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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业火(3)

  • 作者:侧侧轻寒
  • 类型:青春校园
  • 更新时间:11-12 21:40:33
  • 完书字数:10202

二十年。

二十年前宫闱巨变,一夜之间朝堂倾覆,改变了后来无数人的命运,其中,就有阿南的一生。

她自然深深知道,公子所说的,等待了二十年的机会,是什么。

她慢慢转过头,看向被牵丝捆缚住的朱聿恒。

但他已被侍卫们护在了正中间,不再让她看见分毫。

殿下……葛稚雅脱口而出的那一声殿下。

这朝堂之中,泱泱天下,除了那一个人,还有谁。

尽管心中早有预感,但此时从公子口中得到确认,阿南才不得不正视这个自己早该承认的事实——

他不是阿言,不是提督大人,他是皇太孙朱聿恒,是公子最大的仇敌之一。

一时之间,她竟恍惚起来,脊背上冒出了冰冷的汗。面前的世界,包括围攻上来的士兵们,全都是一层层重影,让她看不分明。

她忽然惊觉,时间到了。

她在出发前喝的那一盏茶,支撑她精神亢奋地杀到了现在,可也到了透支的时刻了。

司鹫来接她之时,就是她计算好的,药力消减之刻。

竺星河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他转头看向她,见她脸色苍白,冷汗涔涔,低声问:“怎么了?”

阿南摇了摇头,狠狠一咬舌尖,竭力让自己清醒一点:“没事……我来之前,喝了一剂玄霜。”

竺星河面带薄怒:“这害人东西,短暂提振精神,但脱力之后将痛苦万分,你这是饮鸩止渴!”

阿南低低道:“不喝,我坚持不到这里。”

竺星河心口微微一动,见她身形摇摇欲坠,知道她已近虚脱,便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丝:“你太累了,休息一下吧,剩下的交给我。”

说着,他在暴风中独自迎向了对面倾泻而来的攻势。

八阵图攻击何其凌厉,可他身形飘忽,纵然阵法再千变万化,亦难沾到他一片衣角。

被诸葛嘉护着退到后方的朱聿恒,第二次看见了竺星河出手。

与上次不同,这一次他们距离颇近,那种窒息压迫感便也格外清晰刻骨。

而且,上次的他还顾忌着官府,只仗着自己的身形在八阵图中闪避,并未还手。而这一次,他冲着朱聿恒而来,手下毫不留情。

无论八阵图多么严密,那些棍棒的集结多么紧凑,他总有办法寻到最不可思议的那一个空隙,挥手攻击向最薄弱的地方。

他的手中似无武器,但右手挥过的地方,阻挡他的任何人身上,都立即爆出大片妖异的六瓣血花。

浓艳血光在苍翠湖光之中一闪而逝,如同触目惊心的猩红花朵,与哀叫声一同盛绽。

血雨纷洒在半空之中,即使离得那么远,朱聿恒依然能闻到那淡淡的血腥味随风飘来。

在棍棒的丛林之中,大片的血花陆续开谢,而竺星河的白衣上,迅速染上了大片艳红的颜色,一瓣瓣一片片,层层叠叠,比春花还要耀眼。

韦杭之帮朱聿恒解着脖子上的牵丝,但牵丝需彼此牵扯均衡受力,才能维持那种似紧似松的状态,必须要像阿南这样,寻找到机括中心点将其封住,才能一举摧毁钢丝线的力量,若只解其中一条,其他四条会越收越紧,直至勒断骨头为止。

韦杭之竭尽全力依旧白费力气,只能扶朱聿恒在石凳上坐下,等拙巧阁的人来了再做打算。

而朱聿恒则紧盯着竺星河的手,查看他的武器。

但他的身形太过飘忽,又在八阵图中冲突来去,别说看他的武器,连身影都难以捕捉。

诸葛嘉见阵型渐散,立即厉声呼喝:“第五图,第七变!”

短棍丛林骤然一收,又陡然而放,借着此时风势,威势极盛,几欲将竺星河的身躯压为齑粉。

战圈之外的阿南,看着这威压之势,那萎靡的精神亦紧张起来。她的目光紧紧盯在公子身上,尤其是他受过伤的手腕,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上一次这么担心他,是什么时候呢……

是老主人去世的时候,她悄悄去婆罗洲最高的断崖上,寻找独自僵立了一天的公子。

她听到公子对着面前汹涌的海浪发誓,他一定要回到故土,一定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一定要洗雪父母所受的国仇家恨……

