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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过雪之后，空气都变得澄澈了许多。

有关新项目的方案，很快在新一轮的决策层会议上被通过了。

“放心吧，书记给的活，那就是政治任务，保证完成。”会后，李啸行笑着说道，也算是给足了面子。

张书记挺满意地点点头，见李柏舟走在后面，还语重心长地加了句：“那新项目的人员调配和工资奖罚这方面，舟总还要赶紧跟进一下。”

李柏舟脚步一停，吸了口气才勉强笑起来：“好的好的，我们尽快出方案。”

“出来以后开个会我们一起研究一下。”书记抬手要去拍李柏舟的肩。

他手都快落下去了，却在半中间被李啸行搂了一下，导致手掌偏离了方向。

张书记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李啸行半拉半扯地走出去了好几步：“走吧书记，先去我那儿喝杯茶，咱好好合议一下。”

李啸行用余光看到柳叶站在办公室门口，便随口招呼道：“小柳，来倒杯水。”

“噢……啊，好的。”柳叶的神游天外被打断，应了一声跟进了李啸行的办公室。

她好久没干这活儿，倒是还记得李啸行的茶叶怎么泡，给在座几个人每人倒了一杯，然后默默退了出来。

这种工作按理说应该是小刘来做，但既然李啸行开了口，大家都是平级，柳叶也不好再推出去，只好每过二十分钟进去看一眼需不需要添水。

她第二次准备进去的时候，正好在走廊碰到了李柏舟。

“书记还在里面？”李柏舟问。

“昂……对。”柳叶点头。

李柏舟打量了她一下：“你做什么，倒水吗？”

柳叶继续点头。

李柏舟眉头皱了起来：“怎么不叫小刘？”

他没等柳叶回答，已经转身走到行政部门口敲了两下门，探头进去跟小刘说了一句，然后复又回到人事部门口。

“下次你自己说啊，”李柏舟说，“进去吧，有好多事要你做。”

为了配合新项目上线，技术部门和生产、销售部门都会专门成立项目小组，负责项目的各方面运作。但行政部门不会增加人员，柳叶她们算是平白增加了许多工作量。

“这不公平。”柳叶不平地说。

“行政工作就是这样，”李柏舟宽慰她道，“看似门槛低，要做好却很困难，还要应对各种变化。”

看到柳叶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李柏舟笑了：“但是……一旦你把工作掌握好了，后面就会变得很轻松了。”

“真的吗？”柳叶眼泪汪汪，生怕自己根本熬不到那一天似的。

“好了，快点开始做吧。”李柏舟把她这里近期需要做的事情安排好，又走到张宣那边交代了半天才离开。

他出去没多久，张宣也起了身，招呼柳叶一起去厕所。

这会儿楼道里没什么人，看到李柏舟在前面走，张宣悄悄掐了柳叶一把让她噤声，然后自己一只手插在衣袋里，低着头往前走了几步。

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她的步法体态竟然和前面的李柏舟一模一样。

——只除了张宣还顶着一个怀孕六个月的肚子。

柳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引得李柏舟闻声回头看过来，

张宣立刻改回正常的走路姿态，李柏舟看了两眼没看出端倪，又茫然转回头去了。

两个女孩子憋着笑推推搡搡地进了厕所，柳叶这才小声说话：“你也学太像了吧！”

“那是，”张宣很是得意，“我跟了舟总三年多了！”

“哇，厉害厉害。”柳叶咂舌，“那我采访一下你，感受如何？”

她用手握了拳递到张宣面前。

“你少来，”张宣把她的手打掉，却又很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挺好的，能一直跟着他就好了。”

一直……吗？

柳叶第一次工作，还没怎么体验过别的领导和部门，却也知道一个好的领导有多难遇。

只是世事多变，现在这个时代，谁会甘愿一直困在一方天地呢。

这天下午李啸行就跟书记带着一群人出访了。

按书记的说法，要在调查考察中了解相关企业的生产经营经验，为我们项目的顺利进行奠定基础。

“就是去打点关系喝喝酒。”李啸行这样跟李柏舟说。

“那你收着点，带好药，别喝太多了……”李柏舟有些担忧。

李啸行摆手：“没事，这次书记打头阵，我就是跟着意思一下，实在过不去，还有小刘呢。”

李柏舟点头叹了口气：“去几天？”

“书记定了三家，最少一星期吧，”李啸行说着已经把办公包整理好了，“我跟着去拓展一下人脉也挺好的的，有事情给我打电话。”

按照惯例，李啸行出差期间，所有公司层面的接待和会议都由李柏舟全权接手。

柳叶的繁忙程度瞬间又提升了一个高度。

因为小刘不在，于姐又不太方便，柳叶还要时不时地去支援访客接待的事情，忙到脚不沾地。

“这周辛苦一下，这个月给你加绩效。”李柏舟这样许诺道。

闻言本来觉得难以为继的柳叶决定自己还能再熬一熬。

接待活动一般是在周末，柳叶整个休息日泡汤，周一来办公室的时候眼睛都是肿的。

“柳叶！”李柏舟匆匆走过来，“一会儿有个两化评审的摸底会，需要提供人事材料，这个会昨天通知了张宣参加，你问问她在哪呢。”

“噢，好。”柳叶起身环顾了一圈办公室，问旁边的同事晓英有没有看到宣姐。

“宣姐今天没来啊？”晓英正准备出外勤，也挺诧异，“奇怪，她如果遇到堵车一般都会直接跟领导说的。”

