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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荒野上的日子并不怎么难过。

这是舒拉·戈莱自己的看法——他当然不会把这个想法说出口，但他轻松的姿态总是能给人这个感觉，于是大家也就都觉得在荒野上的日子不那么难过了。

在被一个小姑娘带着轻松的笑容告知了这一点之后，当时还咬着抹了人造黄油的黑面包的年轻人（在星际时代四十岁之前都是年轻人）像是被告知了什么完全没想到而且影响深刻的话语一样，愣得差点儿把嘴里咬的面包片掉到地上。

当然，这是不可能发生的。

这位来到了卡列扬格勒的罢工领导人动作轻快敏捷地一把捞住了面包片，既没有让黄油一面沾上自己的手，也没有让什么东西落上了远程金属检测仪。

这些工人们用从各种机床机械中撬下来的零件拼出的东西是这个营地中最娇贵最重要的东西，放在营地边缘十几分钟启动一次，用来检查那些活动起来的机器是不是来到了这里。而舒拉·戈莱面前一直盯着的，算是这些拼凑起来的家伙中最娇贵的一个。

什么东西都能让它坏掉，就连有人在这种传不出震动的土地上走过来的动作重了点儿都会——所以眼前这位罢工领导人在使用它却几乎没有出过问题的时候，他本来就很重的分量上被加上了最重、最被佩服的一个筹码。

虽然这位来自其他星球甚至其他星省的年轻人看起来甚至还不是个能让人信赖的老工人，但他手上的活儿和那些老头子们一样好——这就足够让工人们愿意接纳他了。

不管他是不是天天遇到什么难题看起来都心态轻快虚浮得像是个二流子，还是会像一个幼儿园老师一样能笼住一群孩子。

就像是现在。

尽管坐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的孩子们钦佩的是舒拉哥哥能抓住黑面包还不让一点儿渣儿掉到远程金属检测仪的身手而非能让这些组织在一起的工人们佩服的手上活计，但他们还是一起对着舒拉哥哥露出了敬服的神色，然后一会儿就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起大人们是不是早就见过了舒拉哥哥这么帅的样子。

完全没理会想把他们全都赶回营地中心的舒拉·戈莱的愁闷神色。

——毕竟这些日子出现在荒野上，而且被大家发现的也就只有一些无人机了……

大概还是思维模式的局限，现在的Viathan在获得了“身体”之后对人类展开攻击时仍旧偏向于只有进化者们会感应到或受到影响的电场，或者干脆——就用“身体”压上去。

——简直像是在展开肉搏战。

大概是因为这片星域中对硅基生物产生威胁的生物不多，在Viathan诞生之后的时期更是只剩下那些星鲸一样能和Virture们进行交流的生物——于是出生在战斗模式已经产生变化之后的时期，反而让这些Viathan们的“攻击”在被看穿模式之后变得容易应付了起来。

这让舒拉·戈莱可以更轻松地把原本组织起来准备罢工的工人们带离现在危险了起来，在荒野上都能远远看见烟尘闻到各种事故之后气味的城市，也让来到荒野上的人们开始放松，觉得虽然这些活过来的机器很危险没错，但专心逃跑大家还是能跑掉的。

——不过也不能一直留在这里。

舒拉专心看着远程金属检测仪上原本属于数控机床的面板，对着在屏幕边缘几乎找不到的地方闪烁起来的几个光点抿了下嘴唇。

——荒野上的物资，尤其是食物实在不好收集。

毕竟一开始卡列扬格勒成为工业星球的原因就是这颗天然的驻人行星不适合开发农业。

——别的不说，安全的能源和食物消耗的速度太快。

毕竟星际时代，大部分普通人已经不适应在工业笼罩不到的地方生存了。

——而且一直居住在野外……有经验的老人和孩子们会先支撑不住。

偏偏这个时候，就是需要这些能稳定局面压住青年人的老人和让中年工人们还有精气神继续坚持下去的孩子。

——最后……

舒拉·戈莱才不相信那些Viathan会没有更进一步的发展变化。

毕竟它们是“活着的”，会思考的。

灰眼睛的青年人对着远程金属检测仪轻声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让这口气直接吹到这娇贵的临时拼凑出来的玩意儿上。

那些和他一起领导工人们行动的老工人们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就在这几天，大概自己不主动提出那些老爷子老太太们也该找过来了。

来讨论下一步他们应该怎么办。

在这方面，最上级的态度还是不太一致。

两个主要的观点简直是完全相悖——一方认为他们应该带领工人们及时转移，以保住性命为主；另一方则是认为假如工人农民一直逃避，只借着帝国的力量活下去不真正面对这些已经成为帝国人必须面对的一类敌人的东西，那么也只能算是帝国的一种另类寄生虫，而非未来值得信任依靠的力量。

