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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

  • 作者:观乎
  • 类型:网游动漫
  • 更新时间:05-23 12:47:12
  • 完书字数:70456

第81章 默契

接近上班的点,雍九和司机在停车场等待老板下来。

两人一般会趁此时间聊聊天,有时候是时事,有时候是八卦。

今天的就是八卦消息。

然而算得上是沸沸扬扬的消息,关于最近突然声名大噪起来的归国富三代,郑瑾的。

说起来跟他们也有点关系。

那个贵公子嚷嚷着要追人,追的就是他们裴家的人。说是一见钟情,放了话出去,死都要见一面才罢休。

其实也算是个寻人启事,因为就连郑少爷也不知道对方的名字或身份。

有不少人猜测正是裴总。

但这也太明目张胆了,离婚礼就十多天了,还搞挖墙脚这出,不仅是不道德的问题,胆子还非常之大。

所以另一部分人猜测,那个人要么是裴家打工人,要么就是私生子。”

“我觉得那个人有病。”雍九说。

“你太年轻。”司机睨了他一眼。

“我年轻?我十二岁就出来搏命打黑工了,工作年龄也就比你差一点而已。”

“你来裴家的年龄还是太短了,”司机语重心长,“十多年前,董事长有个私生子的事情,很多人都逐渐忘记了。”

雍九听出来不对:“为什么是说十多年前?”

“因为死了,算是夭折,受不了压力自杀的。”司机叹了口气,“所以说咱们裴总抗压能力强呢。”

雍九点头同意,片刻后脑子才转了过来,忙问道:“私生子跟那个郑少爷有什么关系?”

“你真的……要不是忠心又能打,在裴总身边待不了一个月。”司机以过来人的语气道,“我在说楚泽啊,那个身份成迷疑似夫人私生子的楚泽。你总记得裴总是怎么把他钓出来的吧?”

“记得,半年前老板察觉了夫人背后另一个人的存在,故意示弱,去医院检查了一通,就为了让对方觉得有机可乘。后来沈然风评变得不好,裴总又晾了沈家两天,让楚泽以为他对联姻动摇,所以才出手劫走了……”

雍九一开始语速很快,不带丝毫犹豫,可越说到后面越迟疑,到最后竟是一脸不可置信地停下。

他刚刚在说什么?发生过这些事情吗?

沈然风评什么时候不好过……裴总也没晾着沈家,甚至还带着沈然去了福利院……不对,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去福利院,只是做慈善吗?

呆滞了几秒钟,雍九突然就像电脑重启了一样,缓了口气。

他重新答道:“记得啊,裴总这段时间和家里疏远了,刚好那个楚泽沉不住气,就自己跑出来劫走了沈然。”

司机也完全不记得他之前那段话,听了之后点点头:“那你觉得,这个郑少爷的做法有什么效果?”

雍九思考了一会儿:“郑少爷也没说是冲着楚泽来的啊?”

“不管是不是,这对裴总来说都是一步好棋。”

“棋?”雍九一脸莫名其妙,“什么棋?”

这时候,裴予质下来了。

雍九赶紧闭嘴,下去给老板开车门,顺带汇报工作。

他还记得宋泠跳楼那天,裴总脸色差得跟生病了一样,但这两天已经逐渐好了很多,又能每天不要命似的工作了。

车开出小区,过了片刻,雍九还是没忍住把那八卦也汇报了。虽然不是正经事,但毕竟和裴家有关。

裴总安安静静听了,开口道:“有那个人的资料吗?”

雍九事先查过,赶紧都说了。

而且还补了一句——是个家产丰厚的纨绔而已,也没父母管着,所以据说特别随心所欲。

裴予质却道:“放出消息,郑瑾要找的人名叫楚泽。”

雍九福至心灵,突然就明白了刚才司机的话是什么意思。

原来郑瑾大张旗鼓追人,真的对裴总有利啊。管他追的到底是谁,把脏水往楚泽身上泼就对了。

他连忙点头应下,突然想起另一件私事。

“婚礼方案您要看看吗?沈然看了,说想来公司和您商量一下细节。”

裴予质皱眉:“来公司?这种事情你没有拒绝吗?”

雍九有点心虚,但又很疑惑。前两天不还把沈小少爷接过来住了两天吗?怎么现在又不让人接近了。

是因为裴总一向不喜欢在工作场合聊私事吗?

“有专门的人负责婚礼,沈然有任何提议和意见都找他们对接,不用来找我。”裴予质不近人情道,“就这么回。”

裴令远程骚扰了楚泽三天。

甚至在被沈照玄邀请着去参加聚会时,也不忘随身带着手机,时不时拿出来捣鼓两下。

一开始是打电话,和他预料中一样,没有一次打通过。

然而实际上比他预料的结果好一些,至少三天过去了,楚泽还没把他拉黑。

电话打不通就发骚扰短信,风格就四个字,死缠烂打,把魏迟曾经用在他身上的方法都用上了。

无论早饭还是晚饭,统统拍照发过去。还有无聊到数了自己卧室有多少块地砖,窗帘有个地方勾丝了,各种小事轮番骚扰。

而且每发一条,都要跟上一个问题。

【你多大年纪了?】

【你什么星座?】

【你谈过几次恋爱?】

到后面问楚泽小学三年级考试得了多少分,小时候你妈打过你几次,甚至问——

【如果以后我们在一起了,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揍你泄愤吗?】

这三天,裴令耗尽了自己全部的耐心。

以至于到后面,系统说他敲手机的表情很像在计划杀人分尸。

裴令说,对啊,他发觉裴予质以外的男人都很难伺候,还不如都杀了。

“你杀楚泽就算了,杀其他人干什么?”系统有些愤慨。

裴令顿了一下,答道:“你觉得这个世界的人,算人吗?”