柳叶拿出手机给张宣打了个电话，那边响到忙音也没人接。

实在无法，柳叶去找李柏舟说明了情况，询问是否要调员工档案给她家人打电话。

“联系不上？”李柏舟本就脸色不善，听完更是眉头紧皱，自己掏出手机拨了过去。

柳叶就站在旁边，看着他不耐地听着电话里的声音。

就在他们将要放弃的时候，电话忽然就接通了。

“张宣？你在哪儿呢？”李柏舟劈头便问。

他听着电话里的回答，先是诧异地挑了下眉，然后眉峰又一点点地皱了起来。

“好，我知道了。”他最后低低地说。

柳叶不明所以地看着李柏舟。

李柏舟放下电话之后仍然皱着眉，原地沉默了半天。

“那个……舟总？”柳叶还在等下一步指示。

李柏舟深深抽了口气。

“我有事出去一趟，”李柏舟明显有点深思不属，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柳叶一眼，“你跟我一起。”

“哦，去……去哪？”柳叶一片茫然，“刚才说的两化评审会……”

她刚勉强跟上，李柏舟忽然顿了步子往回走，柳叶差点跟他撞在一起。

再看过去时，李柏舟已经拎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打了出去：“老李总，我这儿突然有个急事，请个假不能参会了，这方面的资料您先帮我留下具体要求，我回头……嗯嗯，好，谢谢老李总。”

他挂了电话又打了一个出去：“给我派个车，我现在下楼。”

打完这两个电话，他一句话也没多说，自顾自走了出去。

这几天仍然有点春寒料峭，柳叶看他连外套都不穿，操心地帮忙拿了外套跟在后面。

两人上了车之后，李柏舟报了个妇幼医院的地址。

“小柳，”他语调缓慢地对一脸惊诧的柳叶说，“张宣她……出了点意外，现在情况不太好。”

“啊？怎、怎么了？”柳叶一时心跳如鼓，手指也有些麻木。

“刚才是她的家人接的电话，具体的我不太懂，但孩子可能……”李柏舟停下调整了一下呼吸，“我是男的，可能不方便，你和我一起去吧。”

人都坐在车上了，他却还是用着这种商量的语气，听得柳叶心里有些发酸。

“嗯，”她说，“希望宣姐没事。”

李柏舟叹了口气，让车里静了几秒。

“会不会……因为你们最近太辛苦……”李柏舟忽然轻声说。

这问题的难度完全超出了柳叶能想出答案的范畴，所以柳叶张了两次口，也没能接上话。

李柏舟没再说什么。

妇幼医院无论何时总是人满为患，到处都是需要小心照顾的孕妇产妇新生儿，来来往往的家属面上悲喜各异，仿佛映照出人间百态。

他们在观察室门口找到了张宣的妈妈。

柳叶在张宣桌前的照片里见过她妈妈的样子，一眼看到，比李柏舟先一步走过去：“阿姨，这是舟总，我是宣姐的同事，我们……”

“您好，”李柏舟也走上前，“现在情况怎么样？”

张宣的妈妈愣了下，随即冷下了脸。

“需要我们做什么……”李柏舟一句话还没说完，已经被一把揪住了衣服。

“哎阿姨……”柳叶伸手去拦，李柏舟却挡了一下柳叶的手。

柳叶抬起头，看到李柏舟对她微微地摇了摇头。

“你们有没有人性！有没有良心！啊？她还是个孩子，大着肚子，如果不是被逼着干重活，怎么会这样？你们把她当成人了吗？这如果是你们自己家的人，你们也这样？”

张宣的妈妈大概憋了一肚子的难受悲愤，一声高过一声，声声似要泣血。

李柏舟被晃得摇了几下，后背抵在走廊的墙上才堪堪站稳。

他没说话，抬手虚虚环住面前人的肩膀。

“姐，”他说，“您别难过，我们一起想办法。”

“办法？”张宣的妈妈抬起头，目光里透出些绝望的凶狠，“能有什么办法？她是胎膜早破，现在就是在等，等她羊水流光，等孩子自己死了或者生出来！这么小的孩子，生出来哪里能活……”

她每说一句，李柏舟的脸色都更白下去一分。

“您先等一下，”他有点费力地吞咽了一口，“让我去见一下医生，看看还有没有……转机。”

大概是被他话语里的诚恳打动，或是张宣的妈妈太累了，她终于恹恹地放开手，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李柏舟匆匆离去，而张宣在观察室里，暂时还没法探视，柳叶便坐在张宣的妈妈旁边，欲言又止了几次，到底是没说出话来。

她才刚毕业一年，哪里看过这种场面，一时简直不知如何自处。

李柏舟很快就回来了。

与去时相比，他的步伐变得缓慢，仿佛身上压了什么沉沉重担。

张宣的母亲抬眼看了他一下，随即低头哂笑了一声。

这一声如有实体，将他本就迟疑的脚步直接斩断了。

“……舟总？”柳叶心底已经明白结果，问话时自觉喉间艰涩。

李柏舟脸色惨白，使劲地闭了闭眼。

他跟医生交流时才知道，昨晚毫无征兆地意外破水后，张宣一心想保住孩子，直到现在都坚决拒绝引产。

可是羊水在慢慢地往外流，继续拖下去，还会有别的风险。

“你是她领导？帮着劝劝病人和家属吧，我说实话，硬要保这个孩子的命也不是不行，但是月龄太小了，真的意义不大。”医生忙里抽闲地这样说道。

劝？

李柏舟觉得呼吸都变得艰难万分，更不要说去开口说话。

他脚下的每一步都像踩在虚空中。

李柏舟弯腰抽出柳叶手里卷成一团的大衣，抖开了披在张宣的妈妈身上。

“姐，”他在椅子前面蹲了下去，“可能……人和人之间都是有缘分的，她跟这个孩子缘浅……”

听他这样说，张宣妈妈刚收住的眼泪又汹涌地流了出来。

“……那是个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