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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是新月夜，尤金躺在床上，透过窗户向外看去，黑黢黢的夜里没有一丝月光相伴，只依稀看见几丝星火，远方浮动着闪烁不定的彩光和缥缈的歌声，那是游吟诗人和牧师在纳柏提郊外举行的新月歌会，祈祷黑夜的恶魔离开这片大陆，更显得利波军校一派寂静了。

从这点上看，即使是科技较为开明的斯蒂姆国和高登国并没什么区别，他们同样惧怕黑夜和所有黑色的物质，尤其是在每个月中月亮消失的那一天，他们相信这一天是地底的恶魔会破土而出，到人间寻觅血肉之飨。他们同样相信黑发之人是恶魔在人间的化身，只有绑到十字架上烧死才能永远断绝恶魔和人间的联系。

尤金听顾深解释过新月只是一种自然的天文现象，不需要害怕；同样，黑发或者黑皮肤的人也是正常的人种，只要驾船到遥远的东方，你会发现那里到处都是黑头发黄皮肤的人，他们创造出了和西方完全不同的文化，有自己的饮食习惯。

不管是什么颜色的头发和皮肤，这世界上所有人的体内都流淌着相同颜色的鲜血，左边的胸膛都在鼓动着健壮有力的心跳声。

没有谁比谁更高贵。尤金想着，他从小被人尊称为王子，但王宫里没有人真正尊敬他。他宁愿自己长着和母亲西尔嘉一样的红头发，而不是象征着王室血脉的金发。

尤金轻轻地打开了盛放游鳞鲜血的水晶玻璃瓶，犹豫再三，还是一饮即尽。

他今天听说了太多故事，实在是想要逃到一个没有人知道他的地方，那里便是游鳞曾经存在过的世界了。

“天地间自龙神羽化后，龙气熹微，灵气衰竭，今有水族龙女游鳞诚心修行千年，历九重天劫，力挽龙脉将倾之颓势，诚感愿力，封为洛水之神，专司云雨，护佑洛水安宁。”

梵乐庄严，百花齐放，浪潮涌起，云开雨霁，万道金光射在半空中一个妙龄女子身上，正是他所熟悉的游鳞的模样，唯一不同的是，她神色肃穆庄重，那双眼睛像结了寒霜般冰冷无情。她站在最高的浪头之上，脚下是一片汪洋大海。那浪头几乎与天相接，卷起数种不同深浅蓝色的水滴，绽出璀璨光华。

尤金发现自己也站在了半空中，离她只有四五米的距离，心里暗暗觉得惊奇，看来每次读取游鳞记忆的时候都会落在离游鳞不远的范围内。

女子以手抚胸，微微欠身，启唇说道:“游鳞谨遵天道之命。”

接着，天地四合光华尽收，海面平稳如镜，女子落在水面上，缓缓向岸边走去，说来奇怪，她走的速度并不快，可周围的风景都在急速向后倒退而去。仅仅四五步后，她已经站在了一条大河与海的交汇处。远处依稀看见村落升起的缕缕炊烟，河岸边立着一块牌子，以奇特的字体写道“洛水之滨”。

女子端详片刻，伸出细白如葱的手指，拔下头上的翠翘（尤金从未见过如此精巧的发饰），向河岸边轻轻一划，一座样式古朴的“洛神庙”拔地而起。

附近的百姓听说了这些事，纷纷杀鸡宰羊地来庆祝，把畜生最好的部位献给洛神。洛水处多洪涝水患，以往的农民、船匠深受其害。现在有了洛神护佑，百姓就像吃了定心丸一样，自发地轮流看守洛神庙，不让野兽占了去。

百姓看不见的事，尤金却能看得一清二楚，大概是因为他也是龙族的原因，他见到女子多数时候隐于神像内盘腿而坐，容颜神情就像化成了一尊神像，无喜亦无悲。

除却日常的修炼外，女子常在夜间来往于信众的梦中，倾听他们的祝祷，有时还会帮他们出谋划策。只有这时的女子，眼神灵动发亮，顾盼生姿，看起来像是尤金认识的游鳞。

斗转星移，不过弹指功夫，尤金与女子相伴已有数个寒暑。

在女子的努力下，洛神庙已有了一大批忠实的信众，甚至还有了“洛神庙”专属的祭司，每日领导众人祈愿，分发散布洛神的神像，传言道:“只需日日焚香供着，就可保家宅平安，洛神亦会有求必应。”

洛水附近的村落几乎家家都供养着神像，尤金此时才恍然大悟，随之哭笑不得起来，原来当初游鳞送他的并不是什么定情信物，只是她的神像。

尤金见到女子神像上的金芒一天胜过一天，随手拨施的神力比当初成神之际还要威力莫测，她所管的事物，每天要应答的祈愿也越来越多了。

女子为了当地的农民得块好地去移山填海，如拨顺头发一般轻松自如；她为了挽救洛水上沉舟的渔夫，轻轻抬手，洛水便掀起巨浪将众人推回岸边；山林大火，她便降下甘霖雨露，不许任何人兽伤亡。

