昭著的流氓地痞,根本不管她还涉世未深,拽紧她的头发,巴掌直指脑门。

也不知哭泣了多久,她缓过劲后,揉揉眼睛,少了些气与恨,向男孩摊开掌心,道:“这里更疼。”

掌心分明有三条重叠一块的红痂,证明她昨天也挨了藤条的打。

男孩其实分外心疼,却兀自板着脸道:“谁让你撕书了!”

小姑娘噘着嘴、咬着牙,恨恨道:“就是你,你害的。”

男孩又何以奈何她?

打从清楚自己成了孤儿后,被王家收留的男孩再无懒惰,肯吃苦、肯劳作,坚韧的性子让大人都觉得他很不错。于是王墨寅有意带他学算盘珠落,王墨言写书喜欢有他在身侧,王西川更是对他委以重任。

然后,男孩就以监学的身份来到了白鹿学院中。

他的到来自然让偷懒玩闲的孩子们黯然失色,以往的死对头也要聚在一块商量对策,而昨日的集体撕毁书卷就是对他光明正大的恫吓。谁知这个消息立即传到了王西川的耳朵,一向敬重圣贤的老人家大发雷霆,抄起藤条就向课堂走,撕了书的学子都要被抽打手心,就连最疼爱的侄孙女也得不到纵容。

男孩托着她的杏手仔细看过后,突然“呸”的一下在掌心吐了口唾沫。

小姑娘又要气不打一处来,挥舞起另一只小拳头:“你……”

旋即,却见男孩轻轻用手指将唾沫在红痂处化开,他的指尖和他的言语一样轻,道:“还疼么?”

小姑娘皱了皱鼻子,放下粉拳,道:“哼……脏死了……”

半晌后,男孩突然握住小姑娘的手,十指紧扣,道:“跟我走。”

小姑娘来不及问“去哪儿”,已然被他牵着手跑进大街小巷的春风中。

一阵气喘吁吁后,他们蹲守在了一对稻草后,从缝隙里向外望觑,小姑娘猛地辨识出对面正是自己昨天被打的窄巷,恐怖的记忆立时教她的肩膀缩了缩。

脸颊上冷不丁有冷汗直冒,她颤巍巍地问道:“我们来这儿做什么?”

男孩平淡道:“等。”

小姑娘睁大眼睛,充满了怯惧和疑惑道:“等什么?”

男孩道:“等昨天欺负你的人来。”

小姑娘眼底涌现出惊恐,摇晃着他的手,道:“不好吧!”

男孩用双掌包裹着她那只带红痂的手,决绝道:“待会儿你指完昨天带头的那人后就赶紧走,接下来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许回头。”

那时的他已把性命置之在了脑后。

小姑娘听了他的话跑走,却又名听他的话回了头。

她带着大人赶到的时候,窄巷已经凌乱做了一团,没有人事不挂彩的,自然是男孩受伤最重,双拳原本就难以抵抗四手,何况六岁的他无论从体格还是力气上,都比十二岁的流氓们小了许多。打到最后,他已被按在地上。可谁都不能否认他委实是块硬骨头,哪怕一边挨着踹,也要张开血盆大口,咬入小姑娘指定的那带头人的皮肉,豁出了性命也绝不肯松,倘使到了他被打死的时候,那带头人距离被咬死也差不了许多!

他们分明把男孩打得血肉模糊,却不知缘由地从心底对他惧恐。

而在他彻底昏倒之前,岂非还如鬼怪一般嘶吼道:“往,后,谁要还敢,敢再欺负王,洁青,我一定把,咬断他的,喉咙!”

“疯狗”的名号便是那个时候在南城八十一巷不胫而走。

望着出气多、进气少的男孩,小姑娘潸然泪落,也就彻底忘记了告诉他,方才因为害怕极了,手有些颤抖,好似指错了那个带头。

……

李拓想不到她会如当初一样问自己,刻下望着那张相思多年的冰冷面容,他道:“我来是为了完成当初欠下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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