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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 第三十二章·问罪

  • 作者:糯米紫薯
  • 类型:青春校园
  • 更新时间:09-24 17:59:54
  • 完书字数:23176

不夜天一战,伤亡惨重。

清河就在岐山脚下,大哥便带一众弟子门生,先回不净世安排——各家重伤的弟子都被送去不净世疗伤。剩余能经得起略远些挪动的,便被送来了金麟台。

听闻不夜天经此一战,残败至极,遍地尸骸——三日过去,仍在清理。

三日来,各家忙乱不堪,个人的琐事,所有人都无暇顾及——

哥哥留在了露华殿,一直没有接到大哥的消息。金光瑶忙得彻夜不眠,压根没时间管我这三日究竟去了哪里。姨母听闻江厌离去世的消息,吐血晕厥。大病来势汹汹,气息奄奄,只得将梁晚烟暂留金麟台进行救治。

魏无羡死了,但被他激起千层浪的江湖,仍是久久不能平静。

我自月下阁出来,慢慢地走回露华殿。一路上,墙闱上的白绫又加了一层,隐约间能听见不远处的院子里有凄厉的惨叫,和悲痛至极的哭嚎传来。

春日的天气变得很快,十几日前还大雪纷飞,如今的日光却已经染上了暖意。抬头看着愈渐明媚的日光,我只觉得浑身冰凉。

远处的天际云卷云舒,流云逸散,再过不到一个月,金麟台的天空中就会飞满风筝。而后,夏日里,后山的樱桃树会结满红玛瑙似的果子......

四季如旧,只是故人不再。

锦儿在门口站着等我,面色焦急又担忧。她捂着我冰冷的双手,泪光闪闪,欲语还休。

这三日在月下阁,我谁都没带——只是告诉了锦儿,可不许她同别人说,也不许她来找。

终究是我和江晚吟之间的事,容不得别人插手。

“小姐受苦了。”合上大门,她终于哽咽着出声道:“我这就去热一些鸡丝菜蓉粥来,小姐趁热用一些了休息。”

“哥哥和阿凌呢?他们两人,这几日都还好吧?”

“二公子和小金公子都好。”她似乎是想对我笑一笑,“我编了个谎话,把二公子晃过去了。只是,小金公子有些想小姐了——夜里醒了,我和秋姑姑一起哄他,都不如小姐亲自带好。”

锦儿了解我,她最知道该说什么让我更注意自己的身体——除过姨母和兄长,如今我最为牵挂的就是金凌。

“我知道了。”我会善自珍重,更加坚强。

屋内暖意融融,秋痕靠在金凌的摇篮边绣花。见我进来,立刻迎了上来。她的眼中有深重的倦意,可看着我的眼神也是遮掩不住的欣喜与安慰。

秋痕站在我面前,久久地望着我——像是怎么看也看不够一样,目光温柔又慈爱。她颤抖的指尖拂过我的面颊,拨开我眼前的一缕碎发。

“婢子僭越——”

我走近她,靠在她的肩上,握住了她放在身侧的手。

“多谢姑姑等我。”

“宝姑娘。”秋痕的声音在发抖,有温热的液体落在我的后颈上,“你合该是被人护着的,该是——”

“没什么是应该的——我如今,也很好。”我走到金凌的摇篮边,看到他安静地睡在其中,睡梦里还蹬一蹬腿。我轻轻地晃着摇篮,“哥哥呢?”

“二公子近来休息得不好,每日都起来的迟一些——现在应当还在偏殿睡。”

“也好,免得他看到我这副模样。”

锦儿很快将一碗氤氲着热气的粥端进来,我尝了一口,倒也觉得味道不错——

两三日都没吃东西,我并没有觉得很饿。腹中空空,却又像是装着什么东西,沉沉的坠着。

小几上的棋盘未收,那局无人能破的棋仍摆在其上。日光透过窗纸洒落,双色棋子莹润生光,空中飘舞的浮尘朦胧双眼,似想将其掩盖,可死局却是欲盖弥彰。

我看着那青白交错的棋子,突然就明白了——

生死场上,有谁真愿谁无恙?

