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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阳看着往昔的爱侣如此惨状，心里虽然恨她骗了自己这么久，还害得他亲弟至今依然昏迷不醒，但比起恨，更多的是心疼，他眼眶发红，站起身，径直走到素鸠面前，长长一拜:“还请剑侠看在我的面子上先收回宝剑吧。”

素鸠瞥了一眼李元阳，向画皮鬼问道:“你还想害人么？还会发出刺耳的声音吗？”

画皮鬼吃力地摇了摇头，素鸠发出“啧”的声音，又看了一眼素鸾，她做出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这才挥了挥手，那柄漆黑无光的剑才费劲地从画皮鬼的口中拔了出来，重新落回到剑鞘中。

那画皮鬼也因此身子发颤，在椅子上摇摇欲坠，全靠李元阳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才没垮掉。

“翠兮，你还好吗？能说话吗？”李元阳看见她还在抖个不停，便脱下自己外袍裹在她身上，生怕她就此香消玉殒。

“殿下…翠兮何德何能…得殿下垂青？若能求得地府中的孟婆汤，翠兮希望殿下能彻底地忘记我。”画皮鬼的脸上是一截木头的切面，旁人只能从凹陷和凸起处猜测那是人脸上的哪个五官。见她说得可怜，众人也不禁心生怜惜。

只有素鸠“呸”了一声:“人和妖本就不能相恋，若有违者，天道不容，你还夺了别人的皮相来迷惑人，自己种的恶因只能由自己偿还。”

温情见到拖曳着红衣官服下摆的朱衣绯在悄悄地和李长阳说着什么鬼话，李长阳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向画皮鬼喝道:“既然你真身已显，我受人之托问你几个问题。”

听到这毫不客气的语气，李元阳对他怒目而视:“二弟，无论她现在是什么模样，她都是你的大嫂！注意你的言辞！”

画皮鬼摇了摇头:“多谢大殿下，翠兮自知无面目再陪伴殿下。二殿下请问，翠兮必定相告。”

李长阳深深吸了一口气:“芳萤是你什么人？”

画皮鬼沉默了半晌:“或许，各位可以先听在下说一个故事。”

从哪里开始说起呢？啊，我想想，大约要从百年前说起吧。

我本是江阴一株白柳，百年前，江南江北战乱不休，一时之间处处是饿殍遍野，江上飘着腐烂的人尸，或是将士，或是百姓。而我在的地方，从一处文人雅客聚集的赏景佳地变成了抛尸的好地方，我扎根的地方堆满了尸山白骨。我饮人血，食人肉而开启灵智，成了一个妖。

成为妖的好处就是能活动自如，不必再忍受令人作呕的尸臭味，还能拥有人形的容貌，可是正待我修炼成功化形的那一日，天降九道惊雷，其中一道落在我的身上，将我的人身劈成了一段焦炭。

四十九日之后，我醒了过来，见到自己容貌毁坏吓了一跳，好在当时战乱将平，河边路过前来踏青的少女，她是一个武将的女儿，生得花容月貌，我正欲杀了她，剥下她的皮，她却发现了我，还对我言笑晏晏，将点心都分给我吃。她以为我是附近战场上毁了容的孤儿，对我十分怜惜。

她告诉我她的名字叫白落英，还问我叫什么，我说我没有名字，她便高兴地为我取了一个名字，叫白翠兮。

落英缤纷，扶柳翠兮。她对我念了这句古诗。

她对我极好，把我带回府中亲自教养，教我弹琴唱歌，品茗作诗，但她不懂我要的什么，我要的是像常人一般立于阳光之下，我要在他人的瞳孔里看见的不是一截枯木，而是一个人的样子。

我没忍住，还是杀了她的一个丫鬟，剥下了她的皮裹在自己的身上，伪装成她的样子，继续服侍她。

这个丫鬟曾经对落英建言我是妖非人，会吃人心，狡诈如狐，求她将我赶出府去。她可真是多虑，我原形只是一株枯萎的柳木，变成人后再也没吃过人。我恨她在府中排挤我，遂杀了她。

落英以为我离开了，伤心极了，却更开始倚重我，概因我平日察言观色，对落英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落英虽诧异我身上的不同之处，但她向来心思纯白，没过多久就将我提拔至贴身丫鬟，甚至连出嫁当日都要我作陪嫁丫鬟。

武将之女的门当户对之人是武侯之子，那人长得奇丑无比，空有一身蛮力，新婚没过多久就殴打落英。落英从未吃过这等苦头，又因先前继母的教导，凡事只能用一个字——“忍”。

落英的痛苦只有我这个陪嫁丫鬟才能感受得到，我看着她身上的青紫色淤痕，发誓要让这个男人付出代价，当晚我将落英迷晕，代替落英上了床。

我为妖后，懒于修炼，术法落后了许多，就算杀死落英的丈夫用的也是事先准备好的匕首。

为了防人怀疑是落英做下的，当夜我杀了落英的一对公婆，还劫去了许多金银财宝，伪装成是江湖大道所为。

丧礼过后，落英带着嫁妆回到了娘家，我也跟着一起回去了。

可是回到家后的落英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快乐，她每日愁眉苦脸，病殃殃地躺在床上看着天空发呆。

