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说网

“往后退，不要过来。”

神官模样的男子伸出手，想要阻止她一样；可是林末识已经冲了上去，那巨剑裹挟着烈风，向着妖魔当头劈下。刹那间，掀起的冲击将男子打飞出去，他勉强抓住了一根树枝才停了下来，不至于直接被烈风吹下山。

“啊啊啊啊——！！！”

妖魔的惨叫声响彻山林，无数飞鸟被惊起，却在掠过妖魔所在的上空时纷纷跌落，瞬间成为骸骨。烟雾散去，那参差泛着红光的巨刃，正在与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相互咬合。巨刃迟迟无法劈到妖魔的本体，而女人则是神情凝重，不断向下施加着压力。

“……啧。”

女人眉头紧锁，庞大的灵力不断从她的身上溢出，汇聚在巨刃上。陨铁的巨刃逐渐被烧得通红，细细的青烟自刃上飘出。一击不成，女人一脚蹬在妖魔展开的结界上，再次高高跃起。她的姿态轻盈犹如飘飞的发带般，拎着巨刃在空中转了个圈。但随即，她带着巨刃的重量再次下落，对着身形不断膨胀，面容扭曲的妖魔再次劈了下去。

沉闷的响声回荡在山林中，从两边不断传来妖魔的哀嚎。女人无暇分心，她只知道自己要消灭面前的妖魔，保护人类。她生来就是为了成为消灭妖魔的兵器，而她也因为自己能够不断消灭妖魔自豪着（自慢げ）。

“给我——消失吧！”

女人怒吼着，将刀刃不断向下压去；妖魔苦苦维持的结界在她怒吼的瞬间破碎，巨大的刀刃直直地压在了那人形的头部之上。骨骼碎裂的声音透过血色的烟雾传出；当烟雾散去时，地面上只剩下了深深插入的巨剑，以及被钉死在地面上的蛇身。

“！”

“……我说你啊，也太胆小了吧？”

林末识回头看过去，瘦弱的男人被她侧脸上飞溅到的黑红色的血液吓得又是一退。

“……”

他尽量不去看地上散落一地的碎肉，摇了摇头，盼望地看向女人。

“结束？”看出他想表达含义的林末识，回过头看着钉在地上的蛇尾，喃喃自语，“谁知道呢……”

“喂，我回来啦！”

最先回来的是石渊，他的双手沾满黑色的血液；妖魔的血液具有腐蚀性，但无论是林末识还是石渊，都对妖魔的伤害有着基本的抗性。之所以要让男子躲远一些，是因为在四人当中，只有他会被妖魔的血液所伤害到。

“啊，结果头领就一个吗？”

石渊失望地看着地上那被钉死的蛇尾，摇了摇头：“哎，那岂不是让你偷懒了吗？”

“身为小姓，指责主公有些不妥吧？”末识斜眼看向青年。

“末识！你居然真的把我当成小姓吗！”石渊顿时嚷嚷起来，“我的主公只能是像明日川将军那样，能够平定天下的英雄！我——我一直把你当成朋友来着，你居然把我当成随从吗！”

“林就应该再教训你一顿，让你明白什么是上下之分。”

高大的紫眸男子也从另一侧走了回来；他的身上干干净净，只有手中的剑上还不断滴落着妖魔黑色的血液。血液没入草间，原本深绿色的杂草顷刻间枯萎成了干黄色。

“别摆出那副本家的模样教训我！”绿眸青年又瞪向他，“石渊家已经不是雪月家的分家了，不要拿那种语气对我说话！”

“我也不想要这么丢脸的分家成员。”男人抬起刀，手腕轻轻一甩，最后的黑色血滴也尽数消失不见。

他抬起左手一直握着的刀鞘，然后只听“咯锵”一声，刀就已经被纳入了鞘中。那动作之快，即使是同为修罗的石渊也没能看清。

“结束了吗？”雪月同样看向林末识，“看你的表情，似乎不像是要结束的模样。”

“仅仅是这种程度的妖魔，不值得当年的春日宫封印。”

末识握住前方巨刃的剑柄，望着森林的深处，眼神晦暗不明：“朝云（あさぐも），狩（かり），准备好。”

石渊狩虽然还是一副不满的模样，但嘴巴却已经顺从地闭紧，拳头的骨节发出阵阵爆裂的声响。而在末识另一侧刚刚纳刀的雪月朝云，只是悠闲地站在原地，似乎浑身都是破绽。瞬间，大地震颤，整个山体都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神官模样的男人抱紧了大树，看向前方的三个人。

