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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0 章 第 140 章

  • 作者:珞风音
  • 类型:青春校园
  • 更新时间:11-29 17:49:10
  • 完书字数:12014

“即便所有人都倒下,你也必须站着。”

“可是如果我死了呢?”

“即便死,你也一样要站着死!”

这是蔚瀚英的嘱咐。

故而,他不是迎着寒风以一种几近自虐的方式去缓解压力,而是静静地坐在这里,品茶看景,将一切悲痛与压力都和这清凉的茶水一并咽下去,坐得端正。

他将嘴唇压在杯口,一股深深的凉意入喉,他微微皱了皱眉——苦涩。

这是蔽水山脉最深处的石松针,苦涩而性凉。他放了比以往高十倍的量煮熟,企图用这异样的苦涩去缓解心不甘的杂念,却不想着如此难以入喉。

这是个好日子。玄封帝为他的长女祯元皇太女办了隆重的生日会,满城风日。

玄封帝下诏天下同庆。家家户户都需横挂喜幅。其隆重好似家家有女出嫁。

杯盏觥筹之间,人们的笑语和乐器歌舞声渐渐淡了下去,换上城东刑场的一片肃静。

人们静静集聚在城东的空地前,心照不宣地来送这位公信力甚高的“前”近卫军统领。

圣旨上写道蔚统领假传圣旨、欺君罔上,赐城东刑场自尽。皇命如天。没有人可以为之改变。对于普通的皇城居民而言,再大的不公与不服也一样要默默承受。

在通向刑场的那条官道上,人们自发地用右翼城最大的鲜花市场花容源的极品百合铺满了石阶,一脚踩下,清香四溢。

刑部的官员并没有为难这昔日的英雄将领,更不曾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用那些沉重的屈辱枷锁折辱他的尊严。

他们仅是远远地跟在他身后,无声地看着她一步步踩过那些新鲜芬芳的百合。

劭泽早在空无一物的刑场等候。他甚至希望一直这样煎熬地等下去,永远没有下一刻。

当他看见许久不曾出声的人们忽然安静而有序地让开一条路,而父亲出现在路的尽头时,他知道,他那不切实际的希望终而破灭了。

蔚翰英同他一样穿着一身暗纹的黑衣,在微有薄雾的上午显得异常乍眼。

那火仿佛烧了很久,在狂野的火势中他根本看不清蔚统领的身形,只看着那火红充斥苍穹而后渐渐熄灭,刑场如同来之前一般干净整洁,连骨灰都不曾留下。

他屈膝跪下,深深叩首下去。

这当然不仅仅代表着诀别,还表示着承诺,承诺他的决心与责任。

与此同时,南城区近卫军营中,军士齐齐跪下,向着东面行下最肃穆的军礼。

周围的人们不曾抱怨什么,只安静地叩首,然后转身离去。

一时间劭泽觉得蔚统领离开以后的日子变得异常艰难。近卫军、朝政,每一样他不仅必须亲力亲为,还要肩负着往日原本该规划给蔚瀚英的所有压力。突然从一个行事者转变为决策者,他只觉得力不从心,而丝毫不如雩珩公主鼓励的一般如鱼得水。

只是这些话他只能和赋仟翊嚼嚼舌根,却不敢把这种压力带给雩珩公主。

蔚统领和秋苑潇紫的私生子络音从这一刻便由曾经的退避三舍直接跳到他身边辅佐着。在灵流不在的日子里确实分解了他不少的压抑情绪。

“这么苦的茶,难为你还能喝下去!”络音伸手夺过他手中的茶杯,却又忍不住举到唇边闻了闻:“心里已经够苦了,这岂不是雪上加霜?”

劭泽手中乍空,本有一丝怅然,听了络音的话不由深深吸了口气:“是以毒攻毒。”

络音在劭泽对面的位子坐下来,听罢不由神色一凉,将手中那杯残茶一饮而尽,一时间那浓浓的苦涩混着在口中始终不散,他不由皱紧了向来舒展的眉头:“苦到极致还是苦,怎么能够以毒攻毒?”