系统没说话,估计又悄悄拉警报去了,背着说他陷入了情绪怪圈,人性逐渐磨灭。

这话两天之前,系统就已经说过一次。

裴令不在乎。

他只关心楚泽这口气能沉到什么时候。

这三天外面传得越来越离谱,再这样下去,裴家都快在众人口中多出来三个私生子,和四段旷世背德之恋了。

那对夫妇好脸面,不会坐视不管的。

而且今天莫名其妙的,不知从哪儿传出来的消息,说他要找的人叫楚泽。

有名有姓,而且还刚好是正确答案。

裴令想了想,还是将怀疑投在了他哥身上。

他跟系统炫耀:“这何尝不是一种默契呢,你说对吧?”

系统这段时间被他气了太多次,已经不怎么爱搭理他了。

闻言过了一会儿才在他脑海里说:“再有默契你哥也要和别人结婚了,交换了戒指,跟他有默契的就会变成其他人,你可以趁现在再高兴一点。”

裴令听了之后反而笑了笑,把系统吓得又说他有病。

他没再理会,起身去衣帽间里挑衣服。

其实没什么好挑的,假扮成富家子弟之后穿戴就那几个样式,而且今天要见的人,也不值得他打扮。

如果不是要维持人设,他直接套上短袖短裤就去了。

今天下午,裴令和沈家约好了要去湖心岛上看婚礼布置。

不是他主动要求的,沈照玄亲自打电话来请他过去,除开客套话,裴令归纳了一下实际意图——小少爷想去看看奈何没伴,他这个闲人正好去陪着。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小少爷这种身份也和他一样缺少朋友,但裴令没有拒绝这个机会。

他本就想去婚礼现场转一转。

沈家的车开到了别墅前接他,礼数做得很周到。

但坐上去之后,旁边的人显然并不待见他。

上次去沈家,裴令给小少爷带去的坏印象算是根深蒂固了。这会儿看他的眼神虽然努力假装尊重,但很像在看什么不知检点的暴发户。

点了点头算是招呼过,之后就不再开口,仿佛当他不存在。

车开到湖边之后,由船接驳,载着车驶向湖心岛。

这座岛其实挺大,是裴家的地产之一。原本作休闲接待之用,只招待一些贵客。

岛上偏西北的位置是主要的别墅建筑群,临近岸边的一圈也零星修建了一些房屋,其余地方都是休闲区域,岛上来往都由观光车运送。

婚礼进行的场所在南边,很远就看见了不少工人和机械车辆。

阳光刺眼,裴令索性戴上墨镜,刚坐上观光车,就听见前面的司机开口。

“天气预报说一小时后会变天,真是不巧。”

声音有点熟悉。

裴令的眼神藏在墨镜之后,放肆地看过去,正好看见司机略微转过来的侧脸。

从他这个方向才能看清楚,这人就是楚泽。

他直直盯着对方,笑了起来:“确实不巧。”

终于肯露面了,垃圾崽子。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来得有点晚了,临近结局有点卡文。

第82章 什么睡不睡的

楚泽当起司机来还挺尽职尽责,领着他们绕岛逛了半圈,一边逛还一边解说。

裴令名义上就是个来充数的,所以表现得并不是很上心。小少爷作为婚礼主角之一,就关心多了,问了无数个问题,细致到每一个走位。

可不知道是迟钝,还是单纯对小人物不在乎,小少爷一直都没发现和自己对话的,正是那天将他劫走的人。

如楚泽所说,天气果然逐渐阴沉起来了。

裴令望了一眼天边的云,这段时间的雨似乎格外多。

“郑先生担心天气吗?”正和小少爷相谈甚欢的楚泽突然对他道,“您可以在岛上休息。”

啊,原来是为了这个目的。

小少爷当即就要拒绝:“不了吧……婚礼还没办,这始终是裴家的地界……”

裴令直接打断:“好啊,给我找个僻静点的地方,我不喜欢热闹。”

沈然话说到一半,听了他的话猛地转头看过来,表情就像是受了欺负。

裴令面无表情问:“怎么了?”

“大哥让我全程陪着你。”沈然道。

“哦,那你只有陪我住下了。”裴令道,“辛苦你了,小少爷。”

说着,他的视线扫过了沈然露出来的手。

除了几根手指的指甲包着,其他地方一点伤痕都没有,包括曾经尝试割腕自杀的痕迹,也都已经彻底恢复了。

观光车开到了别墅群,楚泽在前头介绍:“最近岛上不接待客人,所以每栋客房都空着。沈先生本就是以后的主人,不如住在那座城堡里,至于郑先生,待会儿我为您找一处清静又靠近湖景的地方。”

裴令只说了两个字:“随便。”

他看了一眼所谓的城堡,的确是全岛最高的建筑。修得挺像那种吸血鬼住的暗黑古堡,里面折损了百来条人命的那种,说不定到了夜里还会闹鬼。

但还是有些浮夸和刻意,不如真正的裴家宅子来得阴森。

将小少爷送到城堡外,那里已经有人等着了。

沈然下车的时候没注意,脑袋碰到了车框,疼得轻呼一声。裴令原本还下意识迎接疼痛,但疼痛没有来临。

伤害转移真的已经解除了。

但一想到是他哥动的手,裴令又不是很高兴了。

他在心中问:“所以我现在能杀了他吗?任务立刻就完成了。”

“不可以!”系统的机械音比平时高了一个八度,“他还是主角!虽然世界被你搅乱了不少,但杀主角依然是不被允许的,你要是真动手,这次就没那么幸运能活下来了!”

裴令面无表情,盯着小少爷的身影。沈然的皮肤几乎好得吹弹可破,洁白的额头上立刻就红了一片。

片刻后他才对系统说:“哦,不能就不能。我问问而已,你急什么?”

“我急?我能不急吗!”系统被他气得又闭麦了。

等到沈然离开,楚泽又启动了观光车,不过这回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太阳已经进去了,郑先生还戴着墨镜吗?”楚泽突然问。

裴令很心烦,他知道,演戏的时候又来了,这次还要演一个痴汉。

他直接起身,弯着腰跨过了前面一排的座椅,动作有些粗鲁但被他做得极其自然。

坐到了副驾位置上,他假装好奇地凑近楚泽,仔仔细细端详,就好像在观察什么稀奇的猎物。

“有个问题,你来当接待,裴家会给你发工资吗?”

