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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论道

这不讲义气的三位师弟师妹用同情的眼神看了一眼胡缨，然后麻溜儿地跑回各自的屋子里去了。

徐老头一言不发，背着手，慢慢地向后院踱步。胡缨紧跟着他，进了师父的房间。

一进门，徐老头忽然来了个川剧变脸，嬉皮笑脸地跟胡缨说：“小子，再替为师跑个腿儿去呗？”

胡缨一听，气得一屁股坐在屋里的板凳上：“不去！刚支使我下山去给你买货，回来还没歇两天呢，又派我出去跑腿儿？”

徐老头见哄他不成，又换了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这次可不一样，这躺下山对你的修为可是大有好处。”

胡缨眼珠一转：“等下，那上回？”

徐老头一脸无辜的样子：“上回是骗你的，只是纯纯替为师跑腿儿……哎哎小子你别跑，这次绝对是真的有好处，如假包换！”

胡缨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角：“行行快打住吧，师父你给我画的大饼也够多了。说吧，这回又有啥差事？”

徐老头指了指西边。

“七天之后，西岐道祖二百岁寿辰，那一日，他将证道飞升。”

徐老头望着西边，负手而立，悠悠地说着。

胡缨却被这个大新闻震惊到了，半天合不拢嘴巴。那位二百岁的凡间至尊，西岐道祖，他自然知道。但是证道飞升这件事，竟然还是凡人能控制的了的？

“看看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出去别说你是我的大徒弟啊，真丢人！”徐老头在其他弟子旁边还是克制一些，有那么点世外高人的样子。一旦和大徒儿一起，总要插科打诨，开几句玩笑。想想也是，成天到晚的绷着，也不容易。

徐老头正色道：“这世上人人皆求道，为了那证道飞升的虚幻泡影迷得神魂颠倒，丢了自我，失了本心。以我看来，这世间有三种人不求道，你且试言之。”

胡缨不假思索，冲口而出：“当今皇上！”

徐老头瞪了他一眼：“皇帝不修道？四十年前，先帝就连续七次召我入宫，”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那皇帝老儿先是问我修身养性之法，又向我讨益寿延年之功。直到最后一次，他果然问我，‘徐真人，这世间可有长生不老之术？’”

“我一听，心想，终于来了，前六次召我，不过是为了这最后一句而做的铺垫罢了。我便答他：‘若想长生不老，只有证道成仙’。那皇帝就不再说话了，也不曾再召我入宫。那老皇帝到了晚年忽然贪图淫靡，七下江南，你道是为何？”

艰苦朴素、筚路蓝缕开创朔国的先皇武灵帝赵浦，执政三十年来马踏大江南北，征服中原六国，将匈奴胡人逐回漠北，与民休养生息，致力于统一方言、文字，被后世称为继秦始皇后的再次大一统。

可是到了晚年，他忽然心性大变，开始追求奢靡享乐，前后七下江南，搜刮民脂民膏，劫掠财富秀女，闹得江南一代人心惶惶，附近官府耗尽了数十年的攒下来钱粮不说，甚至有的地方不堪其辱，揭竿而起，方熄不久的战火又始重燃。

直至先帝病死，当今皇帝赵沐继位，大赦天下，并下旨抚恤江南，免了沿途三年徭役税赋，这才平息民怨。

可恨那塞北诸蛮族听闻赵浦以死，小皇帝继位，又开始厉兵秣马，频繁侵扰边境。如今，赵沐继位也已十年，边境战火未息，国内妖患不绝，时局动荡不安。

先帝晚年之转变乃是近年来文臣史官的一大未解之谜，今日听师父一说，胡缨才豁然开朗：“这么说，先帝七次下江南，是在寻找天道？”

徐老头望着天边白云，喟然道：“天道十八岁不开悟，就已经很难感应到了。这老皇帝问我的时候，已经六十九岁了，按说这是不可能之事。但他倾举国之力，以为一人之用，说不定呐还真给他找到了。但是他已变得横征暴敛，愈发残虐。所以说啊，人是会变的。得到的越多，改变就越大。”

胡缨出了出神，才问道：“师父，据您推测，先帝最后证道了吗？”

徐老头轻轻摇了摇头：“各大飞升杂记都没有收录，当时三大道祖和为师我都没有感应到，应该是并未证道飞升。不过我也不信他就那么死了……”

徐老头的眼神中忽然闪过一丝担忧，“或许他，尚在人世。”

师徒相对无言，沉默了许久。

“胡缨，你接着猜吧！”

胡缨一怔，这才回想起了他们最初的话题。三种人不修道，会是谁呢？对他自己来说，七岁起就按传统被父亲带着游历乡里，遍历诸事，以求有天道感应。

他想起了村里那些连饭都吃不起的孩子，他们从小就被在村里放养，吃百家饭，穿百家衣，他们修个锤子的天道？

“这其一嘛，应该是修不了道的人。家中贫困者，或者始终无法开悟者，或者没有机缘者。”

徐老头用赞许的眼光看了一眼胡缨，笑道：“不错。这第一种，我把他们称为‘求不得’。你接着说。”

胡缨挠了挠头，想起了村东头那个铁匠。胡缨小的时候没事儿就跑过去看他打铁，用烧得通红的大铁钳夹着铁块，锤锤打打就成了镐头的形状。打铁棚子很热，铁匠打一会儿就要出来光着膀子扇扇子纳凉。

他经常和胡缨讲，他小时候啊，家人说他的天道是读书，将来考功名中状元，他偏不听，就是喜欢打铁，这一干啊就是一辈子，他也没什么后悔的。

“这其二嘛，应该是有其他兴趣或者志向的人。他们有足够为之努力一生的志趣，无暇他顾。”

徐老头点点头：“说的好！没想到连这一层也被你领悟到了。看来为师这么多次让你下山历练没白……”

胡缨没好气地说：“得得得您可打住吧，刚才还承认了就是纯纯跑腿儿……”

徐老头也不生气，继续跟胡缨讲着他的大道理：“这第二种人，我称之为‘有所痴’。追求天道本就是穷尽一生的执着，容不得半点杂念。小子，你且说说第三种？”

胡缨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什么：“徒儿愚笨，想不出来了。”

徐老头正色道：“不是你愚笨，是你的眼界还不够。这第三种，我称之为‘无牵挂’。这世上人人追求道，被这道迷得神魂颠倒，失了自我。但当你内力、功法、道术、境界都臻化境，凡间种种因果你都不放在心上，生死之间亦无挂碍，那么证不证道，成不成仙，又有何分别？”

胡缨把师父的话仔细念了三遍，还是没想明白。

徐老头站起身来，从柜子里取了一个沉重的木盒子，交给胡缨：“你想不明白也没关系。这件宝物，你去替为师送到西岐，为道祖寿辰献礼。关于这第三种疑惑，你到了自然就明白了。”

“道祖，便已是这种境界。”

远山去兮·作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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