我和江澄,从在夷陵相遇开始,便成了死局。

一切的伊始,是他的谎言和我的算计。无声之中,便是硝烟四起,战火遍地。即使我们都在竭力掩盖一切的真相,但它终究是存在的。

我们便如这一盘棋,相互握着对方的死穴,却都在无望地奢望对方先行后退。

殊不知,任谁先动,都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其实,没什么信不信的,毕竟所有的美好都不该存在——

夏日的盛景,是时光的错位,是偶然中最动人的错误。

家族牵绊,生死两较。说到底,我们都对彼此有所芥蒂。如果止步于盟友,或许还有会还的余地——只可惜,我和他,似乎都越过了原本该停留的界线。

我给他的真心太多了,他给我的信任也太多了。

既然如此,那就当曾经的岁月,都是旧时旧日的大梦一场。

好在,我还有所怀想——

至少,那个梦里的江澄,是被我亲手扼杀的。

我让他留在那如梦美好的过去,让他永远停留在那个蝉鸣阵阵的夏日里。

金凌的哭声惊扰了我的思绪,我赶紧咽下最后一勺粥,走过去将他从摇篮里抱起来。

床边的小盏里温着羊奶,我哼着歌儿,哄着金凌喝下去。而后,抱着他与锦儿一道玩耍。

“聂——”哥哥推门进来时刚好看到金凌靠在我怀里,伸手去够锦儿手里的银铃。他只得压低了声音问我,“你这几天跑哪儿去了?人都找不到!”

“外面都忙成那样了——也只有你还悠闲。”我笑着骗他,只愿他永远都不知道我这三日去了哪里才好。愿他永远都不要知道,他的妹妹是怎样的机关算尽才好。

哥哥皱了皱眉,满脸疑虑,显然是不相信。但他没有再多问,而是叫侍书出去传膳——睡久了,饿得慌。

这样的岁月静好,几乎让我忘了外面的兵荒马乱——我抱着金凌,听哥哥吃饭的空当给我说一说这几日他做的事情。锦儿在一旁不时插嘴,秋痕则眸中含笑地继续做女红。

光阴不紧不慢地从指缝间流过,就像儿时的风吹过树梢,飘动衣角——带走烦恼,而非徒增感伤。

院外的吵闹声打断了哥哥的絮叨,他放下手中的筷子,“这又怎么了?闹了几日了还没完事吗?!”

我却觉得释然,该来的终于来了——

江晚吟倒在月下阁,江氏和虞氏绝不会善罢甘休。

我把金凌交到秋痕手中,和锦儿对视了一眼——她去为我取了披风。而我,则走到哥哥身边,握住他的手说道:

“你若是睡不安稳,就去问梁晚烟要一张安神的方子。这样时间久了,容易日夜颠倒。”

他虽不明我究竟为何突然说起这个,却是有些惊慌地反握住我的手,

“你干什么去?外面闹腾成这样——”

外面的喧闹声愈发响了,还有渐近的脚步声。

“虞姑娘,这是我们二小姐的露华殿,您不能——”

“我有什么不能的?!”虞茗姬的声音尖锐,“她能做出这样的事,我不过是闯一回她的露华殿罢了!让开!”

门被她一脚踹开,撞翻了一旁的坐地珐琅瓶——清脆的响声吓得金凌哭了起来。凉风卷过,哥哥却是“唰”一下站起来,挡在了我身前。

“聂公子,此事与你无关——你最好还是让开,免得伤着。”

哥哥握紧了手中的玄铁扇子,仍旧站在原地,“虞姑娘擅闯我妹妹的露华殿,却说与我无关——这恐怕是说不过去的。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的?还请虞姑娘先把手里的剑放下。”

“虞姑娘,你这是做什么?!把剑放下!”

