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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俩口于堂屋呛呛一通，还是谁也没能劝服谁。

吴寡妇没工夫听俩人吵嘴，径自回屋去缝那套皮甲。到底是用于保命的物件，是以缝制的极为用心，尖锥穿透牛皮勾出绳线，周而复始，细细缝合。

吴谨彦铁了心想要搏命，根本不听劝。

花枝腮帮子鼓如青蛙，气的扭身裁了鞋面，将其视作是吴老大一般狠狠缝扎。

现成的鞋底，照着豆豆那双锦靴式样缝出来，穿着轻便跟脚，再不担心会出现跑丢或被人踩掉的情况。

花枝跟婆母坐里屋一连缝了整晚，添了三回灯油方才缝好三双短靴、两双棉靴，另计寡母闲来无事给他做好的二双布鞋。

新旧不论，七双鞋、一套皮甲、三身里衣、二套短打、二套棉袍、外加短袄、长袄各一套。

未免行军打仗负重烦累，花枝没特意给絮厚棉被，而是裁了新布，缝了一套能贴身穿着的薄夹袄。

吃完早饭都没见人登门，花枝就已料到，还真让吴老大给蒙着了，那吴有敬到底是不敢违逆不孝，架不住威逼的跟家里妥协了。

“窝囊废！活该妻儿寄人篱下”花枝红着一双杏眼，忿忿打结咬断线头。

明儿就得起早出发，吴老大那家伙跟他怄了一晚上气，宁可下地干活都不说陪他坐着说会儿话！哼~混蛋玩意吧！

吴寡妇缝完皮甲，熬不住眯了一会儿，才睡下没多久又爬起来想给老大再缝两套新短打。

为图耐脏，花枝买了一整卷青布，婆媳二人穿针引线，手再快，半下午功夫也仅缝出来一套。

花枝瞅着天色劝说道“娘，你先睡会，等做好饭我再叫你起来”

吴寡妇摇摇头，年纪大了，有心事根本睡不着，还不顶换花哥儿歇着，她多缝一会儿。

吴有祯坐家干等一天，挨不住傍晚那会儿找去田里，被吴谨彦一口回绝后，气的扔下一句扭头就走“自个找死，怨不得旁人不帮！该你小子早死！忒~”

七名老辈没能如愿，背地里悔成啥样自不必提。

吴有敬侥幸躲过一劫，心下大安，忍不住发自内心的感激吴谨彦，并打定主意往后要多关照那一家，哪怕啥好处都没有，也当得他一声谢。

若不是这事，他还瞧不清兄长和老爹的真面目呢。

二哥九年前征兵未归，侄女一出嫁，二嫂便被撵回娘家不得已改嫁，那会儿对外说是二嫂自个的意愿，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是亲眼瞧见老爹是怎么指桑骂槐的损二嫂是只不下蛋的鸡，又是怎么当面骂她占着空窝吃白饭。

那会儿他只当是家穷没办法，近来才从媳妇嘴里听闻，二嫂原本该有儿子傍身的，奈何一大家子人多粮少，不想发卖侄女就得打掉她肚子里的二娃。

要不然何至于二哥一死，小侄女未满十六便急匆匆出嫁？二嫂不被撵回娘家，她若怀上二胎也是被一碗堕胎药打掉的下场。

家里除了长房长孙，能生不能生还得听老爹一句话？

吴有敬知悉后心里别提有多冷了，难怪近几年媳妇会接连小产，原以为是身子骨不好，怀不住胎，谁承想，竟然都是被故意打掉的！

他这傻媳妇受了这么多年委屈，竟然都不敢跟夫君说，可见背地里有多苛待她！

吴有敬从未有一刻如此盼望老爹能立马咽气，挨了这么多年，真等不及想马上分家！

哪怕只分得一间草房，三亩薄田，只要能分开单过，再苦再累，想必日子都能有个盼头吧？

吴谨彦累了一天，坐上饭桌却有点食不下咽，往常香到没边的烧肉，这会塞进嘴里也味同嚼蜡，可碍着两双直勾勾望过来的视线，又不得不大口吞下，强撑笑意的夸赞好吃。

一下饭桌，吴寡妇就撵人回房，独自坐在油灯下，接连缝合布片。

临行在即，谁都没心思干那事，再说吴谨彦也怕带个累赘，小胖子再舍不得改嫁。

没错，吴谨彦到底没抗住良心谴责，硬着头皮想让人在他死后改嫁了。

依着小胖子这会儿的好名声，好手艺，不愁嫁不去好人家。

花枝听着口不对心，咬牙切齿的低语，噗嗤一下笑开来，轻快道“行呀，回头可得挑个比你还俊的爷们，生一堆光腚娃娃，气死你个冤死鬼！”