“那只能证明它还不够苦。”劭泽简短道。

络音干望着劭泽,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坐着,没有人肯再开口打破沉寂。

蔚统领的死对他们来讲绝不仅仅是亲情的流失,更是责任的转接,如今重重压在他们心上的不单是蔚统领去世的噩耗,还是对即将接任的职责无所适从的迷茫。他只觉得一时间,他和络音之间即便有天大的不愉快,在这场灾难过后,两人还是心照不宣地摒弃前嫌,站在了一起。

劭泽深深吸了口气:“有时只恨自己太过弱小,竟连保全家人的资本都不曾拥有。”

“劭泽,你知道,在这条路上,我们都是可以牺牲的人,唯独你。”络音说道:“我只希望你能够真正站定在惑明的政坛上,不要因为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人命而荒废了父亲的一番苦心,或者说,荒废了惑明的未来。”

劭泽的眉睫微动,仿佛心海被络音的几句话激起了千万层波澜,呼吸逐渐变得沉重。他木然盯上络音的眼睛,沉默不语。

这时雩珩公主从楼下缓步走上来,见两人相对无言,怅惘地透过大开的窗户看了看远处若隐若现的蔽水山脉,道:“难得你们两兄弟坐在一起,不如你们到院子里切磋切磋武艺,趁着我还有精力,能替你们指点一二。”

络音闻言倒是立即起身应“是”,只是当两人目光都转向劭泽的时候劭泽却没有一丝要起身的意思。

“我没心情。”劭泽道。

雩珩公主原本见络音起身便已经转身下楼,听了劭泽的话忙顿住脚,猛地转过身来,厉声道:“你们的确很没用!蔚瀚英委曲求全为保全你们送掉性命,是为了有朝一日你们能担得起整个惑明的兴衰!而不是如现在这般坐在这里!怨天尤人!”

“公主!”一个侍从突然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来:“公主!不好了!慧皇后带着祯元皇太女突然驾临公主府!已经走到门口了!”

“来就来了,你慌什么!”络音见他冒冒失失,出言斥道。

“可是.......络公子有所不知,慧皇后和我家公主向来不来往,在这个节骨眼上......”

“住口!”雩珩公主见他说话口无遮拦忙道:“还不吩咐人将大门打开!”

公主府的正门有三道,中间那道为大门,只有在迎接宾客的时候才打开,平日府里人进进出出都是通过两个侧门。然而虽是如此说,公主府的大门却只有节日庆典时才会偶尔打开,甚至连玄封帝简装出行的时候都走侧门。

“是......是!”那侍从听罢仿佛吃了颗定心丸,一溜烟跑远了。

“她来做什么?”劭泽闻信也不由站起来,拳头攥得死死地:“朝堂上没奚落够,竟追到家里来吗?”

“说话愈发没规矩!”雩珩公主道:“你们两个就在这呆着,不要见客了!”

说着雩珩公主匆匆下了楼。

“听说珈谜和皇后极为不和,灵流给的最新消息,说皇后昨日秘密处死了魏麟,珈谜正闹着和皇后势不两立,怎么今日却和皇后一同来凑热闹?”络音从背面的窗户向府门处望去:“就带了这么几个随从,简装出行吗?”

劭泽原本心中就不平静,听了络音的话更加觉得有什么极为不妥,却说不出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随后跑到络音站的那面窗前,看到门口稀稀疏疏的几个人影,心中不由一沉。

络音见他神色慌乱,不由道:“你今日确实毛躁得紧,难怪公主说你!”

劭泽沉默着不说话,但不一会儿便突然神色一冷:“珈谜怎么可能简装出行?”

珈谜出门,从来都是前呼后拥、浩浩荡荡!

络音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有问题?”

“珈谜是含着金汤勺出世的,她生来便是皇帝嫡女,身份尊贵的皇太女,没有人敢对她说‘不’字。她习惯了一言九鼎,从不肯吃亏。对付冒犯她的人绝不手软,就算是皇后.....”劭泽说到这里不由顿住了:“是皇后......她又能怎么样呢?毕竟她还没有继承大统,总有能制住她的人。皇后敢秘密处死她的人,就说明皇后还是有意克制她唯我独尊的毛病。”

“可是......”络音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愈是这样,她的逆反心理就愈强,皇后这次怕是弄巧成拙了。”

“皇后入宫时身份尊贵,可惜不受宠,家世如今也不及明贵妃。珈谜空捧着一个皇太女的身份却无兵权无才德,并不见得坐得稳。而大皇子有征海和靖野两军支持,又有明妃在皇上面前时刻帮衬,实在是天时地利。更何况那皇后......”

