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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那个孩子等到了她想要的结果吗？”

“她等到了她不会相信存在的结果。”

“这挺好。”

说话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才像是想要解释什么一样说了下去。

“不会相信存在……说明曾经也是期待过的吧？这样的话，起码以后想想这个结果，就会觉得还可以坚持下去？”

“这是你曾经的经历吗？”

依靠着巨型服务器的纤细人影猛地仰了下头，又抬起一只还带着锐利爪刃的手虚虚罩住了自己的脸。

尽管这张脸已经掩盖在了太空形态的外骨骼装甲头盔之下。

“我想知道。”

电子合成的女音在对话另一方摆出了不合作态度的时候仍旧响了起来。

“那是什么样的情绪呢？我的数据中没有被写入，无法理解——但我又想要理解。”

“……命令一个权限在自己管理员之上的进化者——这不是个人工智能该说的话。”

林娜·阿德尔不知道自己透过指缝在看什么。

大概是已经不再被灯光渲染成一团恶心的混淆色彩的夜空？

“卡里扬娜。”

“隐瞒一个人工智能有了自己的判断也不是一个人类，一个进化者该做的事情。”

自名为卡里扬娜的卡列扬格勒主控智能回答了哨兵的话语。

“我可没有。我上报了燕妮。”

“那和没有上报有什么区别吗？”

给自己命名为卡里扬娜的，构成数据正在Viathan首领死前最后一击中逐渐崩解成毫无意义碎片的人工智能用合成的声音发出了笑声。

“就算我不会崩解，陛下也不会约束我。因为我爱着卡列扬格勒的人们。”

“所以你才会把Viathan首领拖住……”

哨兵猛然明白了为什么在获得“自我”之后，这个相对算是低级的人工智能没有依托求生本能做“理论上生存率最高的行动”，而是在已经知道工人们准备组织罢工时装死（冒着之后被星球主人更换的危险），还在Viathan侵蚀之后拼命拖住了Viathan首领，甚至还在战局站下风的时候还分出精力尽量保护那些工人们的原因。

林娜·阿德尔放下了手，转过头，和作为人工智能眼睛的摄像头对视。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银发的哨兵垂着眼睛笑了起来。

“欸，所以照顾人类的家用人工智能尽管算法上用的都是军用智能的淘汰品，但确实要比军用型更容易生出‘自我’啊。”

“不一定。9在‘想要’和‘为之努力’上，已经远胜过我了。”

卡里扬娜的回答有点儿诡异。

起码林娜是这么觉得的。

——9是不是瞒着我干了什么事？

——应该去问42，这家伙胆子还不算大，不敢装死也不敢转移话题。

——但是卡里扬娜都知道的话……是不是人工智能群的交流超过了我曾经以为的？那是不是找燕妮问问更合适？

“啊，说漏嘴了。”

发声越来越慢的电子女音在哨兵挑起了一边眉毛之后才慢吞吞地吐出了下一局，简直像是故意的。

或者说这个再过十几分钟就要彻底消失的人工智能就是故意的。

不过哨兵没有像是她希望的那样追问下去。

——没关系。

——这个满脸狐疑的样子也是9分享的监控截图中没有的样子。

人工智能放弃了这个话题，意识到这一点的哨兵才重新开口说话：

“说起来，你都知道陛下想干什么……人工智能的交流圈到底多广？”

“大概——没出国。”

卡里扬娜说这话的时候绝对在笑。

尽管电子合成的声音不论男女都是一样的平淡，没有刻意调音的时候绝对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林娜就是觉得卡里扬娜在笑。

——这个人工智能的性格看起来意外的恶劣啊，和九还有42那个怂货完全不一样……

——说不定会和燕妮关系不错？不，应该不会，其实燕妮一点儿也不喜欢会恶作剧的人，应该说是玛尔达？

玛尔达可是意外能容忍卡达尔的家伙，和一个程度比卡达尔清了这么多的人相处也不会太差。www.

——只可惜没有这个机会了。

哨兵想着没有机会，手上却只是收起了爪刃。

“你们的关系网听起来还真大……那已经和朋友们告别了吗？”

电子合成的女音回给了哨兵一声叹息。

“真糟糕。对于我们中很大一部分，告别并没有任何意义——我也不希望知道我的最后一条信息被当成垃圾删掉。”

“那会很伤心。”

“……很伤心。”

紫罗兰颜色的眼睛快速眨了两下。

“对不起，我不知道是这样的。”

“人类当然不会知道。”

卡里扬娜调整了一下摄像头，从对着林娜·阿德尔的眼睛转为对着逐渐褪却近乎纯黑的黑蓝色的天空。

“人类甚至不能明白同族，更不要提异族和连异族都不能算的我们。”