那是她唯一一次听到他痛哭失声,看到他崩溃无助、却固执地要在这条世间最艰难的路上走下去的痛悟。

当时疯狂扑击在断崖上的波浪,就与现在冲击公子的攻势一般,震天动地,让面前的人无路可走、无法可挡。

但公子,他终究冲破了那一日的狂浪,迎向了今日这万千攻势。

间不容发之际,竺星河拔身而起,身形一旋一转之间,引得持棍奋击的众士兵顺势向上攻击,却个个击向了空中。

只这一瞬间的阵型散乱,那固若金汤的气势顿时弱了。而竺星河身形急速下降,直插入棍阵正中间的空档,就像陡然压下的巨石,让湖面所有的水退却开去——只是他挥手间激起的,是片片血色六瓣花朵。

时间似乎突然慢了下来。

青蓝布甲组成的战阵、风中狂乱起伏的树木、碧绿湖水簇拥的堤岸楼台,在这青绿的底色上,陡然开出了片片鲜红花朵。

如绚丽妖异的艳红色彼岸花,一瞬间开遍了这西湖上的小岛。

而朱聿恒也终于看见了竺星河的武器。

他的手中有一枚极细的白光,如今上面沾染了无数鲜血,终于显现出了形状。

那是一支尖锐的细管,由他那枚素淡的白色扳指上生出,如同春日刚刚抽出嫩芽的银白色蒹葭。

芦苇般的细管上,有无数怪异的孔洞,随着竺星河挥手伤人之势,六瓣血花便自苇管的孔洞之中喷涌而出。

他动作飒沓如流星,红花绽放如噩梦,这疾风猎猎的放生池,顿成人间地狱。

持棍结阵的士卒们,随着鲜血的喷涌,发出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摔跌一地。

在这哀叫声中,朱聿恒听到了诸葛嘉失声叫了出来:“春风!”

狂风呼啸,朱聿恒听不真切,只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春风?”

身侧的韦杭之毕竟耳闻众多江湖轶事,匆匆对他解释道:“春风化细雨,细雨湿流光,说的是江湖中最顶尖的几件武器。尤其是春风,几乎无人知道长什么样,只知道攻击之时会放出六瓣血花,原来……竟在他的扳指之内。”

而阿南的武器,就叫流光。

他们连武器,都是一对。

春风流光,想必当初在海上,他们共同进退纵横驰骋的时候,也是这样携手而行的吧。

朱聿恒想着阿南臂环之中一转即逝的新月,看着面前纷飞的血雨,目光不由得穿透已经溃不成军的八阵图,将目光转向阿南。

她如今头发散乱,脸颊上全是血污,身上红衣遍布泥尘,便如罗刹降世,邪气弥漫。

一路至此,她已是强弩之末,疲惫地倚靠在树下。而她的眼睛,一直随着竺星河的身影而动,似乎她关注的、存在于眼中的,始终只有他一个人。

朱聿恒转开眼不再看她,只沉声吩咐韦杭之:“通知外围兵力封锁水道,湖面士兵一律登岛。匪徒接应船只格杀勿论。”

“是。”

“拙巧阁呢?毕阳辉一死就自乱阵脚了?”

“属下立即命人召集。”

韦杭之匆匆吩咐下去,湖面上消息放出,三长三短尖锐的啸声穿透疾风,迅速传向四面八方。

湖面上救援的船只立即转向,齐齐向着放生池而来。

耳边声响越发繁杂惨烈。朱聿恒抬眼看去,八阵图终于大乱,无数人倒下,又有无数人手中的棍棒脱手而出,崩溃而散。

竺星河的身影如孤鸿横渡,在四散的阵势之中,向着被牵丝系缚的他扑来。

那一身溅满了鲜血的衣服,已经与阿南的衣服颜色无二,浑身浴血,令人见之胆寒。

一直站在对面高处督战的诸葛嘉,立即举起手中连珠铳,向竺星河射去。

火光喷射,三管连珠铁弹疾射而出,将竺星河整个躯体笼罩在火铳攻势之中。

纵然竺星河再厉害,也挡不住火铳之威。但他身法何等强悍,在喷射的火光之中,跃起之势未减,半空中硬生生提起一口气,身躯如鹞子般横斜翻转,险险让中间那颗弹子擦着他的腰部而过。

