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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0 章 惊蛰

  • 作者:山隐水迢
  • 类型:青春校园
  • 更新时间:10-18 02:48:24
  • 完书字数:10646

开春那日相辜春将要离开含山,作为仙庭真仙去到太清宗隐居。

他对外称闭关研习大阵之事,再不见旁人,宗门事务逐渐交予殊音真人代管。

闻殊音是昔日下修界宗门之首,与相饮离私交甚好,也几乎是看着相辜春从襁褓中的婴孩长到一位风姿卓然的青年。

下修界修者的寿命远没有上修界修士们那么长,假若相辜春不走,日后必然是要由他送闻殊音羽化虚空。

可如今二人对坐饮酒,倒成了晚辈向长辈托付。

殊音真人亦有爱妻道侣,膝下更有一双儿女,年纪甚至比相辜春还要大些。

冬意未歇,料峭清风吹得人遍体生寒,闻殊音抬眸去看一桌之隔的相辜春。

他好似忽然惊觉,他们这被寄予厚望的代掌门,也不过才只渡过了漫长修真岁月的一小段而已。

“就是这样,若此事得成,日后宗门便可定期召开大比,广纳有志之士,我宗剑道修者居多,但仍需多栽培其余道种,道法修习无高低贵贱之分,若有机缘,或可开一书院教习百姓防身及修身养性的方法。”

相辜春要交代的事情太多,道:“至于邪流白沙之地,地脉薄弱,暂时不适宜居住,可请药宗弟子开辟仙植林田,温养地气。最初百年人间休养生息,修士亦需……”

“辜春。”殊音塌下肩,哑声道:“微生已在外等了许久了,去见见他吧。”

灵屏依然覆盖住三盏酒峰上的庭院楼台,相辜春的目光落向月门,默然片刻,转回后继续将诸多事宜与闻殊音交代。

交接完毕后,二人一同起身,殊音真人将长剑握于掌心,合袖长揖,道:“一路顺遂,恭送……掌门。”

相辜春回了一礼,转身向月门走去。

微生站在灵屏外,绯红劲装,焰纹针脚,却若一株笔直红木立于高山孤顶。

他见他出来面露喜色,唤道:“师尊。”

仅这一声,相辜春便感到一股酸涩涌上喉头。

他极力稳了稳气息,道:“今日后我便要去太清宗与冷宗主商议要事,大抵需半月才回,你在宗内好生修炼,出任务更是需细心谨慎。”

“弟子明白。”微生严肃应下,将手腕红镯褪下,对相辜春道:“师尊,这是弟子这些年在外收集的法器灵材,不足为奇,但如今储物格将满,便想送与师尊防身。”

相辜春单手握着那红镯,另一只藏在袖中的手指节都捏的发白,他视线下移一寸,落在微生唇上。

这一刻他疯狂得想要吻上去。

相辜春笑了声,抓过徒弟的手将那红镯推回了他腕间,道:“还用你给我防身法器?这些还是你留着罢,得空记得帮为师收拾一下卧房,不要让颐月抓坏了东西。”

他留了信在房中,若是大阵得成,等到他身死道消时,微生或许能想起这句话,看到他的那封信,把他那为数不多的几件家当拿走。

被叫到名字的颐月白狐闻声赶来,在相辜春和微生脚尖前打转,忽而扯着相辜春的袍子爬上去,一下便窝在了他怀中。

储物红镯回到了徒弟腕间,相辜春刚要开口,却听微生道:“师尊,又是要分别许久,师尊既然不收这红镯,能否满足弟子一个心愿?”

师徒二人相处间向来没有什么地位高低,但微生这话问得倒是稀奇。

只是还未等相辜春反应,微生一步上前,张开双臂,抱了他一下。

相辜春浑身僵直,怔在原地。

这似乎就是一个饱含不舍的拥抱,前并未维持太久。

微生在撤开后,顺手还摸了摸相辜春怀里的颐月狐狸,笑道:“我可羡慕这个小家伙了。”

