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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书敏和姚驰宇回村的时候带了满满一车烟花，几乎掏空了高阳城整个烟花铺，自然引来乡亲们一番惊叹。

“这恐怕比高阳城张黄两家的过年的烟花还多吧！”

“这次有眼福了，没想到这辈子还能看到这样的盛景！”

“真是期待年关的来临！”

……

烟花登记造册后交由罗稻言登记分发，孙书敏和姚驰宇自去老村长家归还牛车。

“孙先生要走了么？”老村长听得孙书敏此去高阳经历一脸震惊。

“城守大人和屏州来的那个庞师爷都说，是屏州的苏城守看上了师傅高才，才专门从屏州巴巴跑了一趟。出发的日子也定下了，过完年关，师傅便要上路。”姚驰宇抢着答道。

“什么上路不上路，马上就要过年了，净说晦气话，嘴里的东西好好捋顺了再吐出来，别不带个把门的，孙先生这叫启程！”老村长怒目而视。

“我哪懂那么些文绉绉的话儿，好容易憋出一个来，还不让人说顺溜了。”姚驰宇满不在乎的发牢骚，将双手张开仿佛要搂住火盆上窜起的火焰。

老村长只当没听见，对着孙书敏确认一般问道：“是么？”

孙书敏笑了一笑：“是的。”

老村长沉默了半晌，眼睛盯着盆中火焰，自言自语般说道：“孙先生确有高才，村里人都知道，若不是先生出手，今年我们村交粮都恐怕都有困难，鱼塘、水利之事更是休提，遑论布料、年货。但最重要的是孙先生将乡亲们的心归拢在了一处，也唯有心齐才办得了这诸多事情。说句藏私的话，我舍不得孙先生走，乡亲们也一定不舍得，但于你来说却欠了公平。若一直在这小小的青峰村呆着，怕是会埋没了孙先生，断送了先生的远大前程，所以我早就想过孙先生有朝一日一定会离开，只是我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水利还没完工，鱼塘也刚刚起头，后面如何都还没个定数，清溪的绣坊八字还没一撇，若是孙先生能再呆上一年该有多好。”

孙书敏笑道：“老人家悲观了些，一来我去屏州也是为村里绣坊、酒坊打点，毕竟这青峰村便是织出锦绣，酿得好酒又如何卖与他人，终归被张黄两家赚了大头，若是要大家日子能过得好些，还得靠自己，总要依仗他人，终究没个奔头。二来，村中之事也都早有安排，明年开春按着今年的章程运作便是，明年没了劳役，开凿水利之事想必不难。只是今年我见着几户穷人家，墙壁裂缝四处漏风，如此过冬确实苦了些。乡邻们都在一起干活一起吃饭，彼此守望相助，最好能由村上帮着修补一番。而且我见罗稻言家没了劳力，取暖柴草也似不够，这样的家户还有多少想必老人家比我清楚得多，今年还得靠大家帮扶着点，到了明年入冬之时村上也组织进几次山多备些，以备不时之需。今年我是忘了这茬，明年断然不敢忘了，若是大雪恐怕会冻死人的。三来我此去又不是一去不回，想必到时候转运货物还得往返屏州城与青峰村之间，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老人家不用过于忧心。而今大家都已经入了门道，姚驰宇、罗稻言也是能帮忙的，只是老人家还得保重身体，村子里缺了老人家的威望可是不行。姚驰宇和罗稻言敲敲边鼓都还使得，若是交由他们主理，一个愣头愣脑心思粗糙，一个不知变通只认死理，恐怕不到一个月便要乱套。”说罢又笑着问姚驰宇：“我说得对吧？”

姚驰宇挠了挠头，赧然一笑道：“师傅说的都有道理，这些罗里吧嗦的事情还是村长大人拿手，让我弄我哪里搞得清楚，我只知道让我进山我便进山，让我挖地我便挖地。有事但凭村长大人吩咐，不敢损了师傅名头。”

孙书敏笑骂：“我有个鬼的名头，又说不懂文绉绉的言语，偏偏又拍得一手好马屁。”

老村长整了整颜色，说道：“不知孙先生此去屏州如何打算？莫非屏州城守当真让你去做生意？只是自古以来官不营商，恐怕这一去便由不得你吧。”

孙书敏敛了笑容，用火钳拨了拨盆中火堆，让火焰跳跃得更加欢腾一些才说道：“而今我也不知屏州城守作何打算，但有了城守大人成命在身，总比我一介平头百姓硬闯屏州打下一番天地来要简单许多。去了再看吧，总归不会忘了青峰村的乡亲们。”

老村长又停了半晌：“孙先生未经公门之事，行事又跳脱，去了万事谨慎为好，往年我去拜见城守大人不敢越雷池半步，虽说行事拘束了些，但胜在并无错漏，这么多年下来也算是求得个安稳。那屏州城守比高阳城守官级大上许多，想必规各项矩也会繁复不少，若是犯了规矩就不值当。若是真有不妥，守不住那些规矩，你便想办法辞了回来，这青峰村的乡亲们少不了孙先生一口饭吃。”