哥哥的脚步略微后退,却并没有让开。锦儿跑过去,却不敢对虞茗姬如何。金凌的哭声还在,我知道这件事只有我去才能结束。

我承认,此刻我心中是忐忑又害怕的——虞茗姬与我向来不和,我对江晚吟做了那样的事,我不知道她一怒之下会做出什么来。

“聂姑娘,为人要敢作敢当——你当初既然敢给我表哥下药,你也该想到会被找上门来!你仗着自己有赤峰尊和金夫人撑腰就为所欲为,你当真以为这修真界无人敢把你怎么样吗?!”

哥哥又往后退了几步,反手过来将我拦在身后。

“虞姑娘,你不要污我聂氏的清誉——”

“那你就让她交出解药!”

我从略微挣了一下,从哥哥的背后走出来。

虞茗姬一身荼白的圆领袍,腰间束着皮质的玄色蹀躞带。长发被银冠高束,手中执一柄雪亮的长剑——剑锋直指我哥哥的胸口。

见我出来,她的剑锋略微偏移,指向我的喉咙。我看着她,轻笑了一声,

“怎么?他还没死?”

霎时间,正殿内乱作一团——

虞茗姬一剑削断了一旁的红木圆桌,木块飞溅,撞翻了窗边小几上的棋盘。青白两色的棋子坠落,玉粉四散飞溅。

她一把攥住我的衣领,将试图拦住她的哥哥踹开,揪着我便往外走。

“聂三,我奉劝你一句——不要欺人太甚。你不救他,我就让你陪葬!”

此刻,我的心中分外平静。方才那一阵害怕已然过去,我只想让他们也体会一次我曾有过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未知与死亡一起,才是真正的窒息。

我宁愿相信曾经的江澄已经死了,也不愿承认我与他背道而驰,相互算计,芥蒂至深。至少,他与我回忆中的少年,是两个人。

远远我就看见江澈在云曦阁门口焦急地徘徊着,一见到我们,就发疯一样地跑过来。我见他越来越近的身影,轻声对虞茗姬说道:

“虞姑娘,你当真能受得了有人与你表哥‘死同穴’吗?”

虞茗姬气得眼眶发红,漂亮的五官都扭曲在了一起。她恨恨地瞪着我,另一只手紧紧握着剑柄。她灼热的鼻息喷洒在我的面颊上,可我却笑得愈发玩世不恭了。

“这么想杀我?”我扶着她那只攥住我衣领的手,“你若杀了我,便是你表哥给我陪葬了。”

“你不要脸!”

她一把将我摔在地上,我的左手蹭过冰凉的地面,传来一阵刺痛。

锦儿跑过来想要扶我,却是江澈抢先一步拽住了我肩上的衣襟。他见我摔得站不起来,便一用力将我拎起来。锦儿一脚踹在他腿上,反身抱住我,

“这是聂氏的三小姐!你们怎么敢——”

“我既做得出来,就没什么敢不敢的了。”

江澈看着她的目光沉了又沉,拽着我的胳膊,继续往前走去。

云曦阁四处都是我熟悉的样子,可我却像个初来乍到的陌生人,惶惶不知所措——

门口的侍卫见江澈拽着我,两柄长刀架在一起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江澈气恼地拽下腰牌,在他们眼前一晃。踢开那两把刀,推搡着我进了门。

这曾是我随意出入的地方,如今却要别人的腰牌才能过了。

眉山虞氏的宗主虞楠和他夫人一道站在榻边,江清和叶淳站在一起,担忧地望着榻上那个面色苍白,呼吸清浅的人——

江晚吟平躺于卧榻之上,双眼紧闭,嘴唇已经没了血色。我从未见过他如此脆弱的样子,就像是是雪捏出来的人一般,稍一碰,就要化开。

见我进来,江清铁青着面色和叶淳一起,十分勉强地对我行礼。虞楠的神色不好看,但还是勉强对我颔首。而虞夫人,彻底当看不见我这个人。

我理了理方才被江澈拽出褶皱的衣衫,神色平淡地站在原地。没有要逃的意思,但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聂姑娘,于此,你没什么要说的吗?此事若非你所为,你大可以解释。”

我垂眸盯着地面,摇了摇头,“是我,但我没什么想说的。”

“阿爹!你还和她废话什么?!赶紧让她——”

“茗儿!”虞楠的眼中带着几分责怪,“不得无礼。”

“无礼?!她都认了,您还管什么礼数不礼数的?!”