我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外面有传言是落英命硬，克死了丈夫一家，她是扫帚星。

很快，继母为落英安排了第二门亲事，落英表面上答应了，但我知道她并不情愿。

我问落英，明明不想嫁，为什么还要答应继母的请求。

落英哑然失笑，说道，女儿家不好长留在家里，总是要出嫁的，不出嫁会惹人闲话。

我便提出要带落英逃走，落英同意了。

可是当晚，落英并没有来，只在我的包袱里留下一封信。

信中说道，她早就猜到我是翠兮，却不知我是如何偷龙转凤，变成她丫鬟的模样，但她不想说破这一点，只是像在玩捉迷藏一样，想看看我何时才会发现。武侯全家灭门之事，让她熄了和我再玩下去的心思。她知道我是凶手，也知道我是心存好意，但她认为我不该杀公婆两人。他们对她如同亲生女儿一般疼爱，得知我杀了他们时，她的内心如在油锅挣扎。今夜，她便会去官府自首，替我背下罪名，杀了三人的罪估计只有一命相抵。她希望我走得越远越好，最好离开江阴，像我这样的能人异士到哪儿都能活下去。

可是她并不知道，我不想在没有她的地方活下去。

落英死了之后，我深受打击，在地下沉眠数年之久。醒了之后，我发现这里已是一个新的朝代，隋朝，百姓安居乐业，我也决定听落英的话，往北边去，去帝京看一看，见识一下不同的风土人情。

在帝京的街上，我看见了一个和落英容貌相仿的少女，她在街市上买花，打扮华贵而艳丽，旁人告诉我说，那是当今圣上的弟弟，宝晁王爷的第二十五个妾室，名唤芳萤的，曾经是玉烟春里跳舞跳得最好的舞姬。

玉烟春是什么地方？我问道，

那人怜悯地拍了拍我的肩，果然是穷乡僻壤来的穷娃儿，连帝京的第一妓院都不知道！

那么宝晁王爷最宠爱的是她吗？

他猥琐地摸了摸下巴上油滑如鲸鱼须的胡子，嘿嘿笑道，以前是的，但现在宝晁王爷马上就要纳第二十六个妾室了，我看嘿嘿很快就不是了。

我点了点头，把他劈晕了过去，又借了辆板车，将他带去了王爷府里，说自己的爹死了，要卖身葬父。

管事的本想拒绝我，可叫芳萤的少女恰巧从外面回来经过后门，劝说管事的收留下我，宁可不要自己这个月的份例也要留下我。

她和前世一样，都是宁可自己受苦也不要看到别人的受苦的心善之人。我眼眶微热，说不出话，芳萤见我木木呆呆，怕我调去别的地方会被人欺负，特地叮嘱管事的让他把我安排在芳萤的院子里。

我和芳萤渐渐熟了之后，我问她最想要的是什么。她眯起眼睛笑道，她想要王爷独宠爱她一人。

我说好。

下个月圆之日时，我翻去鬼市，总算用自己前五十年的精丹换来了一面神奇的镜子。

这面镜子叫【飞仙镜】，是一个妖界的工匠收了千万颗海蜃的精魂炼制而成，放在水中，就会在水面上浮起仙宫魅影，你想要什么，它就出现什么，诱你走下水去，溺死成水鬼，喂了镜中的海蜃。

我便是用这一招，杀死了王府里十多个姬妾。她们见了飞仙镜中的幻影，自发地跳入水中，谁也查不出事情的真相。

我想，只要没人敢与芳萤争，那么王爷就是她一个人的。

芳萤自始至终不知道我做的事，她听说晶波湖中有妖作祟，还叮嘱我不要靠近那儿。

后来，宝晁王爷见府里自杀的姬妾越来越多，吓得疑神疑鬼，他请了一个断案高手，外号叫做【朱衣绯】来查案子，可意外看见芳萤和朱衣绯在花园里私下见面，谈心说笑，便疑芳萤和朱衣绯有染，逼芳萤自证清白。

芳萤喊冤叫屈，找不到一个证人证明她是清白的，其他姬妾也不愿为她说话，反倒落井下石，说芳萤水性杨花，平日就放荡得很。

连连逼迫之下，芳萤留下书信一封，跳湖自证清白。

芳萤自尽之后，我心灰意冷，收起了飞仙镜，去了极夜城，打算再也不踏进人世。

直到极夜城一个无名相士告诉我，古蜀的柴桑山上有芳萤的转世，三天后会遇着一个大劫，若我不救，她会万箭穿心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