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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2 章 第六十二章

  • 作者:马可波罗包
  • 类型:青春校园
  • 更新时间:12-05 23:22:25
  • 完书字数:8030

奉顺九年初夏,大周出了件了不得的大事——

勤王反了!

十万雄军自勤王封地剑南踏地而出,所经之处财宝土地皆收入囊中,成帝大惊,连下三道圣旨,斥勤王大逆不道之举,有违常伦,勤王充耳不闻,大军反而走得更快了。

成帝只能再下圣旨昭告天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以先帝作伐,劝勤王念及与先帝的兄弟情谊君臣义气,万万不要为了一己之私而陷于遗臭万年,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泥潭之中。

有旁观者言,某日勤王出街陪爱妾闲逛,偶见张贴于城墙上的告天下书,虎掌一挥,就给撕了个七零八碎,并敞声道,

“皇帝小儿可笑可笑,且看叔叔我如何打得他屁滚尿也流!”

这话一传十十传百,又被编成顺口的坊间戏言,将勤王的张狂模样刻画得惟妙惟肖。

剑南有王不像样,尿往天爷冠上撒;雷公电母与龙王,看谁能让大雨下。

听起来像在谴责勤王为叛贼,细细琢磨,何尝没有为勤王擂鼓助威的意思,戏言最初从谁的嘴里出来早不可查,成帝也非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残暴性子,故而,这口恶气,只能自己咽下。

“自古得民心者的天下,你说,朕与父皇,谁更得民心啊?”

乌黑的墨溅在白洁的大理石地上,划出由浓转淡,分叉斜刺颇多的墨迹,秦卿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几乎看不见原本花色的衣袖,无言地低下头去。

民心,是玄之又玄的东西。

比起为君之道,先帝不及成帝万分之一,勤王亦然,可比起民心,先帝算得上是古往今来最能与民同乐的皇帝了,纸醉金迷,奢侈无度,没错,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每每遇上高兴事,先帝都能大手一挥,洒下黄金千万两,要么免税赋,要么赦天下,加上大周正值盛世,除了边疆偶有动乱外,四海之内的百姓生活都不错,民心当然收拢得不行。

毕竟你想,在百姓心里,皇帝是什么?多高高在上遥远的神啊,有一天,他们突然发现,原来这神也有人的贪欲,臭味相投,不就走得越来越近了。

爱屋及乌,连着勤王和昭阳长公主都极得民心。

成帝不同,他就像是神话传说里的千古一帝,因为看不惯先帝的行为放诞,上位后,什么都和先帝时期对着来,久而久之,天子又成了皇宫里看不见也摸不着的神,神和俗人,怎么会共通呢。

可这话秦青不能说,成帝有多忌惮先帝他最清楚不过,让一个从来自诩比先帝英明的君主突然看见自己不如人的一面,不比杀了他还难受?

“臣以为勤王自视甚高,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把礼义廉耻踩在脚底,这荒唐戏言,必定是自他口中传出,用心险恶,可见一斑,皇上万万不要被这等不上台面的把戏扰乱心神。皇上为咱们大周殚精竭虑,百姓都是长了眼睛和耳朵的,怎会因区区勤王,就与皇上您作对呢?”

一番话,就像逗猫的棒子,顺利捋平了成帝近乎炸毛的尖刺。

觑见成帝紧绷的脸皮慢慢变得松弛,秦青绷直的背脊也终于松下,伴君如伴虎,真不是说说而已。

秦青本是寂寂无名的京畿小官,三十四岁那年慧眼独具地入了五皇子帐下,从此仕途平步青云,扶摇直上,成帝对他亦是信任有加,视其为无人可替的左膀右臂,直到现在也不曾改变。

他们是忘年交,是酒桌下也能讲真言的朋友。

君王早已褪去青涩无措的模样,忠心的老臣同样失去了直言相谏的勇气。

“父皇是赵汀的好父亲,是赵维安的好兄长,是大周人的好皇帝,怎么偏偏做不成朕的好父皇。他能给赵汀数不尽的财宝和让朕寝食难安的兵力,给赵维安富庶肥沃到足以富及代代子孙的封地,却从不肯给朕一点点关心。朕难道不是他的孩子吗?常说天家无情,怎么这无情滋味只有朕尝到了呢?秦兄,你能帮朕好好想想其中缘由吗?”

硬挺的剑眉皱起,手握天下生杀大权的帝王张大虎口撑起额头,快马加鞭送入建章宫的军报被搁置一旁,日光西斜,在帝王脸上打出一道阴暗分明的界线。

他用初识的称呼称谓如今的臣子,殊不知,赵弟和秦兄在秦青知晓他身份后就已消亡在身份差距之中,再不该被提起。

秦青难得一见的聪明,在先帝手下做过事,仅凭两三面就能将先帝的性子摸透,成帝为什么不得先帝喜爱,他心里门儿清。

但能说吗?

一辈子也不能说。

“臣有拙见,私以为先帝心中藏有宏图,皇上与长公主及勤王皆不同,将是天下未来的主人,背负大周无数百姓的命运,纵有千丝万缕慈爱流淌于心间,为了天下苍生,先帝爷也不能表露啊。皇上,为君者忌犹疑,忌软弱,忌感情用事,先帝胸有沟壑,千般手段,只为让皇上更好地做这天下之主。”

是吗?