想来,虞茗姬是真的爱极了江晚吟——不然坚强如她,怎么这时候声音里都带着哭腔?

“表哥在不夜天的悬崖下找了三日——三日不曾合眼就为了百家平安!好容易回来了,不去休息,偏说要去一趟什么月下阁,任谁都拦不住!”她带着恨意的目光如尖刀般落在我身上,“深夜而去,黎明不返——若非我去找,都没人知道他倒在了月下阁!”

“江澈说了,是聂宗辉同表哥说了什么——那不就是她指使的吗?!而且,月下阁的侍从确认,那几个时辰,只有他们的二小姐在那里。”

“够了,”虞楠打断了她,“这些我都知道。”

“郎中已经按着脉象去配药了——阿澄脉象虚浮无力,气息微弱,灵力被封,体温寒凉。只是由于脉象太弱,药力混杂,实在难以诊出聂姑娘下了什么药。”

他的目光重新转向我,“聂姑娘,我外甥与你无冤无仇,还请你交出解药。”

我歪着头看了他片刻,粲然一笑,“此毒无解。”

“他是江家唯一的儿子——”

“轩哥哥也是姨母唯一的儿子。”

他被我这没头没脑的话打断了,颇有几分奇怪地看着我——像是看一个得了狂病的人。

“聂姑娘,我敬赤峰尊的英武,如今不对你如何。但你也要有个分寸,”虞楠深吸一口气,努力地压制着愤怒的神色,“你若不愿交出解药,那就告诉我们你下的什么毒——就算无解,我们也要试上一试。”

“郎中没告诉你他过不久就会死吗?你这么执着地求我,不如赶紧把他晃醒了最后见一面。”

“你!——”

虞茗姬一把将我撞到墙上,举离地面。她的胳膊架着我的脖子,将我抵在墙上。

我的头在墙上撞得生疼,眼前发黑。脖子处被压得我阵阵作呕,气息从我的胸口一点点逸出,我疯狂地挣扎着——

我不想死,可我也不想让他好过。

我看见眼泪从她的眼中流出来——虞茗姬哭起来真是梨花带雨,任谁看了都会跟她一起难过。只是她看着我时,凶狠异常,我难以因她而产生半点怜惜。

“聂思琰,你简直是寒凉至极——表哥待你那么好,你就如此对他?!”她的声音凄厉,每个字都写着她的心痛。“既然你不肯救他,那就一命换一命吧!”

江晚吟待我好吗?

的确是好,至少比待别人好上许多。可他也是伤我至深的人,从见到我开始的每一句话,近乎都是谎言。那些心动的瞬间,现在想来,实在是让人觉得可笑。

我待江晚吟好吗?

也很好。但我曾利用他的脆弱,机关算尽,也是真的。难道我没想过动用姨母的钱户会让他受制于人吗?我当然知道,但我却还是这样做了——因为我生怕他不肯让我走近。这样的做法,是我给自己留下的退路。

残棋难解——

掀翻棋盘就是唯一的解法。

虞茗姬被人拉开了,我一下子跪倒在地,侧身靠在墙上喘息——喉咙处如火烧般的疼痛,气流顺畅地涌入胸口,却堵得我难受。锦儿挡在我身前,拍抚着我的后背,为我顺气。

虞茗姬在一旁疯狂地挣扎着,狠命挥出一拳——

金光瑶被她打得闷哼一声,撞在墙壁上。

霎时间,屋内的纷闹静了下来——就连刚刚进屋的金光善都停下了脚步。

她那一拳,应当是用足了灵力。我看见金光瑶嘴角淌出一丝鲜血,慢慢地滑坐在地上。他看着我,睫毛轻轻地颤动着,眼神一如往常温柔。他嘴角的酒窝若隐若现,嘴唇轻启却是说不出来半个字。

“啪”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虞茗姬脸上,打得她偏过头去。虞楠震怒地咆哮道:

“放肆!”