楚泽转头看了他一眼,笑得梨涡又出来了。只看皮相,就好像大学里很受欢迎的品学兼优男生,说不定还在学生会里任职。

但裴令忘不了这人一手拿着步枪的样子,还有从飞机上朝他扔东西的事情。

“不会哦,我给裴家免费打工。”楚泽答道。

他就道:“那你给我打工,我给你发工资,要多少你随便开。”

观光车慢吞吞前进,显得这场暗藏风波的试探都变得搞笑起来。

楚泽没看路,直接盯着他看,笑着问:“你要包养我吗,哥哥?”

裴令一时没说话。

他被“哥哥”两个字恶心到了,这会儿就想动手,把这垃圾崽子绑上石头沉湖里。

短暂对峙之后,裴令单手取下墨镜,也笑着问:“那你说,我有没有资格包养你?”

楚泽打量着他的脸,还挺认真的。接着看回前方,猛地打了一把方向盘,把裴令甩回了座位上坐好。

“哎呀差点撞树上,哥哥你没事吧?”垃圾崽子假意关心他。

裴令把墨镜朝楚泽脸上扔。

不开口了。

楚泽被墨镜砸到了脸,却笑得更开心了。

裴令被带到了靠近岸边的一处别墅,周遭是树林,别墅被完全淹没其中,的确非常僻静。

就算今夜发生了命案,也不会有人及时发现。

楚泽领着他进了别墅,简单介绍了一圈就要离开了,说还得去监工。

他把人叫住,开门见山问:“要去找沈然?”

楚泽露出夸张的为难表情:“你不要说出来嘛。”

裴令站在开放式厨房里,转身去冰箱那里接了半杯冰,粗暴地开了一瓶白兰地,毫不犹豫地倒了半杯。

喝了两口之后,才感觉活过来一些。

其实他在国外经历过酒精问题,属于功能性嗜酒,那两年他不喝点就做不了事。后来愈发严重,索性就努努力戒掉了酒精。

自从回到裴令这个身体之后,那种刻在脑子里的渴望又冒了出来,这几天他又重新开始嗜酒了。

再喝了一口,裴令才忍着恶心开口:“你要是真喜欢他,我不介意你以后出去兼职。”

这样子落在旁人眼里,倒像是有点为情所困借酒浇愁了。

楚泽似乎很不解:“你想睡我吗?”

裴令差点把酒喷出来,好不容易才面无表情咽了下去。

他问:“那你想睡沈然?”

没料到楚泽直接点头。

“对啊,沈然看起来很不好睡,但是这个原因让我很想睡他。”

这句话直接把裴令干无语了。

系统幽幽说风凉话:“比你更疯的人出现了,哈哈。”

笑的那两声还是没有语调的机械音。

裴令把杯子举起来:“过来喝了这杯,我就放你走。”

其实楚泽要走的话他根本拦不了,但这也算某种试探。

楚泽始终笑着,毫不掩饰自己打量的目光,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个遍,走过来接住了玻璃杯。

还故意碰到了他的手。

非常爽快地仰头喝了干净,放下杯子就走。不过走到门口时又停下来,回头道:“其实我也挺想睡你的。”

……这是他的荣幸了?

所以裴令该装作高兴起来,感激涕零感恩戴德。

实际上他只感到烦躁。

所以只能似笑非笑,冷冷开口道:“现在滚吧。”

等到楚泽滚远了,裴令走到水池边,开始洗手。

洗到第三分钟时,系统忍不住了:“我要是现在提到裴予质,你会不会又发疯?”

“你已经提了。”裴令道,“他在做什么?”

“工作,头痛,一边头痛一边工作。”

裴令皱眉:“他经常头痛吗?”

“不知道,我也才来一个多月啊。”

裴令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关了水龙头。转身就要将楚泽用过的杯子扔垃圾桶,但顾忌被楚泽发现,顿了顿,还是忍耐着放进了水池。

做戏得做像一点。

他又问系统:“裴予质为什么会头痛?”

“不好说,要不你自己感受一下?”

裴令正想问他要怎么感受,就突然感觉到头部一阵剧烈疼痛,痛得他差点就弯下腰来。

下意识紧紧抓住餐台的边沿,裴令强迫自己深呼吸,过了半分钟才勉强适应了这种疼痛。

这种感觉……仿佛有两股力量在脑海中拉扯,每一股都是从血肉中长出来的,所以撕扯之间会导致剧烈的痛苦。

下一秒,疼痛又忽然被抽走,他甚至来不及阻止,脑海中只留下一点惯性的痛意,正在迅速消失。

“好了,你体会到了吧?”系统道。

裴令喘着气沉默了一会儿,却突然笑了起来,虽然笑得吃力,但连眼中都染上了痴狂的笑意。

“裴予质脑子里有两个势力,我就知道,他不会彻底忘了我的。”

“但他没想起你。”

“那更好。”裴令笑得更开心了,“在事情结束之前,他最好不要想起我。”

他不希望裴予质再为了他不择手段。就让他处理掉那些障碍,给裴予质留一个平稳且自由的余生。

就算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不被当人,但他希望至少裴予质能拥有一个完整的人格。

系统在他狂喜的时候,突然道:“宿主还记得贺温书说的吗?在你死后,裴予质以为你失踪了,找了你半年。”

裴令脸上笑意凝住:“记得。”

“我推测,那半年里裴予质也是和现在一样的状态。”系统狂往他心上捅刀子,“你不心疼吗?还笑得出来。”

裴令的眼神又冷了下去。

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裴予质小时候做过太多精神检查,遇到这种事,或许他真的会以为是精神出了问题。”

“有可能。”系统真浇灭了裴令的意气,又有点过意不去,连忙转移话题。

“那你呢?你给自己留了什么结局?”