她遇见过一个姓曹的诗人游经洛水，他疫病缠身，女子怜悯他的不幸，便现身赠药，曹姓诗人回去后，旧病虽好了，又患上了新病，日日念着洛神的名字，写下了名动天下的《洛神赋》以慰相思之苦。

洛神日益出名，洛水附近的村落也日渐繁多了起来，家家户户供着洛神的画像，日上三炷香，方圆百里没有人不敬爱她，没有人不为她歌功颂德。

尤金目睹这些事，一方面为游鳞感到欣喜，一方面心底存了些淡淡的不安，仿佛雪崩地震等大灾之前，生灵有所预感。

一日，洛神以神魂入祭司之梦中，告曰:“吾之天劫不日来临，便应在洛神像上。为防生变，洛神庙即日关闭，任何人不得出入。”

祭司重利，洛神庙每来上香施油一人，他便可得七分利钱，天劫那日，偷偷开了洛神庙的一个小门，放信众进来，浑然不知洛神正蜷缩在神像中，闭着眼睛不省人事。尤金怒上心头，却苦恨自己只是旁观者，不然放火烧死这个祭司他都嫌下手轻了。

洛神庙神气外泄，致使天劫对准了整条洛水沿岸的百姓。

天雷滚滚，大雨滂沱，洛水的水位瞬间涨满平日里的两倍高，连续九天不停歇的暴雨冲毁了堤坝，除了那些举家逃亡外地的百姓，几乎无一人存活，饿殍遍野，浮萍尸海。洛神心有感应，挣扎起身，看见神像倾颓，头像不知所踪，神像印满无数血色掌印，那是信众的呼号、求救和愤怒。神像底下是尸山血海，他们的骸骨托起金光灿烂的神像，不让它被大雨和洪水冲走。

这哪里是神像啊，分明是地狱吞噬人魂的魔，妖界里吃人心肠的妖。

她怔怔地望着那具无头雕像，心头悲痛难忍，忽然喷出一口血，从那刻她便知，她要渡的天劫已经失败了，她一心守护的百姓也已经死的死，散的散。

她失去了自己的信众，成为了唯一一个没有信徒的神。

窗外阳光明媚，鸟儿齐鸣，尤金眨了眨眼睛，深深地吐了口长息。

自从半年前他喝了游鳞的血后，就断断续续一直在做同一个梦，梦里只有一个萧索的背影。即使对方没有回头，尤金也知道那是游鳞，孤独游荡在时间和空间之外的神。

每次做梦之后，他都会对现实世界产生一丝茫然，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今天是“实战演习”的日子。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和一个熟悉的嗓音:“尤金同学，你起床了吗？广场上已经在吹集合的号角了。”

尤金飞快地套上迷彩的作战服，叫道:“来了。”

临行前，他打开了衣柜的柜门，依着梦里信众的做法双手合十，默默祈祷了一番。柜门上正挂着一幅绘着女子画像的卷轴，正是游鳞当初给他的。既然已经知道了供奉神像对她恢复神力有帮助，尤金便一直把神像供在了衣柜里，有时还奉上鲜花水果。这一切，他从没想过让游鳞知道。

他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浅金色短发的少年，他一只手正握着怀表，看了一下时间后，才冷淡地说道:“你比平时晚起了三分钟。”

“抱歉，肖威尔，不过你也不必等我一起出发。”尤金耸了耸肩说道。

“你以为肖威尔少爷愿意等你啊？”

边上挤过两个红头发脑袋，正是肖威尔·约特从不离身的两个跟班。紫蓝色眼睛，话痨属性的是汤姆·谢尔顿，上面这句话正是他说的。另一个银灰色眼睛，目光冷静的红头发少年是莱利·普森，平时少言寡语的他此刻罕见地接过话说:“尤金同学不会是忘了上次和芙洛小姐约好的赌局了吧？”

芙洛·约特是约特家族的二小姐，也是肖威尔·约特的妹妹，约特家族里少有的金发美人，有好事者把她和高登国的二公主芙丽涅相媲美。几个月前，芙洛在郊外出游时险些被一伙盗贼绑架，幸亏尤金他们的炮兵指挥系当时正在野外进行“实践活动”，发现了蛛丝马迹。肖威尔别无他法，只好求助尤金，与他合作，有惊无险地救出了这位二小姐。也是那之后，尤金和室友肖威尔的关系才像春水冰融，彼此和解了。

只是这两人都是心高气傲的人，本身也是利波军校里顶尖的尖子生，肖威尔总想胜过尤金，于是芙洛就大着胆子借机请求尤金与她亲爱的“兄长”在军校最重要的考试“实战演习”中一决高下。这便有了肖威尔等尤金出发的这一幕。

听利波军校的百事通欧尼斯特·凯德说，实战演习是利波军校保密级别最高的考试，出卷人直接来自军部，只要能取得名次，基本默认为斯蒂姆军部未来预定的指挥官预备役。每一年的考试内容都不一样，所以并不能提前准备考试。

无论如何，尤金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