这一耳光打得所有人如梦初醒,我艰难地蹭过去,小心地握上金光瑶的手——

我不敢用力,生怕捏疼了他。

“阿琰......”金光瑶的声音虚弱,“我没事。”

我眼眶一热,泪水又要滚落下来。可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拼命摇头——分明都是我的错,是我意气用事,是我不够理智,是我肆意妄为,是我......

可这伤,怎么就伤在了他身上呢?

这时候,虞茗姬捂着被打肿的面颊,对她父亲冷声道:

“女儿长到这么大,从未放肆过。如今表哥命悬一线——连被下的什么药都不知道,您却还要被这礼数压着。”她的眼中泛着泪光,“女儿,当真是受够了。”

“杀人偿命,”虞茗姬的手握上剑柄,“今日,便请金宗主给一个交代!”

金光善见屋里不再有人动手动脚的,便抖抖袖子,踱了进来。他先去榻边,看了看江晚吟的状况,略微过问了两句。而后,站直身子问道:

“琰丫头,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我原本认罪认得爽快,但金光瑶和哥哥的出现却突然叫我后怕——我一人闹出的祸端,不止我一人来背负。被牵连的,还会有和我相关的人。

看到金光善,之前因为难过和伤心而失去的理智才一点点回到我身上——我怎么能如此鲁莽?!江晚吟他骗就骗了,伤就伤了,这难过总会随着时间过去的!我怎么,能给金光善一个这么好的,收回权利的由头?

“我......”我的声音堵塞在喉咙里,心中起了退缩的念头。但此时诡辩,我却只字难言。

“怎么犹豫了?”虞茗姬冷笑一声,“方才认罪,不是认得爽快吗?现在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赤峰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妹妹?!”

“你住口!”哥哥一把甩开江澈,“我们清河聂氏如何,还轮不到你来评说!就算小妹犯错,自有大哥和姨母说教——用不着虞姑娘来越俎代庖!”

“赤峰尊远在清河,还请金宗主做定夺。”

事情闹到金光善那里,无论如何结束,我都不会有什么好处——现在,我只恨自己的冲动。

金光善不敢轻易让我死,但他会不会借此获得更多好处就不好说了。如今,最好的办法还是我如实招认一切。事情牵扯了江晚吟——虞茗姬的情绪激动,她必定会率先开口。心乱则容易有漏洞,总比金光善滴水不漏强。

我的手逐渐收紧,金光瑶感受到我情绪的变化,关切地看着我。

我又是后悔,又是害怕。但我别无选择了——

“是我做的。”我盯着哥哥的眼睛,只有看着他,我才不觉得那么害怕。

哥哥亦没有让我失望,他听到我如是说,并没有震惊或者震怒,只是继续安静地听着。没有试图开口为我辩驳,也没有要打断我的意思——他看着我,眼神中是最为坚定的信任。

“但我没有下毒。”

“你休要胡说!”虞茗姬想要走近,却被哥哥拦了下来。“她分明说‘此毒无解’!如今见了金宗主,却知道害怕了!你莫不是就想要我表哥的命!”

我之前满口谎言,大家都信以为真。现在我肯说真话了,却再没有人信了。

“我只是下了温柔散、安眠的药和使人发哮症的药物。”

“我表哥修为高深,你下这些东西他怎么可能闻不出来?!”

“我在酒里加了白醋和黄连,盖住了药的味道。安眠的药物是我向梁姑娘要的——她并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只是因为我常睡不好觉才给我的。”

“就凭这些东西,如何能让他恍如濒死?!”

“我加了五倍的药量。”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只有哥哥一人平静如常。他玄色的眸子看着我,里面略有几分惊讶而已。

“你好狠的心!”虞茗姬咬牙切齿地说道,“快!去请梁姑娘来!若你有半句假话,我就算是死,也要带上你一起!”

