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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姬夫人拿团扇轻轻敲了下儿子的头：“重要的不是我怎么想、怎么说。重要的是，你父皇怎么想、怎么说。而且——”

胡姬夫人话锋一转，拿团扇掩住轻笑的面颊，只露出一双眼睛来：“那只黑猫既然能吃我的鸟儿，你能保证它就不会再吃别人的鸟儿或者惹出别的乱子来？终究是只畜生，扶苏管不好早晚还得出事。”

“陛下已经知道扶苏有只黑猫的事了，我们要做的，就是等。等到闹出乱子的那天，所有的事情都会经过陛下自己串联成线，那就该数罪并罚了。”说到这里，胡姬夫人咯咯地笑起来：“我又何必做那抹黑告状长公子的蠢事呢？我只要静静地等着，做好一个安静隐忍的受害者角色就行了啊！”

胡亥目瞪口呆地看着笑得面色发红的胡姬夫人。

他再怎么聪慧毕竟还是个孩子，里面的弯弯绕绕如此复杂，自然是大受震撼。

“所以”胡亥试探性地说：“我们需要等待一个契机？”

胡姬夫人赞赏地朝儿子点了点头，她纤细的手发力捏住扇骨：“契机一到，那只畜生必须死。而且，你那仁义无双备受关注的好大哥，也会被陛下所厌弃。”

说着，她捏着扇骨的指节因太过用力而发白，最后竟然把薄薄的木片捏碎了。

胡姬又想起了嬴政的眼神，那个透过自己看向另一个人的眼神。

他始终没有真正地了解过面前女人的喜怒哀乐，他只是满足了一个男人对死去爱人的遗憾填补而已。

而自己，从始至终就是个可笑的替代品。

自己的儿子，也只是满足了那个男人空虚的精神世界里所需要的一个提线木偶，一个年幼听话可爱的幼童形象的木偶而已。

自己可笑又可悲，那个男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他那般冷酷无情，注定孤独一生，无人可亲。

胡姬看着面上大喜的胡亥，眼中意味深长，心内却有个声音咆哮不休。

我胡姬，绝对不会做那个女人的替身！我的亥儿，也不会做那个女人儿子的替身！

陛下不是想要父慈子孝么，那我就给他个父慈子孝！

这个天下，最后只能落在我的亥儿的手中。

胡姬把断了扇骨的团扇随意扔到地上，再也不看一眼。

随即就起身，又逗弄新来的雀鸟去了。

又是一日，晨光熹微。

乌云起了个大早，摇着尾巴去了花园里蓝玉藏匿的老地方。

只是还未近身，远远便看到几个陌生宫人在那里四处巡查。它自然不会知晓，那是胡亥派去的人手。

这个幼小的皇子早已有了自己的决断，从那日起便派人守住金丝雀尸骨显露之处，以期能出其不意捉住可恶的黑猫。

巢穴里自然早就没了蓝玉的影子，机灵而凶残的杀鸟凶手发觉不对劲后，就弃此地而逃遁了。

乌云的尾巴垂了下去，它有些迷惑不解，但发觉没有自己小弟的身影后也就默默离开了。

而此时的望夷宫里，一片荒草萋萋。

从郑妃死后，这里再无人烟。

茂密的草叶显出枯黄，薄薄的白霜附着在叶片表层。幽深不见底的枯井里积存了些许落雨，树叶从墙边被吹起，慢悠悠地飘向并滑落进井中世界。

就在万籁俱寂的一片断壁残垣中，发出“咔吧”一声轻微的响动。

一只黄白相间毛发略长的猫从瓦片上现出身形，毛茸茸的脑袋从风化碎裂的梁木中拱出。

淡蓝色的眸子谨慎地往四周逡巡，而口中还衔着一只不知从哪里擒获的麻雀。

麻雀的头垂在身侧，身体一动不动，昭示着已经死去的事实。

蓝玉侦察了许久发觉并无异样，缓慢地前后腾挪着跑到了地上。它皮毛看起来脏了许多，但整只猫也褪去了最初的孱弱，显现出一只优秀的猫科动物该有的野性来。

它朝着一间塌陷的侧室而去，说来也巧，那正是乌云母子此前生活的地方。

门前的荒草疯长，草根底下是扶苏亲手掩埋梨花的旧处。

小小的土丘坟茔早就被风磨平，成为存寂在时光里的秘密。

蓝玉小心地缩进藏身处，卧下后伸出舌头一下一下舔舐着右后肢。

爪子的略上方，有一道不明显但却异常的弯折，看起来像是受了伤。

不知是从哪里坠下来了又或者是被宫人所追撵打伤的。

在猫儿身边，有许许多多杂乱的、看起来还很新的东西，绝不是望夷宫里遗留下来的。

那堆东西里有被啃食干净的鸟骨，有成片小小的羽毛，有几片花哨的布帛，还有一颗泛着光泽的珍珠。

它像是颇为喜爱这颗盗来的珠子，腿上的痛楚慢慢消退后就将其扒拉过来，在爪子间拨来拨去地玩耍。

屋外霜天寒地，窝内风从缝隙里刮来，瑟瑟不停。

如果当初扶苏没有把乌云带走，也许，蓝玉的现在就是黑猫曾经最大可能的未来。

一段时间的风平浪静，宫墙内暗流汹涌得愈加激烈。

天气更冷了，在第一场雪降下之前，时间已经推进到十月。

按照秦历，十月初一即为新年，也就是一年之首。这与后世的日期大不相同，但迎新辞旧的寓意确是一致的。

而新年的到来也预示着一件事，扶苏的大婚典礼，即将开始。

宜春宫里更加热闹了，每日里人来人往。扶苏被礼官跟得头痛，甚至睡梦中都在喃喃着仪式的步骤与贺词。

荷衣欣喜得如同燕子喳喳一般，跑来跑去忙活着各项准备事务。

她可是大宫女呢，得给公子撑起门面来。

不过随着天气寒冷加剧，原本那只又怂又爱惹人的燕子喳喳，倒有些异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