颐月懒洋洋打了个哈切,大尾巴在半空扫了扫。

“我走了。”相辜春放下狐狸,拍拍微生的肩膀,招来灵鹤。

他甚至不敢再去看微生一眼,只朝他扬袖挥了挥手,便驱使灵鹤振翅而起。

在帝子降兮的一次星台祈福后,大阵之事昭告天下,百姓所知不多,但却心怀期望。

再无其他办法的话,此间便真的朝不保夕了。

不过这些都与相辜春无关,他到了太清宗这里,反倒清闲了下来。

毕竟他现在不再是需要绸缪大局的含山代掌门,只是一个只要记住大阵流程去开启法阵的阵眼,其他种种并不需要他操心。

他没有修习过真仙那套术法,但和养伤中的天水灵根真仙交流后,倒也知晓了许多关于真仙的隐秘。

譬如在灵力足够的情况下,他们是真的可以打碎虚空,仙庭坍塌前就有许多真仙逃离去他界。但随着灵力流散,剩下的真仙也就再也走不了。

还有便是越接近顶端的界面气息愈清圣,因为轻的灵气上浮,而重的浊气下沉,所以下修界飞升极其困难,雷劫的用处也是为了劈掉飞升者身上的浊气。

相辜春听了这种说法,倒觉得这浊气很像邪流,不过有关邪流来历的说辞亦多种多样,如今大阵在前,再追根溯源已为时过晚。

真仙大多形如少年,那天水灵根的真仙幻化成的女子模样正是豆蔻年华,只是因灵根反噬而容颜憔悴,她拍了拍相辜春的手,道:“对不住,本是我该做的事情,倒让你这么个小辈来做。”

相辜春摇了摇头,道:“本没有必须要谁来承担的道理,晚辈也只是尽力而为罢了。”

真仙将太古封邪的术法教与了他。

相辜春在重创天水灵根真仙的灵流模拟中亦险些去了半条命,他毕竟不是从小生活在仙庭修习那真仙的术法,何况体内魂魄驳杂,但千难万险好歹支撑下来。

只是一个拟合的灵流运转便几乎已让他在阵中动弹不得,真正到了大阵下,如有意外发生,恐怕确实需要完全依仗护阵人。

大阵之事要他操劳的不多,而直到开大阵的前一日,他才发觉要守的龙骨地脉其实离含山很近。

其中主阵法和辅阵法分别设立在一座山的两端,两方各有护阵人所在。

而他要做的便是在邪流被地气漏洞引来后启动阵法,世间灵气汇聚,再以太古灭邪印与交替阵形成太古封邪的完整大阵。

最后辅阵发动,整座山会全数瓦解,于此地形成封邪阵的地宫,直到邪流全数被净化。

四方界如今只知晓各宗门将要开一个可能封印邪流的法阵,至于阵法护阵人的甄选更是机密。

因这护阵并非全看修为高低,他们发现愈是存粹清灵的体质愈不可参与其中,如水木灵根便不适宜,而无情道修者竟也被排除在外。

不过这些事相辜春倒也无需在意,护阵人更多需相互配合,只要突发意外才会与阵眼牵连。

相辜春无事一身轻,在太清宗琢磨起一些偏冷的法术,然后就是练练剑睡睡觉,堪称是这么些年来最悠哉的一段时光。

有时他也会想到微生。

只是不敢深念。

起阵之事定在了惊蛰日。

乍暖还寒,春雷始鸣。

是日相辜春起身后穿了一身月白长衣,在庭院中吃了三个素包子,喝了盏茶。

辜春剑慢悠悠晃荡出来,往石桌上一躺。

不外出时这剑便经常在储物囊中睡大觉,对大阵的事情也一知半解。

剑灵终究不同于寻常生灵,它们灵气沛然,却也十分迟钝心大。

它并不觉得今日与往日有何不同。

辜春剑大大咧咧仰在白玉桌上,等着相辜春来拿。

直到发现相辜春只是坐着而不拿起它练时,辜春剑这才就觉得有些奇怪,它用剑鞘戳了戳相辜春的手,在识海中对他道:“不练吗?今儿天地灵气沛然,你那套剑法还没有编完,刚好可以借天时完成啊。”

它的剑主站起身,却没有像往常一般将辜春拔出。

相辜春在识海中问它,“辜春,你想当人吗?”

“啊?”辜春剑呆了呆,“这是什么问题,当人有什么好?”

相辜春道:“当人可以有双足走遍名山大川,用双眼看四时风景,与不同的人相遇相知,尝天下佳肴。你问过我什么叫甜、什么叫苦,成了人你皆可自己去品味,而且……”相辜春想到他在剑阁第一眼看见辜春剑时的情景,说:“还可以追着阳光跑,想怎么晒就怎么晒,想晒多久就多久。”

辜春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假设,它说:“但我就是一把剑,这何我又什么关系,不是我想就能想成人的吧?”

