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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口头教育

  • 作者:墨沐世无双
  • 类型:青春校园
  • 更新时间:09-23 08:47:50
  • 完书字数:9024

路边有一棵偌大的梧桐树。树下落叶缤纷,树上枝叶扶疏,卷曲的梧桐叶泛着枯黄,冷风一过,一阵飘飘悠悠地落。梧桐枯糙的枝干笔直而苍劲地挺立,不弯不折,不屈不挠。

澄澈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星星点点地落在梧桐叶缝中,浮光掠金一般,满目琳琅,光华璀璨。

树叶投下细碎的光影,依稀能看清楚梧桐树下,正立着两个人。

清云被打发去买吃的。

树下只剩下沐河清和这个脏兮兮的少年。

两人在树下正……一本正经地大眼瞪小眼。

少年身形瘦弱,约莫也就十三四岁的年纪,但身姿修长,脊背挺直站立时,竟比沐河清还高上一些。

沐河清把折扇别在腰间,挡住脖颈的大氅被顺势向下拉扯,露出了白皙清瘦的脖颈,如玉般光滑雪腻。

少年的眼神盯着沐河清脖颈处,眼神微不可查地闪了一下。

连喉结都没有……

“为什么……要救他们?”少年微微出声,嗓音尚显青涩,却异常嘶哑。

想也可知,漂泊流浪在此,嗓子不是早年受过伤害,便是接连几日水米未进。

沐河清眉梢轻挑。

他问的是:为什么救“他们”。而不是:为什么救他。

她整理好衣衫,精致的脸上不再有多余的情绪,眉梢间的风流纨绔也早已烟消云散,分明与方才四处留情的纨绔贵公子判若两人。

她直视少年的双眼,神色淡淡,声音清冷:“他们不能死。”

“他们该死。”少年整张脸都脏兮兮的,只隐约看出小麦色的肤色和坚毅的下颔线。

只有一双清透的眼睛,格外显眼。

他的眼睛宛如最纯粹的黑曜石,清透明亮,却寒光凛冽。此时那双眼中神色格外平静,平静之下生出无尽的冷漠和茫然。

沐河清看见这双眼睛,突然感觉……很熟悉。

仿佛……她在哪里见过,应该只是匆忙瞥见,却怎么也想不清楚。

她道:“或许吧。”

或许……该死吧。

少年清透的双眼微微睁大。

他以为眼前这个女扮男装的烂好人会说出一堆“罪不至死”、“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的说辞,和他人一样冠冕堂皇令人作呕。

可是……她没有。

她觉得他们或许该死。

那为什么杀不得?

沐河清好笑地问道:“他们若是死了,你要怎么办?”

少年黑曜石一般的眼中泛出点点涟漪。

少女慢条斯理地继续道:“他们或许该死,而你或许武功盖世,一气之下将他们与周围的人都杀得一干二净。”

少女顿了顿,调笑道:“血溅当场,还算解气。”

“可是然后呢?你以为这样便结束了?”反问的语气那样强烈。

少年唇瓣紧抿。

突然,沐河清像想起什么笑话一样,弯唇浅笑,桃花眼微弯:“怎么会结束呢?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她很有耐心,循循善诱。

“你杀了四人,五人,或许十人,甚至几十人,该死的人全死了,死绝了。然后呢?”

“然后会有成百上千的官兵逮捕你,你会被关在刑部的牢笼里,受尽折磨。刑部断了案子,你定然要被处以极刑。被判了死刑,也不算完。”

少女眼中依然带笑,明灿的眼中却流露出一片苍凉,有些刺疼少年的眼:“开什么玩笑呢?他们才不会让你安心而死呢。刑部的人审完,大理寺也会派人要你,他们会猜你是别国的探子,流落长明发了狂故而屠杀了众多百姓。”

“大理寺的刑房呀……可比刑部冷多了,肩胛骨被穿透了、鲜血流光了、十指并断、双腿粉碎,直到剩下一口气,他们才毒哑你的嗓子,摁着你的手画押,最后昭告百姓。然后在众目睽睽下,将你斩首示众。”

“而他长明的朗朗乾坤,一派和平的长明盛世,百姓的顶礼膜拜……一点不少,依旧如此……”少女仿佛陷入了回想,眉眼弯弯。

她眸中仿佛有光流泄出来,却是寒透人心的冷光。

是了,她怎么能忘呢?刑部、大理寺的那些手段,她怎么会忘呢?