上下两颗铁弹丸,一颗掠过他的鬓角,一颗擦过他的膝盖,堪堪被他以毫厘之差避开。

然而,空中之势已竭,他再也无从借力,身躯向下方地上坠落。

趁着他落地之际,韦杭之已经挡在了朱聿恒面前,用身子护住了被牵丝捆缚而双脚无法动弹的朱聿恒。

竺星河再度发难,向着他们袭来。

而后方的诸葛嘉已经来不及填充第二波火铳,唯有匆匆集结起残余的士兵。

败势已露,他们再也拦不住竺星河的下一波攻势,朱聿恒必将被春风夺取性命。

阿南后背绷直,自己也不明白的,一股冰凉直冲脑门,她不由自主向前踏了一步,抬起手似是要抓紧什么。

蓦地,头顶有破空声响起,一团蓝绿灿然的影迹,自空中俯冲而下,直扑向下方以竺星河为中心的战阵。

空中蓝绿羽翼招展,长长的尾羽鲜亮夺目,赫然是那只孔雀吉祥天。显然,是拙巧阁的人已被召集,在如此危急的局势下,终于操控它飞过来了。

阿南立时警醒,抬手按住了自己的臂环。

然而,她下意识按下那颗靛青色宝石,听到轻微的“咔”一声空响后,才醒悟过来——她的流光,已经失落在水阵之中了。

而公子在空中,更不可能凌空转身,阻住身后俯冲而来的吉祥天。

阿南仓促举起自己的手套,握紧拳头,对准了吉祥天,按下机关。

只迟了这么一瞬,吉祥天已飞扑向战阵,喙口一张,里面喷出的黑烟顿时笼罩了所有人。

阿南手中的火暗器喷射而出,直击吉祥天。灿亮的羽毛轰然起火,绚烂的孔雀瞬间化为空中一团火球。

暴风之中,它尽成焦黑,被狂风卷着在众人头顶一掠而过,随即被疾风卷裹着旋转直上,消失了踪迹。

而它喷吐出来的黑紫色烟雾,也在片刻之间便被狂风吹尽。众人下意识屏息闭气,但那诡异的烟雾已经随风沾濡到战阵中所有人的身上,随即渗进了皮肤。

一瞬之间,场上人的动作全都变得迟缓停顿,意识模糊起来。

结阵的士兵,早已握不住手中的短棍,阵型立即松散零乱。韦杭之本就受伤,动作更是疲软无力。

唯有后方指挥阵势的诸葛嘉,因为在避风的角落之中,逃过一劫。

以竺星河为中心,人群瘫倒了一片,勉强站立只有寥寥数人。

竺星河在正中,承受的麻药也最多,他功力强悍,尚能支撑住身子,但那凛然无敌的攻势已经彻底瓦解。手中的武器虽依然耀眼,但日光反射下,那银白的一线光芒在他清隽脱俗的面容上微微颤动,显然他的手已经不稳了。

在倒地的人群之后,坐在石凳上的朱聿恒,四肢与脖颈系着牵丝,彻底无法动弹。

而竺星河手持春风,竭力支撑着,一步步向着朱聿恒逼近。

二十年来不断激励他的仇恨,此时终于有了倾泻而出的机会,即使身上那些黑雾渗进去,开始麻痹他的神经,依然无法阻止他以最大的毅力,向着朱聿恒一步步走去,要将手中的春风,深深刺入他的心口。

战阵之外的阿南,盯着公子和阿言之间越来越近的距离,只觉得心口急遽一跳。她绷直了脊背,死死压抑住想上前的冲动。

拯救了她、培养了她、十几年来同进同退的公子,要去杀与她屡次携手出生入死的阿言。

冲过去,她又能如何呢?

太阳穴剧痛,是彻底虚脱加上那盏玄霜造成的恶果。她抬手拼命按住额角,眼角的余光,看见诸葛嘉扑向了她。

虽然疲惫不堪,但阿南下意识便要抬手,挥开他的攻势。

但,就在他贴身的一瞬间,她看着距离越来越近的公子与阿言,那原本要抬起的手只迟疑了一瞬,便默然垂下了,任由诸葛嘉将手中的连珠铳抵在了自己的背心。

战阵中央,公子已经凝聚起最后的力量,向着朱聿恒发起攻击。

春风一击即中,六瓣血花喷涌而出。

是韦杭之竭尽了最后的力气,猛然扑出来,用身体替朱聿恒挡下了这一击。

血花在肩头骤然盛放,喷洒而出,韦杭之的身体立即委顿了下去。

竺星河的面前,已再无遮挡。

就在他抬起手,要再次向朱聿恒进击之时,诸葛嘉的声音,厉声打断了他的攻势:“竺星河,再不住手,司南就没命了!”

竺星河顿了一顿,转头看向了阿南。

她因为脱力而目光涣散,正被诸葛嘉的连珠铳抵住额头,生死只在他手指一动之间。

而……竺星河又转过眼,目光重新定在朱聿恒的身上。

只要往前一踏步、一挥手,他二十年来的艰辛与痛苦、他在父母灵位前发过的誓言、那沉沉压着他的所有国仇家恨,都将了结。

二十年。他漂泊海上,在风浪间出生入死,在泥泞中艰难跋涉,但只要那一朵六瓣血花绽放,就都有了意义。

可是……

他死死地握着手中春风,盯着在火铳之下的阿南,终究迟迟踏不出那一步。

后方司鹫的信号已经传来,他在湖面上遇到截杀,无法再坚持多久。

近处人声喧哗,增援的士兵已经奉命涌上堤岸,向这边疾奔而来。

他面前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将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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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写了三个版本,依然还是不太满意,但现在心力交瘁,也写不出更好的了。

看看大家的意见,回头再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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