安静了一会儿,看裴令的样子像是早有答案,但不想出说来。

系统循循善诱:“不能告诉我吗?我勉为其难可以帮你。”

“给我自己留了……自由吧。”

裴令转头看向落地窗外,又起风了。

但看样子,那片乌云并不会停留在此处,没有雨,只有风。

他又去拿了个玻璃杯,然而不小心脱手,杯子直直往地板上掉。

裴令没想去接,只是视线跟着它而下落,看见它砸在了地面。

竟然没有碎。

他愣了两秒,蹲下身捡起来,洗洗又接着用了。

又喝了几口酒,裴令对系统道:“准备准备,晚上还有一场戏。”

“宿主准备就好了,有我什么事?”

“楚泽应该会直接杀了我。”裴令平静地在脑海里说,“你不想保我的命?”

系统没想通:“啊?他不是要睡你吗,怎么又要杀你?宿主从哪儿看出来的?”

裴令往楼上走去:“你变个实体出来跟他睡吧,你这么懵懂,正好是他想睡的那款。”

不等系统气急败坏,他又冷静补充道:“我在旁边为你加油。”

第83章 初次见面

站在窗户边,从一片漆黑的别墅望出去,能看见波光粼粼的湖面,还有遥远的湖对面由高楼大厦组成的城市天际线。

风是不沾染一点城市气息的。

裴令站了好一会儿,直到身体感受到凉意,才离开了窗边,坐在卧室靠门的单人沙发上。

凌晨三点,楚泽终于来了。

裴令原本还在猜测,那垃圾崽子会闯正门还是翻窗,结果楚泽给座机打来了电话。

楼下客厅里,铃声突兀地响着,打乱了整个夜的宁静。

他稍微一想,就猜出了楚泽想做什么,烦躁却无奈地放下酒杯,起身下了楼。果然,电话一接起来就被挂断了。

楚泽将手机放回兜里,靠在卧室门后的墙边,等着郑瑾上来,然后给人致命一击。

脚步声从楼梯台阶传过来,一点点近了,最后停在了门外。

一声叹息,郑瑾开口道:“如果你耍我这一通不是为了谈感情,我会很挫败的。”

竟然早就发现了?

楚泽有点意外,收起了掌中锋利又小巧的匕首,主动打开门,就看见了微光中有些醉醺醺的郑瑾。

郑瑾开了走廊的壁灯,光线顿时明亮了些许。白了他一眼之后,撞了他肩膀一下,挤进了房间。

“怎么,是想通了,来找我开价钱,还是干脆来解决我这个麻烦的?”

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拿起酒杯又要喝。

然而送到嘴边了却忽地一顿,转头问他:“有没有趁我不在的时候下毒?”

楚泽盯着郑瑾那张醉后迷离的脸,有些不自觉地陷进了那双眼睛里。

他终于又笑起来,走过去将匕首往桌上一放。然后在地上坐下来,倚着墙,抢过酒杯自己喝了两大口。

“凶器原本是这个啊,”郑瑾看向匕首,半开玩笑道,“就用这个解决我?我以为自己至少能配得上子弹。”

“你喜欢枪?”楚泽问。

郑瑾一脸无所谓:“我又不杀人,用枪干什么。”

楚泽又喝了几口酒,他们之间安静了一会儿。

郑瑾没有酒喝,就盯着窗外发呆,年纪比他大了好几岁,发起呆来竟然也称得上单纯。

然而目光突然瞥向他,眼里的锐利依然不减。

“你到底什么身份?逼你出来就像要了你的命一样,还想直接杀了我。是裴家要藏着你?”

楚泽没回答,只问:“杀你还不是因为你看起来别有所图。”

郑瑾笑了笑,歪着身体,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脸。

带有羞辱意味的动作,但力道算轻,脸上的笑又好看,所以看起来更像是花花公子调情。

楚泽握紧的手缓缓松开,杀心也暂时平息了一点。

郑瑾道:“如果你是私生子,那我比你有钱多了,除了你这张脸,还有什么值得我图谋的?”

“我像你前男友?初恋?还是仇人?”他问。

“像个屁,”郑瑾又坐了回去,皱着眉答道,“一种类型我不谈两次。”

他有些正经地说:“我不谈恋爱。”

郑瑾就一把抢回来玻璃杯,又倒了半杯酒,然后在桌面给他推了过来。

“没关系,相处就只求一个感觉,不需要什么关系来定义。”垂眼说话的时候,又有几分冷冽,有点像一个人,楚泽没心思去想到底像谁。

但这种“关系不定义论”,他倒是很喜欢。

自己和裴家的关系也是如此。

“喝吧?”郑瑾抬眼看他。

他鬼使神差就仰头喝了两口,之后问道:“那你下毒了吗?”

郑瑾笑了笑,仿佛觉得他是小孩子开玩笑。

“原本我也只是打算玩玩,你不愿意搭理就算了。但我现在改主意了,如果你真是裴家的私生子。”

“什么主意?”

“帮你上位啊,让一个私生子在我帮助下成功上位,多好玩的事。你很想搅黄这桩婚事,对吧?”

楚泽再一次感到意外。

他问道:“你想要裴家的资源?”

“随你怎么想,我无所谓,反正实话已经给你撂这儿了。”郑瑾继续看向窗外,悠悠道,“人生多无聊啊,有钱没钱有权没权的,我就想多玩玩,玩够了再死。”

又是一段沉默。

楚泽放下玻璃杯,抬头望着郑瑾:“夫人邀请你去裴家做客,明天。”

郑瑾似是觉得好笑,笑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他。

“我要是没通过你们家的测试,就死在你刀下,通过了,明天就去当你们家的座上宾?”