他们能把白的颠倒成黑的,能把是折磨成非……能把英勇飒爽的少年将军冤枉成刺杀皇室亲王的小人!

他们却闭口不提他晋亲王怎样无耻卑鄙,怎样夺人臣子之妻!

当年沐海晏提刀入府,取了那贼人狗命,报仇雪恨也要光明磊落!

结果呢?

刑部和大理寺竟诬陷他是齐国的奸细,潜入长明趁机行凶,还将那张白纸黑字的供书公之于众!

沐海宴那样烈、那样骄傲的心性,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签字画押?

分明不是心甘情愿,分明是迫不得已!身死尚不瞑目!

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呢?

少女闭了闭眼,眼中微涩,她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抚平了眉心,白皙娇嫩的手在微微发颤。

再睁眼,那双潋滟明灿的桃花眼再无多余的情绪,她敛眸正巧看见少年手上紧握的那块白玉。

白玉是世间罕见的玉质,成色极为纯粹,清透润泽的玉中还隐约残存几绺血色,仅此宝玉,世间独绝。白玉上被凿出个“岚”字,下笔行云流水,却无端透着股肃杀之气。

沐河清指着玉,声色淡漠:“即便你死了,还有这块玉呢。你眼下如此宝贝这玉,它也免不了沦为俗物。刑部的人不敢中饱私囊,这样的好玉被呈于御前,保不齐后宫哪日出了一位岚妃娘娘,这块玉还要被锁在长明皇宫里千载万载。”

她抬眸,直视他道:“你如今还以为,那些人随意便杀了吗?”

那些人,杀不得,也不能杀。

少年张了张唇瓣,再也说不出什么。

醍醐灌顶一般,他觉得自己被一个女人骂醒了。

他不能就这样憋屈的死了,最后还成全了区区长明。

他还有不得不做的事、不得不杀的人,还有一桩血海深仇等着他去了结,还有……他恍惚地抬头,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眼中,深沉而迷茫。

迷茫中浮现出一道光,他迎着光,然后——他所图所想,豁然开朗。

眼前的少女还是一副“少年郎”的模样,唇红齿白,眉眼青稚,嘴角带笑,眸中寒光。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有细碎的金光洒落。

熹微的光亮,便姑且作他的天光罢。

沐河清:“……”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

这时清云恰好回来。

小厮版清云端着一大碗豆浆,手上拎着几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走近。热气腾腾的豆浆冒着白气,豆香味儿老远就飘了过来,油纸包上还沾着浅浅的油晕。

豆浆一递给少年,少年立马捧过猛灌了一口,大概是被烫着了,停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小口喝着。清云摊开黄色的油纸包,里面包着两三个肉包子,足足买了五个油纸包,香气四溢。

少年不多想,伸手抓了一个便塞进嘴里,安静地吃喝。

清云看他这副模样,大约是饿极了吃得急了些,但少年的吃相并不粗鲁,即便是饿得狠了,也不似市井之人喝汤嚼菜那般粗俗,反而有种无端矜贵之气。

她叹了口气,叮嘱两声:“你慢点吃,不要噎着。待会儿豆浆喝完了,记得把碗还给老板娘。”

又向街边指了一家铺子:“瞧见没有,就那家豆浆铺子。”

一时间只听见少年吸溜豆浆的声音。

沐河清在斑驳的树影和光晕间显得乏了,神色恹恹,垂着眸,掩住了眸中的悲恸。

一阵冷风吹过,少女紧了紧大氅,随意瞥了他一眼:“清云,走吧。”

少年闻言却陡然僵住了。

他身子一颤,豆浆也不喝了,包子也不吃了,随手放到树边,一下子窜到少女身前,一双黑曜石般透亮的眼中露出几分恳求和无助:“你……你不要我?”