“吼——！！！”

瞬间，乌云遮蔽了天空；从前方的林中喷发出来的不祥的气息，在林末识的面前，凝成了一条巨大的黑蛇。

“这个就是了。”

任凭狂风拂起她鬓角与额前的发丝，林末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条巨大的黑蛇：“明日川的担心是对的，如果明日开战，这家伙吸收更多死人的怨念，应该会有和神主一般的实力。”

“这种东西如果被神宫联合的那帮老东西控制住……”石渊狩奋力地用胳膊抵挡着烈风，咬紧牙关。

“那种事情之后再说——我们上。”

巨剑被女人从地上拔出，三个人几乎是同时跃起攻向那正在咆哮着的黑蛇。穿过有毒的雾气，无视了身上被腐蚀流血的伤口，留在地上的唯一一人看到的，就是女人举起巨剑，划过一道圆弧。仅仅是那巨刃带出的风，就已经足够令妖魔感觉到了威胁。

黑色的大蛇背部撕裂开来，带着薄膜的骨翼展开，向下滴落着赤色的液滴。强有力的翅膀全然不像是刚刚诞生的产物，被巨蛇驱动着，扇起更加猛烈的风，将毒雾聚拢，化作风刃向着女人袭去。

仅仅是封印脱离，堕化的山神也不会强大到这种地步。

他紧紧地抱着树干，望着那三个人奋力抵抗的背影。即便是在战场上看到过女人铲除怨灵的影子，亦或者是目睹过她处决被神宫联合控制的堕化的式神，都没有产生过这种想法。这里并非战场，仅仅是一处被武家常年控制的领地而已。从前明日川将军说过的“结束乱世”，在他看来，也仅仅是当权者为了吞并他人而找的借口。就是因为从不信赖人性，春日宫家族才不愿投靠人类。

大蛇的嚎叫，在那三人听来，或许只是妖魔愤怒的吼声。

但是在自己听来，那是无数平民百姓的哀嚎和哭泣。

“听好了，林。”

温和却有着大将气势的男人，在拜托女人时，是这样说的。

“我要结束这个乱世，但有些人宁愿这乱世持续下去，神宫联合就是其一。神官们控制式神，趁此乱世，汲取信仰一事，在我看来也并不令人意外。正是因为没有统一的领导，本岛才会陷入如此的混乱之中。我不忍心看着那些同为人类的平民挣扎，而你也有灭神的要事在身。我认为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林，你替我去将那些我的武士们对付不了的妖异之物铲除，而我会带领武士们将本岛统一，让大家过上不用祈求神明也可以得到的安稳生活。”

对于他的话，自己并不尽信。

但是女人只是沉吟了一会，便点头应承下来。就此，他们踏上了随着将军的推进而讨伐魔物的旅途，也因此接触到了继承了天魔之血，有着“修罗”之名的雪月家，还有与神主缔结契约，以求洗去天魔传承的石渊家。在这一路上，他都在不断怀疑，女人的决定是否正确。毕竟他们经过的魔物诞生的地方，都是经过人类无数次征伐的战场。那他本以为是从人类的不断斗争掠夺才诞生的恶果，如今在没有征伐的土地上，也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在这尖啸和哀嚎声中不甘泣诉着的，正是在重松家严苛统治下死去的普通人。他们的祈愿没有得到回应，死后的怨念被封印的山神所吸收，成为了堕化的式神的养分。

“喝啊——！！！”

明黄色的火焰从石渊狩的拳头上升起，随着他的动作，狠狠地砸在了那巨大骨翼的根部。那巨蛇的骨翼被他奋力地一击砸出裂纹，从中渗出了黑色的血液，令巨蛇痛嚎起来。它想要扇动另一侧的翅膀，但雪月朝云精准犀利的剑术，瞬时之间就砍断了连接着骨翼之间的薄膜。手持家传魔刃的他，迎着那砸向自己的骨翼，手上的动作迅速到眼睛完全无法捕捉。男子远远看到的，只有剑光的闪动，以及雪月随时处于准备拔刀的姿态。

一直拎着巨剑，与蛇头缠斗，在空中不断闪避骨翼攻击的林末识，再次踩住蛇头跃起；发现了那两片骨翼已经无力再带起烈风后，她便不再改变自己的方向，而是拎着沉重的巨刃，再次举过头顶，眼中闪动着无情的光芒，对准蛇头劈砍下去。