金光善刚要开口,果然还是被虞茗姬抢了先。她跪在金光善面前,深深叩首,

“既然犯错,自然该罚——聂姑娘虽未下致死毒药,但让我表哥受辱至此,总不能随意揭过。”

金光善颇有些为难地看着我,抚了抚手掌,说道:

“琰丫头,你说说看,这究竟是为何?若有因由,我们可减罚。”

为什么?

我看着金光善,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要结冰了——他这是在逼我赌啊。

赌虞茗姬要的惩罚的轻重,赌我不肯言说的真相。

若我说了,江家的秘密被宣告天下,连带着虞氏也要遭难。可若我不说,虞茗姬又要做些什么呢?

我抬头看着金光善,他慈爱的目光深处是疯狂的探视,想从我这儿挖出他走上权利巅峰的钥匙。

我不能说,但我真的害怕。

我想免这一顿皮肉之苦,可我也不能把他送上高台。

“阿琰,”金光瑶轻轻地握了一下我的手,“究竟是为什么?”

我求助似的看向哥哥,他立刻明白过来。

“我今夜便带小妹启程回不净世,禁闭一年,以思其过。”

“禁闭?!”虞茗姬近乎是笑出了声,她嘲讽地回过头来看着我们,“关她一年便能抵我表哥受的罪了吗?!你妹妹是娇贵的千金小姐罚不得,那我表哥就不是金贵公子吗?莫非,他就该让你们任意作践吗?!”

“既然金宗主舍不得,聂公子又不明是非,那我便给聂姑娘做个样子。”

“方才是我动手在先,请金宗主责罚。”她的额头贴着伏在地上的双手,“但聂思琰有大错在先。虞熙请愿,受戒尺五百,聂思琰同罪!”

我的脑袋嗡得一响——

五百戒尺,虞茗姬有深厚的内力扛着,恐怕都得养伤月余才能好。我的修为不及她分毫,这五百戒尺下去,就是非死即残了。

“茗儿——”

“我看谁敢!”

梁晚烟率先绕过屏风,向屋中的长辈行礼。而后,姨母由凝霜搀扶着走出来。她面色惨白,走得很慢,气息不匀——一路走来已经耗费了她许多的体力。

“赤峰尊不在,这如何罚也该先问过我才是!”姨母命芸儿将我从地上扶起来,由锦儿扶到她身边。她将我护在身后,又招了哥哥来身边,独自与一众人对峙着。

“宝丫头做事一向稳重,必定有难言之隐才会如此——你们当等江宗主醒来,问问他才是。若他也不肯说究竟是为何,那就是他有错在先——没有罚宝丫头的道理!”

“南宫瑜!”虞楠上前将女儿拉起来,“你不要胡搅蛮缠、颠倒是非!茗儿本就是为阿澄鸣不平——阿鸢若还活着,必不会让你如此对待她的儿子!”

“阿鸢若还活着,自不会让她儿子做出让别人给他下药的事!再说,宝丫头若有意害他,下这些没用的药做什么?!反正会被人发现,怎么不一包鹤顶红送他上路?!”

“南宫瑜!”金光善的声音叫人听了就冷到骨子里,“你不要得寸进尺。事是琰丫头做的,若是不罚,难平众意——也会叫仙门百家觉得我们金氏偏私。”

“五百戒尺,非死即残。”姨母的声音决绝,“我不点头,尔等何敢!”

“那个,梁姑娘!”哥哥突然开口道:“你看,江宗主如何了?”