沐河清脸色不变,清云脸色倒是黑了下来,反应极快地拦在自家小姐身前:“你这人怎么如此不分好歹?我家小……公子冒着风险也算是救了你一命,你却还要公子收留你,世上哪儿有这般的道理?再说,我们小……公子……”

公子还是个娇娇闺秀啊,怎么能不顾礼义廉耻随手收留街上一名陌生男子?

沐河清眉梢一挑:“我看上去很闲么?”

少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能帮你。”

“你如何帮我?”沐河清混不在意。

“我自小习武,如你所言,武功不差,至少……至少可尽力护你周全!”少年想要保持平静,言语间却还是细微地颤抖。

“武艺不差,为何无所事事,食不果腹?”沐河清觉得好笑。

少年垂眸,指尖轻捻,他实在不能告与她这件事。他如今在长明连个正式的户籍都不曾有,躲避搜捕检查都来不及,又怎么寻差事解决温饱?至于偷盗强取,他尚不能有负家族教导,做出这种不耻之事。

少年都快哭了:“我……可保你性命。”

“保我性命?”沐河清反问:“我做了什么该死的事,需要你来保我性命?”

清云听到这句简直更气了,他分明是在咒小姐有性命之忧,呸呸呸!亏得小姐心善救他一命,他倒好张口闭口就是护周全、保性命,搞得好像小姐不得周全、命不久矣!

气死个丫鬟了!

吃的半饱的少年已经恢复了几分力气,眼睛斜睨着清云,见她气鼓鼓得正要说些不讨喜的话,眸中冷光一闪,移步换影,眨眼间就出现在她身后,一个手刀毫不留情地砍在小丫头软软的脖颈上。

清云来不及出声,双眼一黑,瘫倒下去。

少年不太懂怜香惜玉,拎着小厮腰间的系带就把人随意丢在树干边上——正好挨着快要凉透的豆浆和肉包。

他的声音有些嫌恶:“聒噪。”

沐河清怒了,一双桃花眼微眯,声音里透着几分危险:“……你未免太过分了。”

少女清冷的声音分明比之前更加平静,但他依然从中听出了几分压抑的怒气——看来这个小丫头还有几分忠心。

眼前的少女,明灿潋滟的桃花眼微微眯起,他心里无端生起几分失落……他,没有想让她生气的。

少年小心斟酌着开口:“你这个丫鬟……听不得这些。”

“丫鬟?”沐河清挑眉,这小子倒是眼尖。

“不是丫鬟么,姑娘?”少年忽然笑了笑,指了指自己脖颈处微微的凸起。

“……她听不得什么?”沐河清果断转移话题。她自认为自己的妆束毫无破绽,如今被一个毛头小子识破了去,微恼。

少年正色道:“姑娘是谋大事者,身边自然缺一名可用之人。我,再合适不过。”

“哦?”少女似笑非笑反问道:“你便说说,我所谋何事?”

少年定定地看着沐河清:“夺江山,亡陆氏。”

一双黑曜石般的双眼携风带雨。

怎么说呢?他发现眼前这个少女对于……变脸,似乎有格外的天赋。

她分明可以假扮纨绔风流且爱打抱不平的贵公子,救人同时不忘掩人耳目;她也可以笑语吟吟在言语间杀人于无形,不过是为了警醒和嘲弄他幼稚的手段;她甚至可以为了一个小婢女动几分真心和怒气,可其实——她又还剩几分真心可动?

而眼下——她沉下双眸。

明明四周还是浮金碎玉般金灿的阳光,她眼中明灿的光——却仿佛一下子被人拿走丢弃了,只剩下一片幽深和平静。

不过是瞬间的事情。

一切逢场作戏终于还是归于她这个人——神色冷清,端庄从容,喜怒不形于色。

她掩饰得很好,天生的平静之人。

果然——耳边是清冷平静的声音:“妄逆之言,论罪当诛。”

他心下暗叹。

她不肯信他。

两人萍水相逢,连陌路之交尚且算不上,她不信他似乎……的确……应该……不信他。

少年呼吸一滞:“你不信我。”

沐河清眉梢一挑,不置可否。

她自然不信他。

少年紧了紧手中的玉佩,举在手中,黑曜石一般的双眼定定地看她:“我愿以我楼家百年兴衰荣辱起誓,携手相扶,共谋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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