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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角平原三座边境城池，除了受到虫兽冲击最猛烈的横山城之外，囚珠城以及青拱城外的山林之内，兽群数量也一同增多。

不过两城只能算是压力增大，算不上凶险，甚至无需封锁城门。

两位城主，不约而同，行了类似釜底抽薪之法，在稍远处的山林内斩杀虫兽，故意留下血腥气味，使得虫兽聚集而来，以此减少横山城外的数量。

虽然青拱城此次并未派出人手，驰援横山城，但是对于此事，性格更为激进的费迅，却可以说是全力而为。

可连番出城厮杀，也暴露出许多问题，最主要的，就是城内医药阁，无法给出足够的月生丹，恢复不及的远猎人队伍，终究还是出现不小伤亡。

前方浴血奋战，后方供给不足，统率一切的人，自然恼怒不已。

在风平浪静几日之后，费迅便带人前往医药阁，要将事情问清楚。

不过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以往对远猎人恭恭敬敬的医师，此次却一改常态，面容平淡，眼神深处同样蕴含怒意。

在医药阁接待来客的房屋之内，一名医师拱手，对眉眼细长的男子冷漠道：“费迅领队还请稍等片刻，饮用些茶水，郝医师当下正在忙碌，无暇分身。”

说完之后，医师便告歉一句离开。

有费迅拥趸不平道：“这郝暮医师好大的架子，连费老大前来，都不知道亲自迎接，耽误了正事，她担待得起吗！”

这句话说出之时，并未遮掩，反而声音洪亮，落入了门外还没走远的医师耳中。

这名年岁稍长的医师，顿时驻足皱眉，本打算去炼丹房通报一声有客来访，眼下却直接换了一个方向，向着医药阁前楼而去。

爱等多久等多久，个个精神饱满来我医药阁，等你们火气不那么旺，再找郝医师给你们诊治一番。

不过走出去两步，这位医师叹气一声，还是又换回了方向，往炼丹房走去，只是步子迈得又小又慢。

总不能因为自己的失礼，就让外人觉得郝暮医师，是一个倨傲之人。

听力敏锐的费迅，察觉到屋外动静之后，眯眼看向那个开口之人，沉声道：“稍后我与郝医师商谈要事，你们几人都不要出声。”

并未责怪手下人出言不逊，其实已经暴露男子心中，并不觉得刚才的话有什么不对之处。

几名站在木椅后方，并未落座的远猎人，纷纷开口作保，绝不多言。

费迅微蹙的眉头，这才舒展开。

掌控欲极强之人，自然无法忍受，手底下的人，不经过自己允许，有贸然言行。

过了许久，连沸热茶水，都已经渐温。

端着茶杯的费迅，手指落在杯身，轻提薄盖，视线落在沉积杯底的茶叶上，晦暗不明。

一名身穿白袍，相貌端庄的女子，这才在远猎人不耐的眼神中跨过门槛，走进房内。

“有劳费领队久等，不知今日来我医药阁是为了何事？”

语气不仅轻柔，甚至可以称得上细弱，已有病态之感。

垂眸审视茶水的费迅，将杯子搁置，冷冰冰抬眼看来，“久等算不上，只是不知道先前郝医师在忙碌何事，若是因为我突然前来，有所打扰，难免过意不去。”

女子是单独返回，此刻正落座在费迅正对面的木椅中，闻言微滞。

若真是没有久等，就不会特意开口提及。

“先前正在炼丹，所以多耗费了一些光阴，招待不周，还请费领队见谅。”

费迅浅笑开口，“不知道郝医师，炼制的是哪种丹药？”

郝暮也露出笑容，只不过未曾勾起嘴角之前，女子面容看上去还算正常，眼下却能清楚看见，双颊微陷，并非梨涡，只是单纯消瘦所致。

“自然是月生丹，可惜我没有小师妹那般天资，炼制起来终究是不够顺畅，成丹率也不高，所以只能更小心谨慎一些。”

言中侧面解释自己姗姗来迟的原因。

费迅说道：“这倒是巧了，我此次前来医药阁，正是为了月生丹一事。”

闻言郝暮心弦紧绷，“可是丹药出了什么问题？”