劭泽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下去。惑明王朝上下皆知祯元皇太女乃皇后嫡出,而皇室内部却知道,祯元皇太女珈谜原本只是一个小宫女所生,由于当时皇后并无所出才自小寄养在皇后膝下成为皇太女,然而皇后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和珈谜与她的母女之情早早寻了个借口结果了那名宫女。

珈谜是五年前才偶然得知事情的真相,从而对皇后恨之入骨,五年之内没踏入过椒房殿半步。

络音听罢一笑:“不知是谁‘偶然’不留神将消息透露给珈谜,才挑起了她和皇后之间的冷战。不过无论如何,我们还得多谢这个人。”

“可是今日他们二人同时驾临公主府,来得实在奇怪。”劭泽说着,心中一直在打鼓:“我得过去看看。”

“喂!”络音刚想要拦,却顿住声没有开口,只神色茫然地又透过窗口向那一行人看去,脚上却挪不动步子。

转眼间那一行人已然进了公主府的正殿大厅,络音微眯了眼,模模糊糊地扫了一眼随行站在外面的一众侍卫,忽而笑了。

“皇后难得来我这转转,可有什么事情吗?”雩珩很不客气地没有谦让,自己坐上主座,向一旁的副座处随意打了个请的手势。

慧皇后见她此举虽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之色,却也没有异议地坐下了。珈谜正坐在她的下首处,和劭泽相对而坐。

慧皇后坐定后方才轻描淡写地一笑:“本宫听说公主府并未为蔚统领办理丧事,想来问问公主这是何故?”说罢她见雩珩公主不语,忙补充道:“公主府的事虽不是后宫之事,但公主贵为皇上的姐姐......”

“不要说了。”雩珩公主打断了慧皇后的话:“这是我家私事,用不着皇后操心!”

雩珩公主本是名门闺秀,但在魔界的十年中,并没有人因为她的公主身份而对她另眼相待,她向来不把惑明皇族自持身份的自称当做身份的象征,没有公众场合,她向来不多遵循规矩,即便是面对玄封帝也没有例外。

而慧皇后仍旧因为她的话而皱了皱眉头:“本宫只是问问。”

雩珩冷然的神色忽然转为嘲讽:“蔚翰英欺君罔上被判了死刑,身为惑明皇族成员难道我还有脸面给他办丧事吗?皇后此问实在是多此一举。”

慧皇后垂目思考了一刻,转向劭泽:“你多劝着点公主,切莫让公主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来。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劭泽和雩珩公主的目光触碰了一下,心中也有了计较,随即一笑:“区区一个头衔并不能铸就威严,皇后此言实在是要贻笑大方了,不知皇叔当年立后时为何如此草率。依劭泽看,明妃娘娘就很好,再者而言,当年皇太女的生母华贵人.......”他说着有意瞟了一眼珈谜忽然阴沉的脸,笑道:“是臣弟失言,还望皇姐海涵。”

珈谜神色一紧,迅速看向劭泽,却又不知向来谨言慎行的劭泽为何会突然沉不住气,又想到劭泽刚刚丧父,心下一宽,反常地没有多加计较,道:“劭泽说的是实话,本宫怎能怪罪?”

劭泽确实和雩珩公主会意,不需要给皇后面子,却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将话题拽到珈谜身上,话一出口自己也是后悔得不行,珈谜平日里虽为人不善,但他从未在表面上拂逆过她,换言之,珈谜对他还算不错。听此言他只当是自己的话正中珈谜的心思,于是冲珈谜笑笑,沉默下来。

劭泽语毕慧后的脸色已然铁青,再加上珈谜一句不疼不痒的评价,她忽然一掌拍在茶案上:“放肆!”

珈谜嗤地一笑,望向劭泽的目光中忽而带了一丝感激,她漠然说道:“劭泽刚刚说过,区区一个头衔不可能铸就威严,母后这是恐吓谁呢?”

“珈谜!”慧皇后说着拍案而起:“你......”