梁晚烟进来后一句话都没说,直接去了榻边为江晚吟诊脉。此时,她收了垫在江晚吟腕子上的手帕说道:

“江宗主身体并无大碍,也没有中毒。只是误用了温柔散被封住灵力,而我所制的安眠药物药力强,使人发哮症的药物剂量又大,再加上多日劳累、大战消耗灵力,才致使脉象虚浮微弱,体温寒凉——恍如濒死。”

“虞姑娘、虞宗主不必着急,我这就施针。”

我略微侧了侧身,从姨母的肩膀边看过去。

梁晚烟打开医箱,从中取出卷囊展开,抽出五根银针,分别扎在几处不同的穴位上。银蓝色的灵力自她指尖流出,注入银针之中。很快,一股污色便聚集在江晚吟的指尖处。

她收了灵力,抽出一把小银刀,放在火上一过。待刀尖处的红热散去,便挑破了江晚吟的手指,将流出的淤血放进一旁侍女捧着的杯子里。

拔出银针,就见江晚吟的眼睫颤了颤,逐渐苏醒过来。

虞茗姬喜极而泣,扑倒床边想要伸手,却又生生抑制住了——只是捂着嘴,无声地流着眼泪。她的眼中,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我赶紧缩回了姨母身后,免得被江晚吟看到。

虞氏及江澈等一众人围上去,对江晚吟一阵嘘寒问暖。见此情景,姨母便想带我和哥哥离开。

“金夫人留步。”虞茗姬的声音冷淡,“表哥醒了,但不代表聂姑娘的罚就免了——”

哥哥的反应却是快了我们一步,“既然江宗主醒了,那该怎么罚也是他说了算——与你有何干系?”

“聂......”江晚吟的嗓音嘶哑,他顿了片刻——想来是直呼我的名字习惯了,而后继续说道:

“聂姑娘来做什么?”

“不知她给你下的什么药,自然要带来审问。而且,给宗主下药乃是重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一顿罚,必须有。但奈何金夫人不讲道理,拦着不让。”

“是该罚。”江晚吟的声音平淡到没有一丝起伏,我与他终于成了陌路。

我的心在胸口咚咚跳着,不知他又要提出什么刁钻的惩罚——

哥哥这一把是真的在赌,毕竟如果江晚吟也说打戒尺五百,那我就是真的插翅难逃了。

“跪祠堂自省三日吧。”

“表哥!她给你下药时可是毫不手软——你只这样罚她?!”

“阿澄,这惩罚的确轻了些——若是如此,以后不是人人都敢欺你江氏?”

“江宗主都说了,就这么办吧。”一直保持沉默的金光善突然开口道:“那明日我便遣人送怀桑和琰丫头回不净世。琰丫头累了这么些日子,也该休息了。好好静心思过,也是修养一番。”

“金宗主,你——”

我突然明白了金光善的意思,他这是在夺权——

姨母此番护我,已经是拼尽了全力,也给了金光善更多排挤她的理由。如今她重病在身,又当着这么多人偏私于我,就算是我回了不净世——我手中的权利,也不会回到姨母手中了。

这一日,我后悔的次数太多太多。可如今,后悔也没用了。

这权利,我不能让。

与其让金光善有机可乘,不如我当着他的面受罚——我放低姿态的求全,只求江晚吟能明白其中意思。他也是一宗之主,该明白轻重得失。

“思琰自知罪孽深重,罚跪祠堂三日必不能平息众怒,也有损江宗主威名——愿受五百戒尺,以记今日大过。此生恪守规矩,再不会犯。”

江晚吟和我是平辈,但我却对他行了叩拜大礼——我求上天神明开眼,就算他恨我入骨,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也要让他明白我的意思。

“只是,如今江......嫂子丧事未了,金麟台琐事繁多,全由瑶哥哥一人管理恐怕难以周全。思琰修为不够,五百戒尺打在身上恐怕无命挨过,还请江宗主开恩——这五百戒尺,打在手上。”

“五百不必,免得伤了本座与赤峰尊的情谊——打一百就是。”

“表哥!才一百就了事——”

“本座说一百就是一百——你当这是市井吗?还由着你讨价还价?!”江晚吟的声音冷得能将空气冻结,“本座除去昏睡的几个时辰外毫发无损,传出去岂不被人耻笑?!你又叫赤峰尊如何看本座?!”