“你想么?”相辜春问。

辜春剑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剑主这么执着于这个不可能的设想,但它不会说谎,于是散漫地说:“听起来似乎确实很好。”

“好。”相辜春双手结印,流光溢彩的阵圈在他指尖成形,将玉桌上的辜春套在其中。

他道:“只要你想,便可以实现。”

“——等等!”

辜春剑倏然立起剑身,在相辜春识海中大喊:“你在干什么?”

它被困于法阵之中,终于隐隐约约察觉到不对劲。

“你要去哪?”辜春剑突然意识到什么一般,它不可思议,高声问道:“你不带上我?”

剑修在外不带上自己的剑,这是何等的荒唐。

“辜春,听我说。”相辜春在半空不断画出新的阵圈,这是仙庭的冷僻秘术,他从前辈那里学来便是要将辜春剑化灵成形。

大阵之行有去无回,他若带着这把剑,这兵刃无外乎是被太古封印毁灵折断,或永埋地底的命运。

何况它从年幼时一路陪伴于他,这是一把强悍、傲气、嘴倔,却又愿意在没有结下剑契的情况下,耗损本源灵力千里来救他的剑。

相辜春早已不将它看做是冷铁兵器。

“你我同用‘辜春’一名百年,也曾走遍四方界,却总是行色匆匆,从未停留一处细致游玩。我听闻南界水乡夏日歌采莲,东界一峰一侯气象万千,西界七月初七星河如桥,北界多美酒佳酿,便是在我当地亦未一一尝过。大漠孤烟,碧水青山,风土人情……若此后邪流不存,你便代我去看。”

“相辜春,你在说什么!”辜春剑鸣在阵圈中尖锐的响起,“我是你的剑啊,你要去哪里,你怎么可以不带上我?!”

“我不能带你。”相辜春道:“对不起,但我不能带你。”

他结好了阵,化形术法需持续三日,他事先已与严远寒交代,如遇意外会带上辜春剑走。

再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相辜春垂下手,转身离去。

辜春剑不知何为哭泣,但它的声音中竟恍惚含了哽咽。

——你要去哪,相辜春!

——相辜春!你不能留我在这!

——剑主!我是你的剑啊,我是你的剑啊!!

可相辜春对辜春剑的呼喊置若罔闻,在识海中将二人的兵契解开。

龙骨山脉之巅,相辜春看了大阵排布方位,也见过了十位护阵人。

他们皆着黑衣,带有面具,手背是一道血誓铭印,看不出样貌,亦不知身份。

严远寒等人只能送到此处,他们深揖下去,冷三秋道:“愿天道庇佑我四方,过此劫难。”

众人和道:“愿天道庇佑。”

山巅大风呼啸,吹动衣裳,猎猎作响。

灰白的天边云走过隙,相辜春望了一眼,什么也没说,抬步走向山阶。

时至今日,他想起严远寒问起他心中可有怨,其实要说半点没有也是假话。

他才从近来读的话本子里知晓,原来离经叛道,快意恩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故事总是那么精彩纷呈。

但如今在灾年乱世,可以选择的机会实在太少太少。

寻常百姓日日悬命,不知会在何时死去,是邪流灌顶,还是邪物撕咬。

昨日尚且言笑晏晏,今日尸骨已寒,无人收敛。

便是修士得千年寿命,却亦面临邪流淹没魂飞魄散的死地,再无来生,再无以后,一切的缘分都烟消云散。

并非所有真仙皆要做这个决定,没有人必须为旁人的性命负责。

可是总有人要去做些什么。

天道推着他们在往前,而便是在这造化弄人中,去挣扎出一线的活路。

而这正是他们少有的,可以“选择”自己命运的时刻。

相辜春似乎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世间,才发觉一草一木皆如此令人留恋。

而那不敢深念,在这条漫长的山道上,便可尽情地去念。

他想起许多事,微不足道的,关于那些短暂的师徒岁月。

其中一件最为深刻,那素来精明的少年曾在得知梅花树乃是相辜春的本命灯后,收集了一晚上的落梅。

梅花落得太多,锦囊里都装不下,他便用衣摆去托,满满一兜子的梅花,让他焦急得红了眼睛,早上时哑着嗓子问师尊,为什么一直在落,他数了许多次,落得比开的要多。

桃花将要开了,梅花便会落尽。

惊蛰日,桃始华,仓庚鸣,鹰化为鸠。

他就将要死在这一日了。

带着明悟不久的情愫,未能道出的真心,尽数掩埋在这万物生机初始的一天。

当真算是,平白辜负将要来到的大好春光。

那便将这春光,留给后来人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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