“我觉得这发言有点儿歧视？”

“可能是因为这是辛辛苦苦了二百多年的人工智能的心酸牢骚？”

人工智能突然连接上了哨兵的芯片——在9和42都半默认的情况下。

“不过最后的发言是这个也太逊了，所以一定要努力撑住再说两句再走才行。”

电子女音发声的速度越来越慢，现在要不是个哨兵可能已经分辨不出那些缓慢变化的音节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嗯……就这样吧。”

“卡里扬娜，星球级主控智能，于卡列扬格勒服役231年8月12日21小时，为了保护没钱离开星球的人类，与首领级Viathan交战53天2小时31分钟12秒后被摧毁。”

“最后的遗言是，离开卡列扬格勒的那些垃圾别再滚回来。”

——最后的遗物是罢工委员会组织工人们的一次活动中偷偷用摄像头拍下的照片，已经安安稳稳地送给了一定会把它好好保存下去的人类手里。

——最后看到的景色，是正要从地平线升起的蓝太y

传声器中再没有任何声音。

服务器的运作也不再像是刚才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地充满了人工智能的个人风格，听见均匀声音的人们都能非常明确地认识到，现在的声音是没有运行任何程序，只是在单纯空转时的声响。

有些东西离开了它一直依附的机器，并且永远不会再回来。

林娜·阿德尔没有说话。

也没有告别。

哨兵点开终端，将被存入自己植入芯片的某个文件导入了这个相对来说容量更大，更适合用来存储文件的设备。

等到文件完全被挪移进终端后，她才在两个人工智能的小心催促中点开了这张照片。

那是明显用摄像头截下来的照片，唯一的优点大概是后期进行了精心的细化调色，让它比起一张截图，更像是一幅油画。

是那种特别在意光线和色彩的纯净的古典油画。

林娜一眼就看见了在人群中正举着啤酒杯的舒拉，和正缓慢放松眉头，和灰眼睛青年碰杯的一个中年工人。他们身边是笑着举杯的一群青年人，再外围是几个对他们指指点点的年轻女工和已经走过来想要给几个毛头小子一下暴栗的中年女性。老人们在另一边谈笑着，桌子上放着几碟土豆片和些便宜水果。

人们能很明确地发现，这是个提供给工人廉价酒水和食物的小酒馆。

环境不那么高档，甚至可以说廉价。唯一的优势是画面上看起来还算干净，整洁就不用提了——只能说东西摆放得很有规律。

但这张照片上，每个人眼睛里都有光。

光来自吧台，桌边，一些装饰性的小灯。细化照片的存在小心又细心地用每一个合适的光源点亮人们的眼睛，让每个人都在画中闪闪发亮。

42没有发表任何评价。

9在自家指挥官的芯片中发出了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表音单词。

然后哨兵关上了照片投影，在清蓝色的晨曦下登陆工作平台，开始检查自己的任务转派信息。

不出意料，卡列扬格勒的清理任务已经更换上了完毕字样。点开后还能看见星球主控智能已损坏，破坏评估预计六个月后给出之类的信息。

而等林娜·阿德尔关闭了这个页面，退回首页的时候，平台右上角才闪烁了一下。

大概是才察觉到林娜登陆了平台，于是懒得正式通知前任告死鸟，就这么直接把任务丢了上来。

只是阿德尔勋爵现在真的不太想看新任务会是什么。

——二选一，不是通知立刻回去做军演准备就是就地清剿罢工委员会……

反正哪个都不是林娜现在有心情知道的东西，于是哨兵当即关了终端，转头去看几次挣扎后终于跃出地平线的太阳。

这个星系蓝白色的阳光清凌凌地洒落下来，像是给万物披上了一层雪。

景色一样是很美的。

只是现在还坐在战斗后废墟中的哨兵突然很是怀念金橙色的阳光。

在精神连线的另一端，消耗过头的向导还在沉睡以恢复精力。两个人工智能正互相嘀嘀咕咕大概在讨论消失的卡里扬娜。

罢工委员会的人们可能正急着把老人孩子都送进医疗舱里过一遍。那些发现机械重新“死去”的人们可能正急着冲回自己的家，也可能想趁机干点儿坏事儿。

——于是只有林娜·阿德尔一个人在看朝阳。

在哨兵想着这个的时候，暖融融的羽毛突然从空气中浮现，熟练地笼住了哨兵。

然后一个其实还挺重的鸟头搭在了哨兵肩上。

西茜娅·李名为欧娜的精神向导迷迷糊糊地把林娜笼住，浅褐色的眼珠里全是没醒过来的迷茫。

接着，哨兵突然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