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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缨这间毡房坐的乃是末席。席间零零散散坐了七八人，都是些贼眉鼠眼、畏畏缩缩，根骨修为皆不入流的角色。胡缨倒也不生气，自顾自地吃喝着。

“来，道兄，我敬你一杯！”

一个小胖道士不知道从哪间毡房里出来的，端着一个海碗大的酒杯，摇摇晃晃地向胡缨这一桌走过来。

怕是打圈儿打到了这一桌吧。

这人看似喝得半醉，眼神惺忪，却着实有些眼力。进屋一扫，也不理会其他人，径直向胡缨走来。

胡缨状似无意地瞥了他一眼，这小胖道士身穿一套土黄色道袍，上面横七竖八地缝着一根根灰色的布条。

这是民间第一大教派，净土宗的服色。

修道这件事，既需根骨资质，又十分耗费钱财。所以江湖上不论是修仙门派，还是世家大族，江湖帮派，无不谨慎挑选弟子。不但对资质精挑细选，更是轻易不招揽穷苦百姓入门。

所谓“穷文富武”，便是如此。寻常的弟子，每年都要向门派缴纳若干银两作为经费，若是些有钱家族的子弟，更是动辄上山捐款，重修山门。这些弟子在门中的修为未必比别人进境快，但是往往会多收师父辈的偏爱。

唯有这净土宗是个例外。

无论阶级出身，无论贫富身份，来着不拒，一概收入门下。

净土宗一直打着“为布衣求证道”“为黎民保太平”的大旗，号称“人人证道，全民修仙”。

这在朔国武灵帝赵浦一统天下之前，诸国乱战之时，对于那些在铁骑之下饱受倾轧的贫苦百姓来说，无疑是一个救苦救难的良方，一点绝境之中的希望火光。

所以在乱世之际，净土宗在几年见迅速地扩张，在贫苦百姓之中扎下了根。大江南北每一省、每一道、每一县城，都有净土宗的分舵。

后来虽然赵浦统一诸国，建立朔国，但是净土宗的根基已然打下，在民间修仙者中有着重要的地位。至今，在朔国仍号称百万教众，实力不可小觑。

这小胖子脸上笑眯眯的，摇晃着手中的酒杯，自我介绍道：

“净土宗，张土敦。”

果然是净土宗的嫡传。净土宗的弟子在由外门积功升级升入内门时，为表示尊贵，会改作“土”字辈。他的原名，也许叫做张敦？

净土宗虽然人数众多，但是跟风加入的寻常布衣百姓较多，他们虽然挂着净土宗外门弟子的名号，也会受命给宗门办事，但是实在说不上有什么修为。至于改了土名的这些内门弟子，却是藏龙卧虎，毕竟人数众多，说不好究竟有多少隐藏的好手。

凭这小胖子一进屋就直奔屋子里修为境界最高的胡缨而来看，他的修为应当在炼体期三阶之上。

胡缨虽然酒量不错，却不喜和陌生人喝酒。

但在这情形之下，也只好无奈举杯：“斩妖门，胡缨。”

二人说了一大套久仰大名之类的话，便开始对饮起来。

张土敦一口饮尽杯中青梅酒，酒色有些上脸，满头大汗：“老哥，你怎么不去前面看看？喏，除了道祖之外，上清掌门松真人，梵音寺天禅大师，这些都是一百年都不一定见得着一面的前辈！”

胡缨抄起一只鸡腿，啃了几大口，懒懒地道：“这次不是已经见着了？然后呢，又能怎么样？”

张土敦道：“或许这就是佛家所说的机缘。上前攀谈几句，说不定对我辈修习自身天道有所裨益呢。”

张土敦托着下巴，若有所思：“譬如我，我的天道应该是喝酒。从小时候我第一次喝酒，有了天道感应之后，我便年年饮酒，日日饮酒，到如今，千杯不醉不敢说，这大堂里恐怕无人能胜我。可是这天道感应却时有时无，我也不知道到底何日是尽头。”

胡缨嚼了一半的鸡腿肉差点没喷出来：“喝酒也算是天道？也能证道飞升？”

张土敦正色道：“当然，我这二十年酒喝下来，触发的感应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这才坚定了我的信心。”

胡缨心态崩了，合着只有我特么的天道这么难是吧？大家都是什么养养猪，种种菜，喝喝酒，就能把仙修了，把事儿办了。

虽然关于这一点，师父曾经多次开导过大家。虽然不论天道是哪一种，修炼的境界如何，只要做完全部的天道任务，就都能飞升。但是一来前路艰险，越到后面进境越是困难，需要功法道法修为的辅助，不能一位地蛮干，只想着快速完成天道，只会适得其反。

师父当时，曾经还说了一句很有深意的话：“有的人飞升上天去畜牧司当弼马温，有的人飞升上天去当宰辅天师，有的人成了武神天官，你们有空可以想想这其中缘由分别。苦心者天不负也。”

虽然有时候胡缨只会觉得这是师父用来安慰他们几个徒弟的大饼，不过当他坚持不下去斩妖天道的时候，他每每想起这句话，精神便会再次振作起来。

胡缨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故意揶揄他说：“我倒是听说有人宰猪飞升。他足足用了三十年，宰了十万头猪。老兄你这喝酒飞升，书上可有记载吗？”

张土敦神色黯淡了下来：“前朝编纂的《飞升纲目》中记载，诗仙饮酒四十载，飞升得道。也许我还要再等二十年。”

胡缨却大摇其头，皱眉道：“只怕有些不对。小弟不才，天道是斩妖。虽然修为尚浅，但是每次斩妖，都会触发天道感应。而土敦兄你饮酒二十年，只触发了几次天道，岂非有误？”

胡缨的话不啻于在张土敦耳畔炸响一道惊雷。他手中的酒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胡、胡兄的意思是……？”

“土敦兄不妨仔细回忆一下，那几次触发了天道感应的时刻，你除了喝酒，还在做什么？是尝了什么种类的下酒菜，还是边饮酒边吟诵什么诗歌？”

张土敦喃喃地把胡缨的话念了几遍，灰蒙蒙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我明白了！喝酒或许是一条重要的线索，我要沿着触发感应的特殊情况中去回忆，找到真正的天道！”

胡缨举起酒杯，和他轻碰了一下，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