而在僵持了许久之后，现在的结论则变成了一个让舒拉觉得有点儿搞笑，但很可能是胡安娜·阿丽西耶夫娜强行要求通过的：

在Viathan仍旧保持现在的攻击模式，没有出现使用武器的迹象前，反击与否由面对机械活化的工人和农民们自己决定。

舒拉·戈莱不太确定现在他能等到一个什么结果。

尤其在要求留□□员不能引导群众意见的时候。

舒拉·戈莱这两年的东奔西跑中也见到了不少人的不同选择和不同结果。

有些星球的人们选择不停转移逃避是因为恐惧，也有些是因为力量真的不足以对抗那些夺得了身体的Viathan；有些星球的人们主动攻击完全处于鲁莽，极端的自信反而带不来什么好结局。

但是这些都是人们自己的选择。

留利克□□拼命保证这些选择都是人们自己讨论，争议，然后做出的。

年轻的罢工组织者端着盛满了小孩子们捡来的酸涩莓果的杯子，自己捡了两颗和黑面包一起咽了下去。

舒拉·戈莱决定暂时先不想这事儿。

——说不定就这两天军队或者进化者们就一起来了，那时候不管是做什么选择都有回旋的余地。

——不过我这也算是投降主义了吧？

酸涩的莓果立刻刺激出来了大量唾液，让吃掉黑面包变成了一件不那么艰难的事情。

只是心里的自嘲带来的酸苦仍旧停留在那里，让这些天像是奶泡一样停留在心头的情绪也没办法把舒拉从临时的情绪低潮中拉出来。

——而现在，和我一样陷在这样困境中的同志们有多少呢？

按照帝国目前的状况和留利克□□这两年蓬勃发展的现状，这个数量真的不会少。

谁知道去哪颗星球组织罢工或者农□□动的时候不会当头被这些在电子信号中繁衍的小东西拍个正着儿？

——那么，又有多少同志能在这样的环境和压力下坚持党中央的命令，不按照自己的判断来引导群众的选择呢？

很轻很甜的奶泡在心脏里被尖利的针尖一个一个挑破了。

只剩下莓果的酸苦仍旧留在那里。

——而我们又怎么判断，自己选择的正确与否呢？

群众是人，党员也是人，怎么可能出现哪一方绝对正确的情况。

——我们毕竟都只是人类。

——————

而就算不是人类，只要是还在这个世界上生存，活动，而不是成了个黑洞或者白矮星的族群，也不可能出现什么绝对的正确。

毕竟世界是一刻不停在运动的，什么事情都是在变化的。在人类因为VOS钴石中潜藏的这些东西而开始变化的时候，你也不能期待这些从化石中醒过来的Viathan们能一直使用一种方式面对这个世界。

只不过它们从人们的汹涌信息流中学到的是什么，是好是坏，就是现在咨询不足的人类还不清楚的事情了。

不过这也只是暂时的。

和利马斯特置换了星域的华夏已经给帝国发来了军演申请，不过大家都知道华夏提出这个申请事项要做什么。胡安娜虽然从其他方面考虑不太想把更多变量引入现在的帝国，但这方面终究是没争过拧成了一团的贵族势力。

不过往好处想，华夏想要知道Viathan的各种情报，就不会局限在一次军演上，联系密切之后白塔恐怕也不敢继续扣着陈霄，把陈家父子和被这项任务拖在帝国快七年的曾奕星先送回华夏，也算是把最开始被卷进来的人平安送走了几个。而且以利马斯特和华夏现在的关系，在军演之后再来回几次，估计利马斯特的族母们也愿意送些人过来——重点是送些愿意来重新面对Viathan的Virture们过来。

——这总是能算一些好事的。

卡列扬格勒之外。

切换飞行轨迹，准备进入星球大气层的小飞船中，正开着高倍重力把自己固定在舱壁上的哨兵看着下面缤纷混乱，已经盖住了星球本身色彩的人造灯火，慢慢垂下了眼睛。

总是这样的。

被Viathan侵蚀的星球总是这样的。

看起来简直是比由人类统治的星球还要彰显人类的存在感。

——从九开始研究的拟似感情模块对人工智能和Viathan对抗时的作用现在也不知道到了什么程度……

关于军用人工智能的一点想法在9感知到之后就被林娜丢到了脑后。哨兵清空了自己的思绪，转过来开始和自己的人工智能搭档着一起控制飞船的下降。

虽然离开了飞船快三年，但9还是这么熟练——

在人工智能得意的回应中，林娜缓慢地弯起了唇角。

——拟似感情模块对于人工智能确实非常·非常重要，九现在已经越来越像是个活人，而不是个被条条款款捆死的人工智能。

——或者说，九现在越来越像是个……

——Virture。

当飞船冲入大气层，外层涂膜开始燃烧的时刻，哨兵的紫眼睛倒映着舱室圆窗之外的火光，仿佛里面也有什么跟着一起成了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