这话,秦青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如何能说服皇帝,但真相实在太冰冷,成帝想,如若能在冰块上包一层绚烂虚假的棉布,让他不至于冻伤了手,也是好的。

就在这场心口不一的君臣谈话结束没几日,染了永州太守鲜血的军报被送入宫中,掀起轩然大波。

永州,是赵家先祖用于防御外敌最坚硬的城墙,它帮着大周打退了一代又一代的外族人,却即将溃败在赵家自己人的手上,军报上言,最多七日,否则,勤王大军将长驱直入。

而幽州城外虎视眈眈的鲜卑一族也开始蠢蠢欲动,一时之间朝廷兵力四分五裂,鲜卑要防,心头大患匈奴更要防,展眼看去,堂堂大周,因前几任主人崇文抑武的政策行事,武将少之又少,建章宫的大门关了一天一夜,所有的折子都被拦在殿外。

第二日,天光熹微,一夜未眠的青年帝王白了双鬓,明黄圣旨上的朱砂字浸透了布帛,命靖国公及其世子领溧阳城外三千护卫军前往支援永州,又命方方安顿下的韩忠赶至幽州,抵挡鲜卑人的阴谋诡计。

勤王有十万兵士,永州顶多两万,鏖战之后大约只剩了些残兵败将,让靖国公带着没见过血的三千护卫军去守永州城,不是逼着他去死吗?!

淮安陪着成端匆匆赶回靖国公府,圣明措不及防,但永州等不得,靖国公父子二人被困在金丝笼里十几年,平日里连练武都小心翼翼,虎口的厚茧在慢慢变薄,靖国公夫人很清楚,她的夫君和儿子,挡不住势如破竹的勤王大军。

成帝为自己铺就的,是一条不为后世口诛笔伐的道路。

由冲在前头的武将去拼命受苦,而他,只要以身殉国,用天下万民为借口,便能从一个亡国之君,摇身成为为百姓折腰的大义君王。

淮安不敢出声,静默地守在一旁,看着趴在夫君肩上哭得不能自已的婆母,她和成端都是家里人千娇百宠着养大,没吃过苦也没见过血,原以为那场和亲是她人生中最大的血腥,没料到,只是开始。

“娘,我要和爹一块儿去。”

靖国公夫人哭不下去了,虎目一瞪,抡起巴掌就往成端后脑袋捎去,“你去干什么?!不许去!”

成端头晕眼花地捂着脑袋,“为什么啊?娘——”

“你会武功?”

成端头摇得好不犹豫。

“那会兵法?”

继续摇头,小时候爹一叫他看兵法,他就找借口逃了,事不过三,他爹也就歇了那雕琢朽木的心思。

“哦,那你敢杀人吗?”

成端的头摇成拨浪鼓,更晕乎了,他虽然混蛋了些,但杀人越货的事儿他万万不敢干的。

靖国公夫人的三连问把少年人的自尊心辗成了豆腐渣,成端苦着一张脸向倚靠在窗边品茶的妻子求救,却只见她冷着俊俏的脸,望着窗外叽喳乱叫的鸟儿,连一点余光都不肯分给他。

“可我可以学啊,大哥能学我也能!”眼珠一转,他重拾信心。

靖国公夫人哼笑,“成端,你今年几岁了?当自己是什么,天纵奇才不成?学个一两天就能横扫千军,所向披靡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万一我就是......”

“成端,我们该走了。”淮安收回视线,开口打断他没有任何用的狂妄言论,靖国公夫人感激地看她一眼,同样劝成端回去。

一个两个都捻他走,成端一腔热情地赶来,却被一人一盆冷水熄了个干净,直到回郡主府,他都死命闭着嘴,忍着没和淮安说上一个字。

这是她们婚后首次置气,淮安当然有架子,放在平日,她才不管他,可如今情况特殊,成端身在局中看不清,她却明白靖国公夫人的苦心。

亲自端着汤盅敲开成端的房门,里面的人甫一见她,没收住心里的雀跃,一张嘴咧地跟什么似的,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正生气呢,方才收了笑,扳直嘴角,语气不满地问她,

“郡主来我这儿做什么?”

“讲和。”

成端绷不住了,“什.....什么。”

淮安舀一勺汤,用手在勺底护着,送到他嘴边,望进他惊诧的眼底,再用他那脑袋能理解的话解释一遍道,

“就是......来和你道歉啊。”

所谓吵架和冷战,是要两方一起作用才能形成,一旦一方松了口,那另一方自然会成泄气的球,气都跑了个干净,在成端看来,淮安就是天生吸人精气的妖精,但他,就是甘愿被她吸干。

边目不转睛盯着她,边张嘴咽下温热的汤水,成端默默低下头把玩腰间的鸳鸯玉佩,“你不用道歉。本就是我无用,只知道吃喝碗乐,享受了家里十几年的庇荫,到头来,只能做个没用的缩头乌龟,我不是在气你,是气我自己。”

“嗯,你是没用。”

诚实是淮安郡主最大的优点,成端默默咽下喉头的血。

“但是,不让你去永州和你有没有用,没关系。”

手指轻覆上他如泉水般清澈的双眸,在她的记忆里,成端永远是扎着一头高马尾发髻,袖子高高撸起到臂弯以上,手里提溜着用来戏弄人的新鲜玩意儿。

鲜衣怒马少年时,世人常用来形容年少有成的公子哥,他们骑着高头骏马,从城门走进溧阳大街,百姓夹道欢迎,彼时,成端亦是站在马下鼓掌的一员,他没有功绩,也没有文采,他和从前的淮安一样,是琉璃做的精致娃娃,禁不起任何风吹雨打,只消用指甲一划,就能留下无法消退的伤痕。

她怅然地感受着手心里纤长睫毛的划动,轻飘飘的,就像冬日里喜人的初雪。

“靖国公和世子去了永州必定九死一生,如果不去,违逆的罪名也足以灭你九族。可是成家的血脉不能断,成端,如果你真想证明自己的用处,就和我和靖国公夫人一块,好好守住赵家,好好守住郡主府。”

“你或许不知道,勤王叛军一路攻打城池,独独绕开了母亲所在的交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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