吴谨彦酸的鼻子都发麻了，背身隐含哭腔的颤声应答“成吧~”

花枝搁被窝里踹他一脚，好笑道“舍不得就别硬装大方，我又没说要改嫁，再说你不答应我要活着回来嘛，哭个屁啊！”

吴谨彦翻身抱着人保证爬都会爬回来，没音讯也不许当他是死人，爷必保要回来跟你生一堆光腚娃娃。

花枝听着听着也有点想哭，挨不住离别，撅着小嘴叨咕道“干啥非等回来？现在不也能要娃娃嘛”

含泪吻上双唇，吴谨彦难得柔情蜜意了一把，轻缓漫长的厮磨许久，像是要记住每时每刻那样清浅细吻，缠绵缱绻。

轻喘低语犹在耳畔，从未有过的蚀骨铭心，令俩人均忍不住颤抖着轻拥入眠。

天微亮那会儿，吴谨彦睁开双眼，原想悄悄起身，奈何到底还是惊醒了枕边人，花枝闭眼抓住他胳膊，咕哝道“再陪我躺一会儿”

俩人低声说了好一会儿情话，随后小胖子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一样，小嘴叭叭的不停叮嘱，连咋趁夜偷跑，战场假死的招数都替他假设好了，只要吴老大听话照做，机灵一点准能蒙混过关。

吴谨彦连连点头，不敢不听，死胖子还背地里偷摸配了好几包迷人药猪的虎狼药，做贼一样叮嘱他“我说你背，把药方记下来，回头缺了少了自个多配一点！这个顺风撒出去也管用……”

吴谨彦直至今时今日才算认清黑心包子到底有多坏，真个是能挤出黑水来了。

将药粉撒在饭菜酒水、骡马食槽里，那都是正人君子才能想出来的辄。譬如从上游河水往下游倒药，掐准汲水时辰，保准能药翻百十号人。

再比如站风口将迷药顺风扬撒，一飘二里地，无色无味，保证三息全倒，一包就见效。

吴谨彦捏着药包，忽然发现个不得了的事实，但若用好了虎狼药，保不齐就是救命致胜的良方啊！

“媳妇你太棒了”

花枝猛然被吴老大扯过去狠亲一下，捂着脸蛋子都有点听蒙圈了。

咋的？吴老大转性了不成？非但没开口骂人反而还夸上他了？

吴谨彦认认真真记下药方，怀揣重宝，觉得自个活下来的希望又多了几分！

原本只是三成把握，现下则提至六成，可不得先乐上一乐么！

花枝见他拍胸脯保证绝对能活着回来时也抿嘴一笑，蹦哒哒的跑出去起火做饭，张罗着要好好给吴老大壮行。

壮行饭亦谓同杀头饭，只不过村里没人敢在即将出征的儿郎面前提出来罢了。

怕伤人心，更怕死后怨爹娘心狠。

别人家的壮行饭啥样不知道，花枝做了一盆吴老大最爱吃的笋干烧肉，并着一盘干炸肉段，一整个酱炖肘子，配上一大碗顺滑无比的手擀面，二两壮行酒一口喝干，就能无往不利的启程出发了。

三人收拾齐整后将行囊堆上羊角车，冬衣卷着皮甲被压在了最下层，棉被和换洗衣服置中，上面堆着粮食干草等起火做饭用的家伙什，背筐里则装着伤药皂角等零七八碎的小物件。

覆上蓑衣油布，捆严实后，花枝将干粮塞在最上层，左手边挂上一囊清水，右手边挂上一囊好酒，轻声嘱咐道“银子揣好了，千万别搞丢”

