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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烨沉吟片刻，肃容道：“在回答陛下这个问题之前，草民有些话要在前面说明。”

“那就是，永远也没有千代万代的王朝。”

“我的建议，也只是建议而已。”

“陛下若是能够虚心受谏，能够为大汉延续数十年的国祚，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跟重要的是，让我华夏的子民们，少受一些罪。”

“兴，百姓苦；亡，百姓亦苦！”

林烨一席话说完，汉武帝眼中闪过震惊的神色。

他没有想到，林烨居然为了让百姓少受几年苦，而对自己说这番话。

天下兴亡，百姓皆苦……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先生教诲的是，朕明白了！”汉武帝此刻已经是肃然起敬，摆出了一副恭听教诲的姿态。

林烨微微点头，开口道：“陛下，可曾听闻《孟子·告子下》一篇？”

汉武帝略一思索：“可是讲‘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此时的汉武帝已经接受了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主张，对于儒家的典籍经义，自然也了解了很多了。

林烨笑道：“孟子此篇，世人皆着眼于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之论，但草民今天，却想向陛下展示一些不同的见解。”

“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陛下应该也知道这个道理。”

汉武帝点头：“此论讲的是治国之道，而天下道理一通皆通，朕继位之后，也曾选拔贤良之人，担任文武要职，以正朝纲。”

“对外，匈奴在侧，更是一日也不敢懈怠！”

林烨赞道：“陛下的文治武功，放眼诸朝诸代，也是数一数二。”

汉武帝当即大喜，他本就有些好大喜功，听到自己在后世依旧被人推崇，自然是欣喜不已。

林烨笑了笑，没有转移话题，而是继续道：“陛下刚刚的思路并没有问题，内忧外患之下，一个国家确实会更加发愤图强。”

“但陛下平定匈奴之后，又有何打算呢？”

汉武帝凝眉沉思。

这个问题，他之前并未认真考虑过。

单单平定匈奴前的准备，就已经让他耗费了无数的心思。

大汉虽然修养多年，但也积弊多年，整个国家如同一盘散沙。

面对匈奴，如果能够和亲，几乎没有人愿意打。

勋贵们不愿意打，因为靠军功崛起的将领会威胁他们的位置。

朝臣们不愿意打，因为过于劳民伤财，负担太重。

商人和百姓们更不愿意打。

和亲，不过只需要付出一人的代价。

而正面出击匈奴，付出的代价却要百倍千倍计。

既然如此，为何还有出击匈奴呢？

这是很多人的想法。

但是，汉武帝坚定地将自己的计划推行了下去。

才有了今天的力排众议，北击匈奴。

才有了日后的漠南无王庭！

可是，正如林烨所说，若是日后将匈奴赶出了大漠，然后呢？

汉武帝仔细斟酌道：“就算赶跑了匈奴，也还有南越、西羌、东越、西南夷等外族，我大汉的兵锋，永远不用担心生锈！”

汉武帝说罢，心中亦是豪情万丈。

这天下，还有那么多的地方等着他去征服！

林烨却叹息道：“陛下，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

“匈奴若定，大汉天威必将远播四方，海内臣服。但兵锋日盛，将士们为了建功立业，又如何愿意停下？”

“大汉兵锋所指，虽然所向披靡，但也会给这个国家，造成极为严重的负担！”

“北击匈奴，不是穷兵黩武。但在那之后，若是陛下只思武功，不思文治，那便是真正的穷兵黩武！”

在汉武帝王朝的末期，刘彻已经对外动兵数十年，民生凋敝，流民四起，光是关东流民，就超过了两百万人，不在户籍者更是不计其数。

天下虚耗，民复相食。

汉武帝刘彻直到自己真正的晚年，才下决定改变这一情况。

但那时民众的生活已经遭受了沉重的打击。

而林烨也是想看看，自己如今对汉武帝所说，是否能对历史的轨迹造成一些影响。

林烨看着汉武帝，继续说道：

“好战必危，忘战必亡！”

“国强而民衰，亦必亡。”

“盲目扩张、故步自封，皆为衰亡之兆！”

“穷兵黩武、抱残守缺，均为破败之道！”

“唯有审时度势，顺应天时、地利与人和，根据情况不断地变化内外治国之道，才能使国愈强，民愈强！”

汉武帝听着这番话，先是疑惑不解，紧接着若有所思，最后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先生所言，果然是天地至理，竟让朕有茅塞顿开之感！”

“是啊，世间之事变化无常，无论是一味追求武功，还是一心想要文治，都不是天下正道！”

“先生所言，才是天下正道啊！”

见汉武帝激动不已，林烨却只是笑了笑。

其实他所说的，只是唯物辩证的史观，不过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罢了，甚至在《易经》中，就有辩证的思维方法，只不过古人能懂的少之又少。

“既然陛下能够有所收获，那就不枉草民来此一趟。”林烨起身拱手，朝汉武帝行了一礼。

汉武帝此刻心情激荡，连忙朝林烨还了一礼。

见到林烨准备转身离去，汉武帝连忙道：“先生这是要走？为何如此着急，朕还没有好好谢过先生！”

林烨摆了摆手：“陛下不必费心，草民此行，亦有收获。”

汉武帝愕然：“先生此行，只是为了与朕论道一番？竟别无所求？”

林烨含笑看着这位帝王：“陛下，你觉得这天下，是何人的天下？”

汉武帝有些犹豫不决。

林烨笑道：“在陛下心中，这天下自然是刘氏的天下。”

“可是在我的眼里，这天下，乃是天下人的天下！”

“我此行来，除了问陛下三问之外，对陛下说的那些话，亦不是为了刘氏天下，而是而是为了这方天下的黎民百姓！”

汉武帝神色复杂，拱手道：“先生之胸襟气魄，古今无人能及，受教了！”

林烨笑了笑，转身缓缓走出大殿，身形也渐渐淡去。

汉武帝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沉声下令。

“今日之所见所闻，任何人不得外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