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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老板也说道：“是啊，这次朝廷是要采办什么物资，这么大的动静？”说着话又朝赵孟頫和兵部侍郎这边看了一眼，接着说道，“我看这次领衔的是兵部和户部两家，难道是要打大仗？可四张贴红，朝廷这是准备采购多少军需马匹？”

到此时，赵孟頫听得明白，原来他们所说“贴红”的多少，代表酒局要谈的生意大小，而进门时候，大门左侧挂的红灯笼，就是跟酒局的贴红对应的。

提举不屑地一笑：“买军需也好，买地也好，就算是花光了国库，你们能挣多少钱？”

在座的商人见这个六品的提举口气如此之大，其实有些不信，但又见他如此有底气，即便明知道是在卖关子，也不敢催促，耐心听他到底有什么王牌。

提举手捻胡须，抬头望天，问道：“你们说，还有谁，会比朝廷的钱还多呢？”

这一问，大家便开始胡思乱想，唏哩呼噜窃窃私语了一阵，竟自动停了下来。

提举听大家不再议论了，缓缓说道：“当然是天下了。”

任老板是个聪明人，一听便感觉，里面是有些门道，也不再急躁，说道：“是啊，可这天下的钱可不好挣啊。在座的有盐商、粮商，挣的算是天下的钱吧，可还不如买卖地皮、军需来得快啊。”

提举道：“那是自然，但不是最快，只有买钱卖钱，才是挣钱最快！”

有放高利贷的商人道：“放贷获利快，那是不假，可是没法让全天下的人都借来高利贷啊。”

提举道：“如何不能？！”

几个高利贷商人最是兴奋，忙道：“求大人快教教我们，要是能学会了这招儿，别说四张贴红，就是四十张、四百张也值了。”

提举道：“你们现在用的是什么钱？”

“交钞、中统钞[a1]，还有金锭、银锭、铜钱。”

“如果朝廷突然禁用金银，那会如何[a2]？”

“这还用说，当然是金银价格飞涨，交钞不值钱了呗。”

“如果朝廷禁用之前，你们提前得到消息，你能挣钱么？”

“必须啊，手到擒来，那都不能叫挣钱，得叫抢钱。”

提举道：“那你们说，今天是不是该四张贴红？”

众人听罢，先是一愣，随即有几个高利贷商简直欢呼出来，问道：“朝廷何时发布禁令？”

提举道：“你们需要准备多长时间？”

“得看做多大了，按说有几天时间就够，要是想大大的捞上一笔，最好能给两个月以上的时间准备。”

任老板道：“看来是个大买卖，但是这个跟我们这些卖地卖军需的关系就不大了吧。”

还没等提举说话，有个高利贷商人道：“哪能没有关系？这个买卖需要大本钱的，本钱越多，挣的越多。我们几个钱庄的实力有限，兄弟们把钱都集中到一起，真的就能挣全天下的钱了。”

任老板何等聪明，一下就明白了其中的门道，笑道：“说的不错，这地就是要卖给有钱人的，这钱嘛，当然是要让有钱人来挣的，要不然，有钱人拿什么买地啊？哈哈哈！”

众商人一听，也都哈哈大笑起来。

赵孟頫暗自切齿：蒙人不善经济民生，却善于敛财。入主中原之后，发行纸币代替铜钱，百姓收入皆是纸币，但纳税却要用铜钱和金银，以致金银的黑市价格比官价高出许多。

朝廷已经利用价差盘剥了百姓一道，现在这帮奸商却还要勾结朝廷，变本加厉掠夺百姓，不知道又要有多少铺户倒闭，多少人流离失所[a3]。

再一想起，刚才说起汉人受欺负，他们还都有些激愤，现在一说有机会挣钱，便就掉头倒戈，赵孟頫心中骂道：你们这帮奸商易反易复，岂非小人？！助纣为虐，侵夺百姓，岂非不流血的残暴？！

他在这里生闷气，却不曾想对面有人正注意他呢。

任老板见他脸色铁青，以为是说起生意，就是户部和财商的事情，让这个兵部郎中受了冷落。便说道：“今日这么多朝廷的兄弟都来捧场，尤其是兵部，侍郎大人亲自领衔，真是给兄弟们提气啊。”

他这几句话，原本是没话找话的客套，为的是先前赵孟頫很给自己留了些面子，现在以为对方遭了冷落，于是打点一下。

没想到户部侍郎接话道：“要说其它兄弟是来捧场站台，那是不假，唯独兵部的二位大人，那不是来捧场这么简单的。”说着，便和兵部侍郎交换了一个眼神，笑容透出一丝神秘。

这一说，不仅一众商人愣住，赵孟頫也是一愣。

又听提举不仅不慢说道：“这个生意，你们不要全国来回运送金银么？”

“那是必须的，每天流转量巨大啊。”

提举哼了一声道：“朝廷若是禁了金银，你们还能流通的动吗？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们就没有想过，难道当朝廷都是傻子吗？”

这一说，犹如醍醐灌顶，几个高利贷商最先明白，一旦发布了金银禁令，定然是各处关卡严格盘查，倘再发现私运金银，必然罚没问罪。

这时候，就只有使用朝廷的递送驿站，以兵部输送物资的名义，才能通过查验，保障所需金银在全国流通顺利。

于是先前都称兄道弟的众商人，此时也都懂得礼仪了，都纷纷向兵部侍郎行礼，不再称“兄弟”，而是口称“大人”，说道：“全仗大人照顾！”

赵孟頫心想，我还真当是你们不懂礼仪，所以这里才是不分官商，不重礼仪的规矩。现在看来，无非是利字当头，拿钱开道，有钱挣就会把你供起来当祖宗，否则，任你是什么级别，也就是给个面子，叫声“兄弟”就不错了呢。

兵部侍郎这时也显得稳重起来，那叫一个有底气，说道：“都是兄弟，要帮忙，那是没的说的。不过嘛……”说着，目光朝赵孟頫转过去，“这全国的驿站、邮差，就是我们这个子昂兄弟的手上的差事，他平时的公务，那可是忙得很啊。”

◇◆◇本章注释◇◆◇

[a1]交钞和中统钞是金元时候发行的纸币。详见《金史·百官志·二》、《续文献通考·八·钱币·二》。

[a2]忽必烈当政期间，多次禁止、解禁金银的民间交易，用以解决发钞的问题。详见【日】前田直典《元代纸币之价值变动》。

[a3]详见【元】王恽（yun）《秋涧先生大全集》卷四十八《开府仪同三司中书左丞相忠武史公家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