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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虚山的山头上，这会儿飘着许多黑色的影子，那些团成一团的黑影此刻正在一支支掠过的青箭下四处逃窜，只是这射箭的人箭法不怎么准，半天过去了，这些影子看上去好像没少几个。

子势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了，他起身回了趟身后的竹楼，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坛酒，走到郗荣跟前抬手握住了她即将射出去的箭，问她：“休息一下，喝口酒如何？”

郗荣看也没看他，淡淡道：“不必了。”

说完将箭从他手上夺过来，重新射了出去——

依然完美的躲过了那些来来往往的黑影，落到了空档里。

子势叹了口气，“心不静不专，你今天这是来练箭的，还是来专门‘折磨’它们的？”

折磨自然是算不上的，这些都是幻化出来的障眼法，不过好歹是子势化的，自己的孩子这样上蹿下跳了老半天得不了一个痛快，叫他这个老父亲竟然生生的看出了几分心疼。

“你再这么练下去，你那十发十中的手感很快就要让你败光了！”

郗荣瞥了他一眼，下一剑射出去，一箭双雕，总算是有了点样子。

她倒是没再麻烦他把这些东西收回去，不消片刻，她花了大半天都没解决掉的靶子这会儿天上已经没剩几只了。她接过他手里的酒喝了一口，末了又补了几箭，这山上便彻底的清净了。

所以射不中，单纯的只是心情不好，不想中。

“醉春红？你倒是挺舍得。”说着，她将手中那把精巧的寒冰箭一收，放到了自己的乾坤袋中。

“我借来用几天，防身。”

郗荣捧着酒坛走到了廊下，又一言不发的赏起了景。

她要借兵器防身，子势自然不会多说什么。这里留下的兵器大都是她父亲带来的，虽说是让他看管，但是总归还是郗荣的东西。

只不过他现在依然摸不清她现在的情绪，却终于看见了她有些红肿的眼皮。

“怎么？这是哭过了？”他将不耐的语气收了收，轻声问她，“可是遇上了什么事？”

“没有，”郗荣没什么语气的否认道，“昨晚没睡好。”

子势“切”了一声，道：“你哪次不是这么说？年纪不大要面子却要的狠，外面那些人不知道的还都以为你是石头做的。”

他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了她小时候，感慨道：“我还记得那年围猎，你才一万岁不到，别人都多少有点成绩，你呢，挂了鸭蛋，可叫我跟拾风好一通笑话……”

大概是在这里日子过得太烦闷了，他想起这些事忽然觉得格外的开心，那时候的她软嘟嘟的，总是噘着嘴犟着脸，又可爱又好笑，说着说着逐渐笑的前仰后翻，“我以……以前都不知道原来你胆子这么小，后来复试好不容易打伤了一只鸽子还吓的哭鼻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别走啊，陪我再多聊几句！”

郗荣没说话，反倒一口将那些酒饮尽了，丢下一句“走了”，抬脚人便消失不见了。

子势确实是不知道她又有了什么心事，最近她把境口封的严，像是怕被他窥到什么不该窥的一般，让他连这唯一的乐趣都没了归处，如今见她这个样归来，心里的好奇更是憋不住。

他朝后面唤了声：“阿沁。”

应声，竹屋旁的山洞处忽的闪出了一片青光，末了出来一位女子。那女子身穿青衣，身姿挺拔，眉目如画，有着一副祸国殃民的好皮囊，只是这具皮囊像极了一个人。

郗荣。

她和郗荣有着一模一样的脸，二人仿若是一对双生姐妹，但仔细一瞧，却只有一处不同——瞳色。

郗荣的瞳色是棕色的，而阿沁的瞳色却是纯黑。

虽然浑身上下只有这一点不像，却让阿沁看上去就像是个精致的木偶一般。

美则美矣，却并没什么生机。

“这几日你也不出来走动走动，老呆在洞里是会生虫的。”

阿沁垂着眸，一副恭敬的模样，轻声道了句：“知道了。”

子势问她：“你觉不觉得，她现在这个状态不太正常？你俩一起修炼这么久，你能不能发一下功，感应感应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阿沁低着头回道：“感应不到的。”

子势叹了口气，无奈道：“也是，差点忘了你是块木头，就算是能与她通心，你也感受不到她的喜怒哀乐，”他冲她笑了笑，“过来晒晒太阳吧，你晒够了我再叫它落下去。”

阿沁委身施了个礼，随他去了廊上。

这崖陡的几乎垂直，风却没有多少。子势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咒法一施，下一刻便清风满怀。阿沁闭上眼，风拂过她乌黑的长发，她表情木讷，却微不可查的透露出一丝神伤疲惫。

郗荣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她徒步从大街上走回山庄，又从山庄拉出小荷，急匆匆的往大街上赶。

小荷被她这凝重的神色整的有些怕，酝酿了半天才小心翼翼的开了口：“姑娘……这是要带我去哪啊？”

去哪？

郗荣忽然止了脚步，问她：“你们这最好的裁缝铺是哪家？”

这些日子小荷已经全当她什么也不记得了，所以也没惊讶，道：“尚美布庄就很好啊，姑娘以前最爱去他家买衣服了，而且现在是自家产业，姑娘去都不用花银子的！”