他点头,也笑得灿烂:“是啊,我想夫人会喜欢你的。”

郑瑾笑着瞥了他一眼:“那裴家还真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楚泽喝了两杯酒就走了。

裴令却一直没睡。

有担心垃圾崽子杀个回马枪的原因,但更主要的原因是他根本没有睡意。

又望着窗外的夜色,发呆了很久,才起身慢悠悠把玻璃杯拿到楼下,扔进了水池。

接着又开始洗手。

整个岛上都太安静了,裴令莫名就像找个人说说话。

于是主动叫了系统出来。

“干什么?”系统不太想搭理他。

“裴予质最近没回裴家吧?”他问。

“没有,跟父母关系不对付,又没撕破脸,所以一直忙着工作,也住在公寓里。”

“那就好。”

没有被迫和父母融洽相处,他稍微放心一些。

而且裴予质不在裴家是最好的,这不是一个合适的见面时机。

裴令又不说话了,系统反而要来刺激他:“手快洗破皮了吧,有洁癖就不要干勾引反派的事啊,宿主。”

水声哗哗,他在脑海中说:“我还没勾引过裴予质,真可惜。”

系统无语到安静了一会儿,才说:“裴予质好像也不需要你勾引,但凡他还记得你,你说什么他都会答应。哪怕你要滚床单,他也能立刻脱衣服跟你大战三百回合。跟你当情人当床伴当朋友,都取决于你。”

裴令终于关了水,似乎有点支撑不住醉意,双手撑住了台面。

“也是,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他喃喃说出了声,“他和我的关系也不需要定义。”

之前对楚泽说出这句话时,裴令只是想唤起楚泽对自己身份的介怀,可现在仔细一想,他也挺赞成的。

系统反驳道:“我怀疑你在嘴硬,其实心底在意得很吧?”

裴令丝毫不像被说中的样子,难得坦率地笑了笑。

“你懂个屁。”

擦干手,裴令跑到屋后的庭院里坐着,瘫在躺椅上继续发呆。

这里正好对着城堡的方向,房间的灯都是熄灭的,亮着的只有走廊。

“楚泽跟沈然说了些什么?你知道吗?”裴令问。

“探听不到。”系统答得非常冷酷。

“废物。”裴令也冷酷地评价。

系统一下就急了:“我的能力如何还不是看你本事多大!你要是现在把世界搅得彻底天翻地覆,我马上就能给你变出一百个裴予质!至于像现在一样能力时好时坏的,现在连一场谈话都探听不到吗!”

裴令不说话了,像是被系统骂呆了。

然而几分钟之后,裴令非常冷静地说:“如果真有一百个裴予质,那每天说的话加起来会很多吧,岂不是等于得到了一个话唠版裴予质。”

说完把自己逗乐了,笑得肩膀都一抖一抖的。

“神经,建议你去检查一下。”系统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屋里突然传来一声破碎的轻响,但随即又归于寂静。

怪了,这时间不该有人来。

裴令起身,摸到兜里那把被他收为己用的折叠匕首,走进屋子。灯一开,他就看见了厨房地面的玻璃碎片。

水池里原本该有两个玻璃杯,现在只剩下一个。

就好像,白日被他不慎掉落在地却没碎的杯子,现在终于碎了。

“啊哦,”系统在他脑中出声,“世界开始出bug了。”

第二天清晨,昨夜的风已经停了,又是一个晴天。

一行人回到码头那边,但楚泽没有现身。

裴令一夜没睡但一口气吊着,精神还行,但小少爷困得格外明显,整个人都蔫哒哒的。

“城堡里闹鬼?”裴令随口问了一句。

沈然没理他,只装作没听见,上了船。

过了湖,有两辆车等着。其中一辆后排车窗降了条缝,没露脸,但伸出一只手对裴令挥了挥,应该是楚泽。

“我就不跟你回去了。”裴令说着就往那辆车走。

沈然回头匆匆扫了一眼,然而视线扫到那辆车的车牌号时,脸色忽地一变。

“裴家的车?”沈然警觉地问,“你要去裴家?”

眼下裴令跟小少爷暂时没有利益牵扯,也不打算在这时候对沈然做什么,但前提是对方不会影响他的计划。

裴令回头就道:“以后少出来,你都晒黑了。”

白得发光的小少爷突然局促起来,气鼓鼓地上车走了。

裴令上了裴家的车。

楚泽已经换了身装扮,板板正正穿上了正装,连头发都打理过。从阳光开朗大学生,变成了豪门接班人。

但脸上过分洋溢的笑容还是没变。

“昨晚睡得怎么样?”

他坐在后排另一边,开始闭目养神:“酒挺好喝。”

“知道今天要去裴家,怎么还喝那么多?”楚泽问。

裴令察觉出一点荒谬,睁开眼不可置信地看过去:“你是妈妈的乖宝宝吗?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再这样我就对你没兴趣了。”

说罢将扣好的衬衣又扯开一颗纽扣,这才呼吸顺畅地重新闭上眼。

“到了叫我。”他道。

不过是见裴先和楚风荷而已,别说喝酒了,这两个人甚至不值得他系领带。

闭上眼睛,是为了不看见通往裴家老宅那条熟悉的路。

他担心自己会流露出一些控制不住的眼神,被楚泽发现端倪。

过了二十分钟,他感觉到车速变缓。楚泽一声“到了”,他才逐渐睁开眼。

他们刚进入最外面的门,行驶在一条曲折僻静的林荫路上。在树林掩映的深处,依稀可见一栋暗灰色的建筑,那是裴家的主楼。

降下车窗,裴令感受着从百年老树间穿拂而过的风,轻声道:“有些年头了。”

“是挺老,”楚泽的语气满不在乎,“我想过把这里推平,然后修一个游乐园。”

裴令没说话,心想裴先怎么不一早弄死你。

敢在裴家司机的面前说这种话,看来是真的不害怕,背后有楚风荷撑腰,说话就是硬气。

车停在主楼前的喷泉广场上,有人来为他们开门。

裴家的待客之道是没什么可挑剔的,有客人来,主人都会出来迎接。没来得及细看,他只瞥见台阶上站着好几个人。

下车站定后,裴令刚好站在阳光底下,迎着刺眼的光线看过去,迟迟没能看清楚。眼睛刺痛,只好先垂下视线。

他被楚泽领着走上台阶,听见垃圾崽子玩味着说了句“难得”。

随即语气不佳道:“这是郑瑾,夫人请来的客人。”

裴令刚垂眼踏进建筑的阴影中,听见这话,一股感知到危险的恐慌感席卷了整个身体,脑子里就像被敲响了一口钟似的嗡鸣。

“初次见面,”他哥的声音很冷淡,“我是裴予质。”

作者有话说:

见面啦。

第84章 见面礼

裴令抬眼时嘴角是上扬的,非常礼貌的社交性微笑。

再怎么不想见面,也还是见到了。

这算是什么孽缘?