毕竟是刚刚问世不久的丹药，并且效果神异非凡，谁也说不清楚，长久服用之下，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在白九月的来信之中，也已经提醒过，无论是丹方，还是炼丹手法，最好都不要做任何更改，以免出意外。

可她毕竟不是真正想出丹方的人，难免会有细微误差，说不定就会导致服用之人承受不可逆转的损伤。

费迅摇头说道：“月生丹效用非凡，服下以后能够极快恢复灵气，对凡境远猎人也有振奋之效，并无任何问题，我此次前来，只是有一事不明。”

郝暮长舒一口气，笑道：“费领队请讲。”

虽然两人都在笑，不过女子是出自宽心，男子却是皮笑肉不笑。

语气一直毫无起伏的费迅，突然微微前倾上半身，盯住郝暮双眼，问道：“为何这几日送往远猎营的月生丹，只有先前的七成？”

进入正题之后，身后几人，也气势一变，有些逼人。

郝暮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正在此时，房门处又有一些人进入屋内，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为首的正是先前接待费迅等人的那名医师，托着一杯茶水，走到郝暮身边，神色关切。

其他人，就与费迅身后的远猎人一般，站到了女子身后。

既然已经知道对方来势汹汹，他们怎么可能任由郝暮孤身一人在此。

又不是只有你才知道带人撑场子，我们这边都是老有医德，名声在外的医师，你使个脸色试试看。

这位人至中年的医师，在将茶水放下后，不着痕迹，扫视了一眼那些还站着的远猎人，其中有一个，身上佩戴两把长刀，看那副鼻孔朝天的模样，就知道刚才那句“好大的架子”，十有八九出自此人口中。

事情有些超出费迅的意料，男子顿时双眼微眯，开口说道：“今日前来，只是与郝医师谈一些事情，各位老医师不在前厅医治病患，缘何出现在此处？”

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妇人，微微弓腰，谢绝了郝暮请他们入座的好意，将手放在女子肩头，示意她无需起身。

缓缓开口道：“这些日子，城内伤患有疾者，大多都是自山里归来的远猎人，费领队你们不曾出城之后，伤患就少了许多，交给那些年轻人足矣。况且听闻费领队来得匆忙，我们几个老家伙，担心有什么重伤之人，才会前来，打算帮暮丫头一把。”

其余几位老人，负手而立者，面色肃穆者皆有，都默认老妇人的话。

听出其中暗讽之意，费迅心有不悦，面色却没有变化，听见身后几人喘息声粗重，便暗中传音警告一句莫要多事。

“眼下几位已经确认过没有伤患，不如让我与郝医师单独谈谈？”

“不急不急，老婆子眼神不太好，得多看看。”

见几位老人，打定主意不离开，费迅也不再多言，他始终觉得，自己前来的目的，或者说动机没有任何不妥。

“几位若是想留，那便留，不过我与郝医师商谈之时，还请不要多话。”

对行医多年的老人，如此语气冷淡，已经算得上不敬，可见其心中恼火。

“郝医师，我先前的问题，你尚未作答，能否告诉我其中缘由？”

短短一月之内，十几名远猎人，因为气血恢复不及，丧生山林，对他这个领队之人来说，是莫大的耻辱。

郝暮神色犹豫，是否要说出真相。

老妇人却是再度开口，“既是前来医药阁，想必询问之事，应当与药理有关，老婆子虚长些年岁，浸淫此道已久，或许可以替暮丫头解开费领队心中疑惑，劳烦费领队，将先前之问复述一遍。”

见老医师们明知故问，那个替费迅保管兵刃的男子，忍不住愤愤道：“几位医师何必装傻，要不是月生丹供给不足，我们怎么......”