话音在这里突然顿住,转眼间鲜血从她喉间喷涌而出,溅得坐在她下首的珈谜满身都是。

珈谜见状并未首先想到去扶皇后,而是立即闪身躲开。

待到劭泽和雩珩反应过来冲过去按住伤口的时候慧后的身子已然瘫软下去,眼神也涣散了。

那是一支银箭,瞬间穿透慧后的喉咙钉在了殿后的红漆柱子上,箭尾处还依稀挂着尚未凝固的血液,远远看去鲜红而粘稠。

“皇后遇刺了!”慧后身边的侍女见状不敢接近慧后的尸体,颤抖着双腿好不容易退到殿口,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去大喊道:“皇后遇刺了!来人啊!”

劭泽和雩珩公主不知道络音为何要刺杀慧皇后。

那天当皇后的尸体倒落在地的同时,他分明感受到了络音轻蔑儿复杂的眼神。而当他们再去找络音的时候,络音已经留了口信,自己返回了晞月郡。

雩珩公主木然坐在正殿中,望着那殿中央她与蔚统领和劭泽一家三口的画像出神:“蔚翰英,应当不会背着我们指使络音刺杀皇后。可是……”

“慧皇后在公主府被刺杀,我和母亲在此事上都脱不了干系,若是络音真的为我们好……”劭泽顺着母亲的思路做着大胆的猜想:“难道是秋苑潇紫?”

劭泽和雩珩公主都知道蔚统领之前与秋苑潇紫的一段私情。虽然此时秋苑潇紫已经嫁作他人为妻,她与蔚统领的私生子络音仍旧在蔚统领和雩珩公主面前鞠躬尽瘁多年,蔚统领在的时候尚可在她与雩珩公主之间平衡这中间的矛盾;而今蔚统领去了,她们之间的矛盾怕是会愈演愈烈。

雩珩公主神色一动,却很快趋于平静,肯定地说:“秋苑潇紫不傻,公主府倒了,她也难以独善其身”

“可是......”

劭泽刚开口想辩,雩珩公主忽然冷下脸来呵斥道:“我知道你父亲的死你心有不甘,但这不是胡搅蛮缠调转矛头的理由!”

“我......”

雩珩公主的神色变得十分愤怒,她大力将桌子拍得震天响:“蔚翰英苦心孤诣地教你如何海纳百川,最终你宽容没学会,反倒学会了猜忌!”

“我不是......”劭泽忽然觉得百口莫辩。秋苑潇紫是幕后指使这个设想是他目睹慧皇后被刺杀全过程后的第一反应,但这难道不是事实吗?他确实是为蔚统领莫名其妙的送命而心存怨恨,但他怀疑秋苑潇紫绝对不是负面情绪所困。此时此刻的他虽然悲痛,却确定自己清醒。

“你还狡辩!”雩珩公主的愤愤之色几乎要将劭泽灼烧成石炭一般:“你最好到你父亲灵位前好好思过!莫要再将这种负能量带到日后的生活来!”

蔚瀚英因是大逆不道之罪赐死,不能立碑建陵,雩珩公主只私下制了一块灵位牌放在了公主府正殿之后。劭泽心知自父亲在那刑场瞬间灰飞烟灭后,母亲的情绪一直不能稳定,也不多作辩解,默默地走到后殿父亲的灵位前跪下,微闭了眼。

此时雩珩公主正静静站在他身旁,望着那黑漆的、死气沉沉的木雕,神色木然。

“劭泽。”她轻声说道:“活在世上,不可能摆脱了人与人的私欲之斗。即便有一天你会发觉你将心都掏给他的人却是那个在背后害你的,你大可不必悲伤或苦恼,你要试着去理解,那是他的私欲。他能够曾经寄托着你的信任,便不算负你。”

劭泽问道:“这样的人难道不算恩将仇报吗?”

雩珩公主忽然笑了:“或许有一天你要逼不得已去伤害更多真心对待你的人,只是为了成全大局,这也算忘恩负义吗?”

“我并不想伤害那些不相干的人。”劭泽道。

雩珩公主叹了口气,道:“这些年来,你父亲一直在教你如何用锋刃挫败对手,我却始终教你与人为善。但事到如今,我必须告诉你,与人为善是好事,却不是一个王者应有的做派。你可以学着做一个仁君,但该有的果断和狠厉不能丢。换言之,你在日后的行事上莫不可因为一时之仁而为自己制造绊脚石。绊脚石,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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