此次兵役，花枝将豆豆那二百两银票全借来了，没敢告诉人实话，只说塞了一百两买命钱。

银票用油纸包了塞进护心镜里，余下二十两傍身钱带在身上，随用随花。

吴寡妇哽咽叮嘱“得空写封家书，纸笔都给你带全了。多久娘都等得起，要记得捎信回来”

“家里有我和豆豆，甭担心谁能欺负咱们，记得答应我的话……我等你回来”花枝上前轻拥了他一下，退开一步，笑看满脸泪痕的吴老大，扬头嗤笑道“不是要当大丈夫吗？别窝囊！挺直了腰杆再回来！”

吴寡妇也含泪捶打一下“留着命回家再窝囊，娘等着看你笑话”无广告网am~w~w.

吴谨彦一抹男儿泪，哼了一声，刻意道“等回来，再瞧不着了”

别家送行无不哭声震天，吴家老宅哭哭笑笑，离愁却也半分不减。

二十五名成丁相继走出家门，无人敢于远送，就怕送远了再真回不来。

吴谨彦行至村口，扬声喊道“我吴谨彦保家卫国当得一条好汉！但若有人胆敢欺辱妻儿老小，誓必活着手刃仇人，死后魂归索命”

“我吴谨虎在此立誓，谁敢欺辱老子妻儿，必定手刃仇人，冤魂索命！”

“我吴谨农在此立誓……”

有妻儿的保妻儿，无妻儿的保爹娘，誓言在村口嘹亮回荡，震慑贼人，安抚妻眷。

连吴有诚临到最后一刻都憋不住热血沸腾的跟着嚎了一嗓子。

“亲人尚在，老子势必回还！”在吴谨彦的一声大喝下，二十五人抛却怯懦，以大无畏的姿态推车下山。

花枝抬袖抹了把脸，跟婆母嬉笑道“咱家老大真个是有出息了呢”

吴寡妇握紧儿媳的手，感叹道“他这一喊，娘反倒是安心几分，咱们只管好生等他归家便是”

花枝重重点头，隐隐预感到，吴老大必定能活着回来！

吴谨彦一身斯文长袍，背筐推车的一进镇口就惹眼了。

离老远，李秉仁瞧见个熟面孔，小跑过来拍了他肩膀一下，笑损道“你个倒霉催的，又赶上征兵啦？”

吴谨彦无奈一笑，拱手求饶“李兄，又得劳烦您多关照则个”

李秉仁接过他偷塞过来的一两整银，啧了一声道“放心，咱都老交情了，正好这会儿忙不过来，你先帮衬一把，等回头写封书信于你捎去府卫，有我那老相识私下里关照，你小子多少还能好过点”

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没承想，先前那点子微薄交情，临这会儿竟然派上用场了。

吴谨彦感激不已的连忙拱手道谢。

闲谈中，从李秉仁口中知悉，此次征兵，除一百一十二人会留守县所驻防外，其余五千余众均得赶在三日内前往府卫兵营，与各州县征调来的壮丁统一演武操练。

李秉仁悄声告诉他，至多练兵三月便会派去战场杀敌，若想避战，需得尽早买通千户，争取留在府卫驻防。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心知县所驻防名额一早预留给了关系户，吴谨彦没再难为他，想着去了府卫后再想办法使银子打点。

李秉仁不无感叹道“啧~咱还跟人打赌说你今次院试必中来着，谁承想摊上这么场倒霉事”

吴谨彦哥俩好的轻撞了下肩膀，夸口道“放心，输的银子一准给你捞回来”

李秉仁一伸手，半真半假道“你小子有命没命还两说呢，现下就把钱给老子还来！”

吴谨彦嬉笑一句，作势往怀里一模，顿了顿道“给你也成，但得先帮我办件事”

随后俩人耳语一通，李秉仁捞回赌本，挥手招呼人跟上。

吴谨虎打个眼色，堂兄弟三人便默契尾随，余下吴家村壮丁互相瞅瞅对方，有眼色的慌忙推车跟上，没眼色的诸如吴有诚，迟疑片刻后也架不住想钻树荫下借点荫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