他索性直接看向裴予质的眼睛:“你好,久闻大名。”

几天不见而已,他和裴予质之间却像隔了数年。不是分开了八年的重逢,而是完全变成了陌生人,见面不识,前面二十多年的人生都一笔勾销。

明明他心里还坠着很多关于裴予质的秘密,可说不出来了,就算说出来也只会变成一堆废话。

可在这一瞬间,裴令还是对自己说了句“算了”。

求仁得仁。

裴予质表情没什么变化,依然是不带感情地审视一瞬,然后将他请了进去。

称呼他时,说的是“郑先生”。

裴令笑了笑,迈步走进了裴家。

他装作第一次来,却对这里每个地方都无比熟悉。

八年过去了,这个宅子竟然毫无变化。就连那些花束的品种和摆放位置都如以前一模一样,仿佛与他最后一次看见的是同一束,长开不败。

看方向是要往会客室去,裴令是客人,与裴予质几乎并肩而行。

“听沈照玄提起过你。”他哥忽然开口。

裴令正走神,想着他哥是不是正在忍受脑中的痛苦,被猛然一问,又不得不切换回郑瑾的立场。

“最近认识的新朋友,”他道,“算是一见如故。”

裴予质反问道:“与沈照玄一见如故?”

他不得不转头看过去:“很奇怪吗?”

“很奇妙,”他哥用词还挺委婉,“你与楚泽也一见如故吗?”

今天裴予质话有点多了,看来他的名声传得很广,连裴予质都得问上两句。

楚泽跟在他们后面,一路上都没说话。

裴令转头看了眼楚泽,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打量着裴宅的各处装修,似乎真打算将这里给推平。

他收回视线,回头答道:“不是吧,大概是一拍即合?”

楚泽在后面说:“那叫臭味相投。”

他扯了扯嘴角,没能笑成功,一看裴予质,同样没笑。

气氛有些微妙。

裴令只好闭嘴,在心里问系统,他哥怎么突然回裴家了。

系统也有点迷茫:“不知道啊,我也觉察不到裴予质的动静。”

“少爷,怎么没戴订婚戒指?”后面的楚泽突然开口。

裴令视线往裴予质左手看去,手指上没有任何配饰。他知道那枚戒指的去向,在世界重置所有人意识之前,裴予质为了表明终止联姻的立场,将订婚戒指送还给了父母。

难不成回来这一趟是为了拿戒指?

正好走到会客室外,裴予质抬手敲了两下合上的门。

之后才给了楚泽今天的第一个眼神:“夫人让你去取一样东西,楼上起居室,靠门的矮柜上。”

即使是看向楚泽,这个颇具威胁的人,裴予质也没什么波澜,仿佛并没有将其当成对手。

但这句话明显是要支开楚泽。

楚泽似笑非笑地停留在原地,对峙了片刻,似乎觉得裴予质这个借口找得实在拙劣。

但还是迫于现实,不得不答应。

“行,少爷。”

这声“少爷”喊得比之前更加讽刺,随即转身大步离开了。

裴予质没有被挑衅到,面色平静推开了门,对他道:“请进。”

裴令还有些不习惯这种客气和礼貌,仿佛回到他刚来裴家的时候。那会儿裴予质对待他就像对一位客人,礼节十分到位,甚至称得上体贴。

几个月后才有所改变。

大概是见他短时间内不会离开,态度才逐渐转换,不再客气,却也更加疏远,或许是不喜欢父母找了个活人给自己当玩具。

裴令说了声“谢谢”,进了房间,便看见窗边站着的一个女人。

黑色的及地长裙,墨黑的发丝规整而优雅地盘在脑后,身姿挺拔地立在那里,整个人肃穆淡雅至极。察觉到有人进来,便从容转过身来。

他抬眼望过去,看向他曾经叫了多年“母亲”的美丽女人。

楚风荷。

时间并未给这个女人带来多大改变,和从福利院接回他时比起来,模样没什么差别。

女人对他也浅淡地笑了笑,从那张脸上依稀能分辨出裴予质继承的部分。

冷漠的眉眼。

他走近了,带上笑容,以陌生人的口吻道:“夫人,早上好。”

“时间很合适,郑先生。”楚风荷的笑意如纱一样薄,“小泽提起你时所言不虚,果真是很适合他的人。”

“谢谢,我很喜欢交朋友。”他回道。

楚风荷并不打量他,非常真诚地直视他眼睛,塑造一种和善的幻象。

如果站在这里的不是与楚风荷相处了六年的裴令,他也会认为,这是一位看似高高在上,实则善良体贴的女士。

毕竟当初在福利院第一次见时,楚风荷几乎让所有小孩都向往这个家庭。

“那太好了,裴家也非常喜欢结交有价值的朋友。”女人抬手示意,“请坐吧,郑先生这段时间有安排吗?”

“刚回国,看什么都新鲜。”他答得模棱两可。

三人坐下,佣人端来了热茶,裴令没碰,注意力一直被旁边事不关己的裴予质分散。

他还是不知道裴予质回裴家的目的。

“既然郑先生也是沈家的朋友,不如就先这里住下来,等到婚礼之后再做安排。”楚风荷的声音让他收回了分散的注意力

只见女人慢悠悠端起茶杯,嘴唇碰了一下茶水,看不出来喝没喝。

裴令假笑:“不好叨扰吧?”