“聂姑娘起身吧。”我直起身来,看他半倚着床头。目光与他碰了片刻,我便赶紧低头。

“江澈,跟着去取戒尺来。”

“表哥,你才醒过来——这殿内行罚有血腥气,还是换到外面吧。”

江晚吟神色冷淡地挥了挥手,“多谢舅父舅母关心,我如今已无大碍。表妹关心,感激不尽。但如今天色已晚,还是早些回去休息为好。”他的杏眼扫过金光善,“惊扰金宗主,实属愧疚。金宗主关怀,改日再谢。”

见他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金光善也算是十分识时务地先行离开。梁晚烟见江晚吟无事,也就告辞里去了。而虞茗姬则是仍不甘心,

“表哥还是再休息一下吧。殿内行罚有声响,恐扰了——”

“没什么扰不扰的,本座亲自罚。”江澄的声音中已经有了些许的不耐烦,“本座身体无碍,多谢表妹关心。日后有空,必定重谢表妹今日相护。”

我心里一惊,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虞茗姬同样震惊至极,竟然一把握住江晚吟的手,声音颤抖,“表哥!”

她话还没说完,江晚吟就把手抽了出来。

“江清,送客。”

他见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神色沉了沉,“怎么?聂姑娘金贵,本座还打不得了?”

这样的嘲讽,我却半点气恼的感觉都没有。还要拼命压抑心中翻涌的温热——他并非真心相护,只是要与我联手对抗金光善而已。

戒尺送来后,我就乖乖地跪在江晚吟床前,摊开左手的手掌,那上面还有早些时候擦伤凝出的血痂——

我曾用这只手悄悄拉住他戴着紫电的食指,穿过喧闹的街市。

“换一只——伸右手。”

将右手背到身后,我垂下眼睑,摇了摇头,“右手还要写字、算账,江宗主,还是打左手吧。”

江晚吟没再说话。

下一刻,戒尺就打在我手心上——

五指近乎是下意识地蜷起,以缓解钻心的疼痛。

“手张开。”

江晚吟真是一点都没收着,每一下都是打得我肩膀一抖。手心表层的皮肤已经开始红肿发麻,内里是如同火烧一样的疼痛。戒尺每打一下,都是变本加厉。

我皱着眉、闭着眼,缩紧了脖子,认命地把手摊在江晚吟面前——可他的戒尺一打下来,我又非常没骨气地把手往后缩一缩,再胆怯地伸出去。

我紧紧攥着右手,心里从一数到十。记在心里后,再重头开始数——从一数到一百实在是太久了,我怕自己坚持不下去,只能每十个数就鼓励自己一下——快了,就快结束了。

数到六十的时候,江晚吟突然停手了。

“本座累了,剩下的由金夫人代劳吧。”说着,把戒尺塞进我手里。看都不看我一眼,“滚吧。”

“江澈,送客。”

江澈的神色十分不满,仍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在江晚吟的目光中又咽了回去。

锦儿把我从地上扶起来,十分心疼地吹着我的手。

江晚吟靠在床头,闭着双眼,用右手捏着眉心——想来是有烦心事,估计他今夜又是难眠。

也不知,他那安眠的药是不是还在吃。

想到这里,我愣了一下。低声地说了一句,“多谢江宗主”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姨母和哥哥已经随江澈先行离开了屋子,屋中只剩了我们三人。在我绕过屏风前,突然听到了江晚吟的声音,

“聂姑娘,本座今日饮下的为何不是毒药?只要你咬死了不认,或者说是他人在你走后下毒,没人能拿你如何。”

我推了推锦儿,让她在门口等我。而后回过身,发现江晚吟仍靠在床头,右手搭在眼睛上,紫电在他的食指上闪闪发光。

“四大仙门各据一角,江湖方能太平——江湖如今经不起风浪,聂家经不起,江家也经不起。”

我确实怨他。可事到如今,除了叹息,也只能释然。我看着他“死”过一回,就明白了——我无名分,我不多嗔,我对他,难生恨。

江晚吟,我不恨你。

“我不能,也不敢。”

我不舍,也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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