“住口！”

话只说道这里，就被费迅厉喝打断。

碍于面子，他自是不可能重复一遍话语，正需要人代劳。只不过也要注意些分寸，若是后面的话说出，便是直接将远猎人身死之责，压在了医师们身上，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老妇人做出恍然神色，旁边几位老人，也是神色微变，蕴含怒意。

“原来是为了月生丹前来，如此说来，确实是与暮丫头关系最大，不过听这位远猎人的意思，是说过去数千年都未曾问世的丹药，在短短几个月之内，供不应求？真不愧为神药。”

接连暗讽，从先前指出费迅带队不利，致使远猎人受伤颇多，到现在说远猎人，没有月生丹，就好像无法出城一样。

听懂老妇人话中意思的人，都纷纷怒火中烧。

有些为难的郝暮，担心再这样下去，会让局面一发不可收拾，起身想要劝阻，只是刚刚开口喊了一句前辈，视野内的景色便天旋地转，身子不稳，又跌坐回椅子里。

几名医师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有些惊慌，神色关切，赶忙绕出一排座椅，来到女子身前，由老妇人为其把脉。

神色更显憔悴的郝暮，勉力一笑，“前辈，我没事。”

老妇人面带责备，“这还叫没事，身怀苏生灵气，居然还能血虚至此，这几日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离开闺房半步，调养好身子再说。”

郝暮摇头，“前辈，我还需要炼丹。”

老妇人冷哼一声，“炼丹炼丹，再炼下去，你自己指不定哪一天就真的变成丹药了！”

郝暮眼神一变，双唇微启，看着老妇人。

老妇人眼神一软，“丫头，我们身为医师，治病救人自是首要职责，可是只有我们活得更长久，才能医治更多人，此事万万谨记！”

一直冷眼旁观的费迅，听见医师们说，这几日不准郝暮外出闺房，缓缓站起。

唯有身具苏生灵气的医师，才可以炼制月生丹，若是郝暮被禁足，岂不是说接下来数日，都没有月生丹可用？虽然营内还有些盈余，只是一趟远猎来回，注定无法再日夜斩杀虫兽，届时会少多少捕获，又少多少功绩？

“虽然郝暮医师确实辛劳，但是还请诸位，以城内居民为重，若是远猎人无法带回足够食物，等到冬日，只怕不知多少人会忍饥挨饿。”

几位老人，怒不可遏，他们对郝暮的关切，不仅在于其身怀苏生灵气，医术高超，更是因为女子事事为人着想，令所有人发自心底敬佩。

他们更是将其视如己出，眼见郝暮积劳成疾，自然要尽力维护。

况且费迅的话，已经是用道义进行逼迫，未免无耻。

那名年岁稍大，又不算老成的医师，怒道：“郝暮医师自前来青拱城，活人无数，远猎营内无不被她医治过，何曾没有以人为重？费领队，你当月生丹是稚子捏泥丸，想要多少就有多少？那都是郝暮医师没日没夜炼制所得，若是她因为炼丹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你能担得起这个责！？”

其余的老人，眉眼含怒，一点不比远猎人的气势弱。

老妇人上前一步，不再拐弯抹角，“听闻横山城白医师，每日只需花费两三个时辰炼制月生丹，便足够远猎人日常所需，怎么...我们青拱城远猎人，就这么依赖这小小一枚翠绿丸子？”

面对这近乎是贬谪的话语，费迅及其身后几人，心中怒火将要爆发。

因为老妇人先前某句话语，心神慌乱许久的郝暮，回过神来，强打精神起身，大声道：“月生丹我会继续炼制，请前辈与费领队不要再为此事争吵！”

几位医师，自然出声反对，可费迅却开口问道：“不知道郝医师如今，每日能炼制多少丹药？”

这话摆明是在问，能不能做到七成之前的十成。

这般强人所难，令一众医师怒不可遏，远猎人们却觉得理所当然。

可远猎营与医药阁，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对一城来说，重要性不相上下，先前老妇人，才会毫不畏惧，与费迅言语交锋，眼下更是心火上涌，就要大骂一句无耻。

很是虚弱的郝暮，却在此时开口：“月生丹数量，我不敢做保证，不过我会尽力而为。”

老妇人连忙拉住女子的手，“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听劝呢！”

郝暮歉意一笑，随即目光坚定，与费迅对视。

见过太多人死去，就不忍再见。

费迅见此行前来的目的，已经达到，就打算离开，朝着女子抱拳，淡淡道：“那就有劳郝暮医师。”

心里升腾喜意，因为事情并未脱离自己掌控。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又是一位不速之客，走进屋内，看见男子正在对女子行礼，嗓音洪亮道：“郝暮医师接下来的半月，每日只能花费一个时辰炼制月生丹，等半月时限过后，再做他议。眼下青拱城物资充足，为防意外，这段时日，远猎人皆留在城中休养生息！”