“怎么会,只怕我们招待不周。”女人放下茶杯,“郑先生从事艺术,对婚礼布置也有见解吧?可以和予质多交流,我想他会很乐意的。”

太会说话了。

郑瑾在外的名声也就是个做收藏生意的艺术贩子,还是常常赔钱的那种,在楚风荷口中就变成了对艺术有见解。

不过这两句话还有更蹊跷的地方。

留他下来可以理解,郑瑾的家世在这儿,就算当不了盟友,当裴家的普通朋友也是在生意上多一条门路。

可为什么,楚风荷让裴予质陪他,却没提到楚泽?

什么意思?

裴令看向一旁的裴予质。

他哥则盯着桌面看,又不耐烦了,但太有教养,所以没有当面拆台。

楚风荷也朝裴予质看过去:“予质,最近忙吗?”

裴予质抬眼,不冷不热答道:“楚泽会更忙一些。”

裴令感觉氛围凝固了一瞬。

这阴阳怪气的,没了解过内情还听不出来。楚泽可太忙了,每天要去岛上盯着,又得接近沈家小少爷,还想着要如何把裴予质扳倒,脑子里的算盘起码有三把。

但他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

没等裴令主动开口,婉拒与裴予质接触,就听得他哥又补上了一句。

“他忙,自然是我帮他招待客人。”裴予质说着,突然看向裴令,让他几乎措手不及。

正好,略显急躁的敲门声响起,不待房间里的人回应,门就被推开。

楚泽提溜着一个餐盘大小的首饰盒子走进来,一边走还一边低头研究。眼也没抬,很是随意地叫了声“夫人”。

随即把首饰盒往桌上一放:“事先说明我没打开看啊,里面到底是什么?”

“叫人。”楚风荷提醒了一句,语气并不威严。

但楚泽还是叹了口气,很不耐烦地瞄了一眼裴予质,叫了声“哥”。

裴予质没应下这个称呼,就好像没听见。

裴令一样没什么反应,但他内心正压抑着一股暴躁。同样的称呼从楚泽口中叫出来,怎么听怎么刺耳。

他故意装作若有所思,视线在裴予质和垃圾崽子之间扫了扫,成功收获了两双眼神。一双冷若冰霜,让人不敢再窥视,另一双则非常放肆,冲他眯着眼睛笑。

笑得也太欠揍了。

楚风荷打开了首饰盒,里面是一枚胸针,镶嵌有不小的冰蓝色碧玺,剔透得像从海里捧出来的。

“一点见面礼。”女人笑着将首饰盒往前轻轻一推。

裴令几乎要皱眉,他觉得这很不对劲。

裴家作风向来与殷勤二字无关,即使求人办事,姿态也不会太低,甚至会想尽办法让别人来求着帮忙。

果然,下一秒楚风荷就道:“我记得予质有一对袖扣,出自同一个设计师之手,和这枚胸针是一套。我没记错吧,予质?”

第85章 我不想变成疯子

不只是裴令,就连另外两人也都因这句话而感到意外。

他笑着问:“是要托我转交给沈家的小少爷吗?”

“是送给郑先生的。”楚风荷说着站起身来,“不好意思,接下来恐怕要失陪了。”

接着叫上了还有些迷茫的楚泽,慈爱地拍了拍肩膀。

“你和我一起。”

楚风荷走出了几步,楚泽却还停留在原地,视线落在首饰盒上,有点讽刺地笑了出来。

随即用胜利者的目光俯视着裴予质:“哥,不客气。”

而楚风荷没有任何要制止的意思,就放任楚泽那样挑衅。

裴予质本人当然不会上钩,被这种挑衅惹怒,但裴令心里突然就有一股怒意涌了上来。

“夫人留步,”他起身,用平静的语气道,“我可以和您单独聊聊吗?”

楚风荷思索了一瞬,颔首同意了:“在这里?”

“是的,麻烦您请其他人先出去。”

楚泽给了裴令一个询问的眼神,但被无视了,裴予质却似乎根本不想多待,立刻起身离开。

与他擦肩而过时,低声说了一句:“我在门外等着。”

裴令没有反应,他脑中已经没空余位置思考裴予质的意思,用眼神将楚泽也赶出去之后,才附身捡起了首饰盒。

打开看了两眼,不客气地取出胸针,放在掌心把玩了片刻。

“马上就婚礼了,夫人在这时候换掉主角,不会太草率吗?”

“合适的选择在什么时候都不草率,”楚风荷的语气很理所应当,“相比起予质这样沉默寡言的孩子,小泽和沈然更加适合彼此,不是吗?”

裴令无力地笑了笑:“您这心偏的,可真有创造力。”

楚风荷话里的笑意则相当自然:“郑先生也真是热心肠,如此关心婚事。还是说,郑先生把玩笑开成真的了,的确喜欢小泽?”

他还没回答,女人就用长辈的姿态开解他。

“年轻人,情爱难免,可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就知道感情往往带不来任何增益。”

裴令很不想把话说透。

楚风荷这么做,无非是想借由婚礼将楚泽一朝扶持起来,让其身份自然而然见光,且一跃成为裴家真正的接班人。

虽然不知道裴先去哪儿了,但楚风荷明显无所畏惧。

而裴予质,则是被放弃了,被剔除了继承的资格。

可如果裴令不点出来这些事实,楚风荷这种人可以一直跟他绕圈子,用和蔼的面目说出那些暗藏恶意的假话。

他将胸针的背面翻了过来,抬起头道:“裴予质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了夫人的弃子?”

这一次,楚风荷完美的面具终于露出了一点真实表情,疑惑不解。

“予质?郑先生为什么关心这个?”

裴令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烧起来了,那把火愈烧欲烈,理智在不受控的边缘被煎着。

他尽可能平静地阐述立场:“既然我被您当成了次等资源,留给了次要的裴予质,我应该有权利问您几个问题。如果您坦率回答,我才能好好考虑与裴家合作的可能性。”

这番话说出来之后,楚风荷似乎才真正将他当成了可以交谈的对象,带着几分认真,审视了他片刻。

“好,我可以回答你。”她道,“你不需要知道我是从何时开始放弃了裴予质,但我能明确地说,他以后会一直是弃子。”

裴令点点头:“第二个问题,楚泽是您的孩子吗?”