但就在这一瞬间，她却听到了雪月的吼声：“避开！”

“什——”

黑色的巨蟒在那刀刃落下前的瞬间，抬头张开嘴。

在那红色的深渊中，向着毫无防备的林末识冲过去的，是隐藏在巨蟒口中的另外一条长蛇——或者说，只是形如长蛇的妖魔。

——那才是堕化山神的本体。

意识到这点的林末识，同时发现了自己的胸口前毫无防备。陨铁的巨刃已经来不及变成防御的姿态，只能看着那身体细长，两边有着数条手臂与长腿，背部错落着无数种兽眼的妖魔，横向打开的内部蠕动着无数人齿的嘴，向着她拦腰咬来。

“末识——！”

石渊徒劳地向上跃起，想要抓住林末识。但是太晚了，他的速度根本来不及去抓住林末识，甚至根本无法到达巨蟒的巨口附近。

“——破。”

如果要形容，那便是人类无法想象到，也不曾听到过的声音。这声音仿佛能够穿透空间与时间，直达事相的结末，抓取那会被无数“因”改写的“果”，将全部的可能性强行收束，合成唯一能够出现此间的答案。

外面的巨蟒的下颚似乎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撕裂，将那妖魔的本体完全暴露在了空中。与此同时，那已经扭曲的妖魔还不成型的下半身被猛地向下一拽，连接着巨蟒的细长尾部化为了血雾飞散在空中；那些伸向林末识的扭曲长臂被折向了绝不可能活动过去的方向，再也无法将灭神者抓住杀害。

在雪月和石渊的视角看过去，在那声音响起的瞬间，巨蟒就在他们的面前分崩离析，而妖魔的本体在空中被无数看不见的手扭向了不同的方向。

“——！”

唯一没有受到异变影响的对象，就是半空中的灭神者。她的巨刃不带任何犹豫地砍了下去，带着那扭曲的妖魔直直下坠，最终砸在地面上，发出一声巨响。烟尘散去，地面上已经不见了妖魔的踪影，只有握着两柄剑的林末识。

是的，两柄剑。

女人原本空空如也的右手上，出现了一把温润的白色的玉剑。巨刃插在地面上，被灵力烧灼的通红的颜色正在随着山风的吹动而一点点褪去。穿过还未完全散去的尘土，她看向了远处来时的路。

原本一直躲在树后的瘦弱的男人，还保持着伸出手，食指与中指并拢的姿态，剧烈喘息着，盯着妖魔消失的方向，身体一阵阵地发抖。待到他回过神来，发现女人在盯着自己看时，立刻将手放了下来，背在身后，低下头，仿佛随时准备被女人责怪一般。

“……我有那么可怕吗，朝云？”

看着瘦弱男子不安的模样，林末识难得地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不禁开口询问已经走到她身边的男人。

“我反倒是觉得他更可怕一些。”雪月朝云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不愧是春日宫家的当主，直接控制妖魔的本体所需要的能力……”

“干涉因果，用意志收束全部的可能，显现出唯一，仅仅凭借言语就能做到。”林末识看着那瑟瑟发抖，等待自己责骂的男子，“若不是心思纯净，他……枫君也无法做到这一点。”

说完，她重新背起巨剑，大步走了过去。还等着她责骂的男子，却被她重新牵起了手，向着山下走去。

“……？”

“有什么疑问吗？”

看到男子摇摇头，林末识忽然觉得有些愉快的感觉。

“那就回去吧，还要对明日川报告祓除妖魔的结果。”

重新归于柔和的山风，轻易吹散了因为失去灵力而化为齑粉的妖魔的残渣。石渊狩轻松地走到雪月朝云的身边，恰好看到了林末识停下对着春日宫枫说话的场景。

“哎，末识居然笑了。”他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朝云，对他不怀好意地笑笑，“看到了吧，别想着用你那套对付末识。”

“喔，这么快就把自己代入到了随从的角色里，开始筛选未来的主人了？”

不等石渊反应过来，雪月朝云拎着刀也跟了过去。

将分家后辈气恼的叫嚷声抛在身后，他看着林末识的侧脸。她的笑容转瞬即逝，只留下那双含着笑意的双眸，注视着刚才因为开口而不安的春日宫枫。

不知道她是否意识到这点呢？

越过牵着手的两人，身上流着妖魔的血，却有着人之心的男人，带着了然的微笑，拎着刀走在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