“哦，”郗荣不自在的回了一声，边走边问她：“那你觉得我穿什么颜色最好看？”

小荷道：“姑娘穿什么都美，天生的衣裳架子……不过我还是觉得姑娘穿青色最美了，我从没见过谁能把青色穿的这般清新脱俗落落大方的，姑娘还是穿青色吧！”

这点郗荣倒是没有想到。

她喜欢青色，只是因为她觉得这颜色代表着春日，看着便让人觉得勃勃生机，心旷神怡。她喜欢这种感觉，于是便一直穿着，倒从未想过美不美的问题。

郗荣犹豫了一路，最后还是问出了口：“李宿他……现在在干嘛？”

小荷道：“他今日处理了一天的公务，临近傍晚的时候去睡了，看样子应该是这几日没有休息好。”

郗荣：“……”她明明就记得他昨晚睡得挺好的！

二人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布庄，天阴沉沉的，似乎是又要下雪。

老板是一位保养得当的中年妇人，身着鹅黄色绒边束腰棉衣，却看不出一丝这颜色与她年龄的违和，反而更衬得她出水芙蓉，明艳动人。

她瞧见郗荣过来，似乎是很高兴，将自己手中的客人交于别人，直奔着郗荣就过来了。

大概是受职业的影响，她上来先打量了一下她今日的穿着，只看了两眼便皱起了眉头。她今日出门时的状态哪有什么精力梳妆打扮，只一身素白色的束腰便服就出了门，头发也是随便挽的。

“你这是去后面的山上打猎去了？怎搞得这一身的狼狈。”老板娘忍不住道，“快过来，让我再给你做一身。”

也没等郗荣多说，老板直接上手比量起她的尺寸来，动作娴熟的连尺子都不用。

“咦？这腰怎么比原先细一些了？”老板娘抱着她的腰嘟囔道，“还好我量了量，不然一会儿做的不合身了可怎么办。”

最近的日子她忙于奔波，觉都没睡好几个，可不是得瘦。

老板量完后去了后院，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套衣服，“这是最近给你做的，入冬了，给你多备了一身棉衣，如今你已是咱们的少庄主了，不能再像从前那般穿的那么艳丽了，得大大方方的才行，来，试一试。”

郗荣接过来一看，这是套明蓝色的棉服，袖子宽大，袖口却收的很紧，大概是怕风灌进去。领口与袖口都绣着精致的牡丹花纹，外加一条浅棕色的毛领扣于腰间之上，换上确是显得人落落大方，贵气十足。

她出来后，老板看到她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这么多客人里啊，最爱给你做衣服了！每次都能让我觉得我的每一针一线的辛苦都是绣在花上一般，十分的有成就感！”

郗荣确实不得不佩服她精巧的手艺，一朵没有艳丽色彩的牡丹都能让她绣的栩栩如生，可见绣工之深厚，虽然她没有她想象中与她熟悉，但还是很客气的跟她道了谢，“老板，我还想做一件衣服，青色的，样式您看着来。”

老板答应的痛快：“成，三日后来拿便可，若是我中途又想到了什么新的花样，时间会用的更久也说不准，到时候找人给你送信。”

出了布庄后天色已经完全的暗了下去，这新做的衣服确实暖和，老板还贴心的给她配了一个跟领子同色的布袋，两只手伸进去，只需要揣着便十分暖和。

这荣花命里倒是挺有福气的，万花楼的妈妈对她有几分真心，布庄的老板又如此喜欢她，她还有一个不惜花重金为她赎身的李宿，一个傻傻的，却事事为她着想的丫鬟。

在这漂泊浮沉的乱世里，这样的一生，已经算得上是圆满了吧。

她迎着寒风，有一搭没一搭的想这这些，忽然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

小荷原本在后面跟着，见她停住了脚步，疑惑的问：“姑娘，怎么了？”

郗荣环顾四周，这里皆是石碶的围墙和密集的房屋，因为天气寒冷，走在路上的行人渐少，而她们所在的这处更是萧条。

不过，只是明面看来。

“小荷，一会儿我叫你跑，你便跑，头也不能回，能做到吗？”

郗荣忽然严肃的神情和语气让她有些惶惶不安，她拽了拽她的衣袖，“姑娘，怎么了姑娘，你可别吓我啊……”

话刚落地，四面八方忽的窜出一排排蒙面的黑影，顷刻间，二人已被这些黑影包围。妖气弥漫，熏得郗荣皱了皱眉。

小荷腿吓软了，扒着郗荣的衣服，问她：“这……这些都是什么人啊？咱们……咱们从未有过仇家啊！”

郗荣自然清楚，这确实不是荣花的仇家，而是冲着自己来的。

没等郗荣有所动作，守月已经挡在了前面。

他手执一柄银白色的宝剑，披着一件纯白的毛领披风，从后面看上去威风凛凛，大有可破千军万马之势。

“小月，先带小荷去安全的地方。”郗荣道。

守月回头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解。

“这些小妖，”郗荣冷着脸，眼神之中杀气毕现，她无声的唤出了一把青色的宝剑，对他道：“留给我磨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