强硬话语，落在所有人耳中，医师们自然心安，而远猎人们虽有异议，却也不好当场反驳。

屋内众人，全都朝着来人抱拳、拱手行礼。

唯有费迅，面对接二连三，意料之外的变故，有些失去耐心，“城主此举何意？”

来人正是双眉浓厚，面相正直的青拱城主。

近乎是质问语气，令得青拱城主，浓厚双眉一皱，抬手示意郝暮暂时不用多言，“费领队，有件事你并不清楚，距上次山潮过去至今，死伤的远猎人兄弟，还没有你抵达青拱城之后，这两三月来得多。”

性格直率，却又有些莽撞的青拱城主，本想找个时机，好好与费迅聊一聊，劝说对方，切勿急功近利，可是看着桌上那一份触目惊心的名单，他却明白，有些事情根本容不得从长计议。

那名接待过费迅等人的医师，有些吃惊，虽然自己去找几位老人来撑场子的时候，是暗中差人去请城主前来，但是也没理由来得这么快。

可实际上，青拱城主早就不放心费迅，暗中派人在城内跟随，只是听人回报，说他前往医药阁，就知道男子想做什么，动身赶来。

有些时候，无需事事理智。

“能不能请费领队，为我解释一番其中缘由？”

反被质问，费迅沉默不语，他身后那个性格倨傲的人，却对着青拱城主回道：“若不是因为月生丹不足，那些兄弟们也不会恢复不及，被虫兽袭杀！”

一瞬间，屋内众人的眼神，统统聚在他身上。

除了恼怒之外，还有一种看待傻子的意味在其中。

费迅横移一步，拦在那人身前，挡住了青拱城主的视线，额上青筋暴起，咬牙说道：“是我堂弟失言，还请城主，郝暮医师见谅。”

只不过面对这份再明显不过的袒护，那人却依旧昂首挺胸，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何错。

青拱城主周身气势浑然一变，威严无比，“还请费领队让开！”

不思己身之错，反而怪罪旁人，这种心思肮脏之人，小小青拱城，容不下！

费迅抱拳，沉声道：“日后我不再过问月生丹之事。”

若是将堂弟交由青拱城主处置，最好的下场，便是被放逐城外，最坏的下场，则是直接送回中庭，交由长老们定夺，届时只怕会落得无数骂名，更加凄惨，他无法给其父母交待。

对于当下人族来说，最大的罪责，莫过于挑拨人心。

人心不思齐内乱，等到山潮来临，彼此见死不救，到时候会陷落几座城池？

已有古史记载过，须梭平原，朔峰石下，一眼看去，是数不尽的虫兽。

若不是有潼歧城、墨雨城两座特殊城池固守援救，当下的人族，已经被分割两地，三原变作两原，甚至两原都守不住，独剩一处浮空镜，苟延残喘，而当时在灾祸中身死之人，何止十万。

其实郝暮炼制的月生丹数量减少，正是因为青拱城主授意，所以一开始面对费迅质问，便察觉到对方并不知晓内幕，若是自己贸然说出真相，亦有挑拨两者关系的嫌疑。

面对费迅的让步，青拱城主却是怒极大笑，“费迅领队，你以为郝医师为何会少炼丹药？杀一人活万人之举，在你们看来，就这么天经地义！？”

哪怕是如费迅堂弟般愚蠢之人，也反应过来此话的意思。

费迅目光微凝，放下双手，却始终没有挪步。

片刻之后，青拱城主重重冷哼一声，摔袖道：“费领队，我青拱城，还不至于要将所有远猎营的功绩，都寄托在一人身上，望你好自为之！”

费迅垂落身侧握拳之手，捏得泛白，传音给身后几人。

那差点被拿入狱中的男子，反应过来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之后，面色惨白，瑟瑟发抖，心神不宁跟随费迅离开。

青拱城主转身，看着门外远去背影，定神不少。

凭借把柄，暂时压住对方一头，再来潜移默化，总好过直接爆发冲突为好。

叹气一声，能安稳一时便好，反正过几年，等到塑晶矿取回，或许一切都会好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