“对，大不了我们进山打猎，也不去受那闲气。”姚驰宇跟着帮腔。

孙书敏忽然觉得有些感动，多么朴实的乡亲们啊。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自己找工作不顺利的时候父亲在电话里也是这样说的，外面实在艰难就回家慢慢来，年轻力壮又不缺胳膊少腿，怎么都能找个七八成满意的工作，家里少不了你一口饭吃。

火盆边一小块炭被孙书敏一会儿拨进火堆，一会儿又拨了出来，孙书敏似乎对那炭块着了迷，直到那炭块终于被引燃哔哔剥剥的烧了起来，才说道：“知道，谢谢大家，我走去天南地北都会记挂着乡亲们呢。”

话已说尽，三人便围着火盆沉默了下来，映着被烤得红彤彤的脸庞，不知各自在想些什么。

“啪”灯芯爆出一个火花，明灭不定的闪动了几下，终于又亮堂起来。老村长叹道：“可惜无酒。”

孙书敏笑着拍了拍老村长满是枯皱纹路的手，说道：“我没有一次不醉的，酒便罢了，都在心里。”说罢起身从屋里走了出来。

出门的时候姚驰宇忽然转头对老村长说：“村长大人，您说孙先生在我们村呆得好好的，怎么忽然都说是少年俊才，生生把他讨要走了，这是不是唤做天妒英才？”

老村长两眼一瞪，猛地在他头上拍了一掌：“净胡说！”

老村长将二人送至小院门口才回去，小院门关上的时候，灯光也被关在了屋里，于是周围便暗了下来。

天空中挂着一轮清朗的明月散发着幽冷的辉光，小村的房顶上、矮墙上、篱笆上、田埂子上都被雪花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映着月光显得松软而清晰，从后山错落有致的一直延续到河边。

河水已经冻上了，在冰面下安静的流淌，失去了往日粼粼的波光。

夜未央，各家各户的窗户里、门缝中、棉被帘后透出星星点点的灯光昏黄而温暖，或许一家人正围着火盆拉着家常，或许哪家的媳妇正坐在炕头缝补衣裳，或许年轻的母亲还在哄吃奶的孩子入睡，或许……。或许这便是家应该有的模样，孙书敏暗想。

路过村头大槐树的时候，孙书敏奇道：“为何到处都覆盖了积雪，这大槐树却偏偏没有？这前几日我还以为雪不够大，垫不起来，现在四周都垫上了，它怎么还光溜溜的？”

姚驰宇道：“这树就是这样，春不发芽，夏不开花，秋不落叶，冬不积雪，这么多年了都是这样，没人知道怎么回事，大家都习惯了，自然也不会当做奇景，你没见过自然觉得奇怪。”

孙书敏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围着树转了一圈，又说道：“你觉不觉得这树叶绿得透亮透亮的？”

姚驰宇嘟囔：“这树叶从来都青幽幽的透亮透亮，也不是稀罕事情。”

“是么？我怎么觉得这树叶似乎自己快要放出光来？”孙书敏皱着眉头说道。

“师傅，天儿太冷了，走吧，它若是真的能放光，那倒是省了各家的灯火钱，今儿晚上月亮大，叶片青幽，反光反得厉害，你自然会觉得发光。夜了，走吧走吧，娘还等着我们吃饭呢。”

孙书敏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这树实在奇怪，若说向着月亮的叶片能反光，那被树冠遮蔽着的叶片光又从何而来呢？

走得远了，那树冠在夜色中变得影影绰绰起来，孙书敏琢磨自己是不是看花眼了，便不再管树叶的事情，向走在头里的姚驰宇问道：“你当真不和我去屏州？”

“可是我母亲怎么办？”

“你要实在挂念，待我们安顿妥了，你把她接过去吧，跟着你还能享一段清福。咱现在也不差钱，按墨萱说法，想必那笔钱在屏州盘下座漂亮房子不成问题，剩下的钱过日子是绰绰有余。便是到时候做生意赔光了本钱，你我有手有脚，在屏州城找门营生应该也不是问题，何况屏州城守请我过去，好歹也会安排门差事给我，少不得还能挣个十两八两的。再不济咱回青峰村，想必也不会缺口饭吃。”

姚驰宇不由得站住了，显然这个办法打动了他，自从父亲走后，家里里里外外都是母亲一个人操持，若是真能去屏州享福也算是自己尽了一片孝心。而且师傅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何曾错过，若真是能将青峰村的生意做起来，何愁没有饭吃。猛地想起一事问道：“师傅，你说我若是去军营，应该能谋得一份差事吧？我那日看郭大人似乎对我有拉拢之意。”

“对哦，若是到时候我能说得上话的时候，也给你引荐一番，既然郭城守能相中你的丛林健身，想必苏城守也差不多吧，到时候我做生意，你练兵，你我都算吃上皇粮了，岂不美哉？”孙书敏见姚驰宇有些动心，也兴奋起来，赶紧趁热打铁。

“唔，我再想想，这辈子还没出过这么远的门呢，也不知道我老娘放不放心我出去，她自小就担心我出去闯祸。”

“年轻人嘛，就得有个闯劲，出门也不会比树林里遇见野猪更可怕，去吧。你看我一个人去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多孤单，去吧！去吧！就这样说定了。”

“嗯……再想想，想得周全些。”

“嘻，你能想得周全？”

……

夜里有风，大槐树的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碧绿的树冠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泛出一层朦胧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