其实裴令在几天前,就从系统那里得知了楚泽的身世。

这人并不是楚风荷的私生子,甚至也不是亲戚,而是和裴令差不多的背景。无父无母,但有个年迈的爷爷,十四五岁的时候因机缘巧合被楚风荷看中,暗中接回来养着。

时间正好在裴予质刚成人那段时间,也是裴令出国之后。

所以裴令很难不去想,楚风荷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态,接回了一个半大孩子,给了自己的姓氏,亲自培养。

甚至从今天的表现来看,还给了以前从未有过的慈爱——无论是裴予质还是他,都不配得到的东西。

凭什么?

到底凭什么?

裴令的不甘在刚才彻底爆发了,他觉得比起自己当了六年的人形玩具,这件事更加让人费解。

楚风荷仿佛在思考他这个问题的深层含义。

因为如果单纯要衡量是否值得合作,没必要问出这么感情化且私人化的问题。

但女人还是回答了:“小泽当然是我的孩子。”

“唯一的?”

楚风荷的边界很坚固:“郑先生没必要知道。”

他了然:“所以就是唯一的,楚泽是您唯一的孩子。”

裴令闭了闭眼睛。

他知道自己其实没有立场愤怒。裴令从来就不是裴家的孩子,而裴予质的事情,说到底他也没资格去打抱不平。

可是他忍不住。

头很疼,突然之间发作的。他用掌根胡乱揉着太阳穴,来回踱步了片刻,突然站定看向女人。

“你应该不知道吧,从裴予质小时候开始,有几个佣人就一直在欺负他。”

“什么?”楚风荷显然没能立刻明白他在说什么,一个陌生人,忽然说起了裴予质小时候的事情。

裴令一看这副全然不知的表情,就气得手指发抖。

系统了解他,立即开口:“宿主,忍住。”

他想忍,可是头痛让他完全无法冷静思考。

而且耳边也响起了刺耳的嗡鸣声,系统又说了些什么,他都听不太清了。

“负责打扫他房间的那几个,给他的杯子里装泥巴,往枕头里藏钉子,就为了看所谓少爷被欺负得不敢开口的样子……”

裴令强忍着痛,质问对方,“知道为什么裴予质从来不说吗?因为在我过来的时候,那些事情就已经持续很多年了,他早就错过会开口求助的时机了。”

楚风荷的游刃有余始终不是一面不破的盾,她终于露出了怀疑与戒备的神情。

裴令恍惚以为自己在复仇,如果不是这么痛的话。

当初他发现了那些肮脏的事情,也发现了裴予质的无动于衷。小时候的他不明白,被伤害就会痛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在裴予质身上毫不奏效。

他朝着楚风荷走了几步,咄咄逼人。

“惊讶吗?你从来不进他房间,不关心他,当然不会知道了。你甚至也不知道他对花粉有过敏症状吧?不只是他的书房,整个裴家每天都换一次的鲜花,你让他随时都活在痛苦里。”

这是楚风荷从来不知道的事情,即使不关心裴予质,也多少会受到冲击。

女人质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裴家的事情?”

“我是谁?”裴令笑了笑,“我是谁并不重要,因为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把我当人,唯一有可能被你们当人的,也在你们的阴影之下逐渐变得不正常了。”

头疼加剧,可裴令不想去管了。

他握紧了手中的胸针,已经松开的针头刺入皮肤,但他浑然不觉。

“你该问为什么裴予质从来都不说。因为他自己明白,从几岁开始就成了你们的弃子。”

裴令开始享受将真相一点点剥开的痛感。

“裴先在外面养私生子,你倒好,不关心也就算了,等到他终于熬到成年,你又去找了个野孩子寄托你的愧疚。发现良心有愧,但为时已晚了,裴予质已经变得比你们夫妻更冷漠了,是吧?”

啪。

一个耳光落在了裴令脸上。

力气很大,裴令被扇得偏过头,脸颊的刺痛感逐渐浮上来,嘴角似乎也破了。

他回头看去,楚风荷的冷静依然不减,并且也没有因为他的揭露而有一丝的惶恐与悔过。

也是,这种人怎么可能悔过呢?

“你是……”女人接下来的话到了嘴边,却迟迟没说出来,或许是说不出来。

裴令冷冷地看过去,目光阴狠。

“养不熟的狼崽子……”楚风荷喃喃开口,“你有什么资格置喙裴家的事情?以为你会帮裴予质重新变回正常人,你却做了些什么?”

想起来了啊,那更好了。

裴令盯着这位“母亲”,问道:“您说,我做了些什么?”

楚风荷连愤怒都是内敛的,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楚:“你让他从一个不吭声的怪孩子,变成了敢和父母作对的人。”

“作对?”裴令真实地笑起来,“那我功德无量了。”

面对他的疯癫,楚风荷愈发冷静。

“生日那天他帮你藏玩具,被发现之后,他竟然找到我们,想把东西要回去。”女人语气中透着不理解,“在那之前,他一直都懂得玩物丧志的道理,也明白被收走的东西是不可能再要回去的,是你求他帮忙的。”

那个魔方。

裴予质拿走,却声称不小心弄丢的那个魔方。

所以裴予质骗了他……骗了他……

生日宴那天夜里,裴予质回来得晚,是因为去找父母索要东西。平日里从来不违背父母意愿和规则的人,竟然主动去讨要一个破旧的玩具。

“那几年,裴予质为了你的事情来找过我们多少次,你要装作不知情吗?”轮到楚风荷质问他,“就连安排你出国的时候,他甚至想要和你一起去。”

裴令身形一晃,扶住了沙发才堪堪站稳。

和他一起出国?

这听起来比他重生了都荒谬。

他甩了甩痛到极点的脑袋,竭力维持冷静:“不可能……你编也编得有逻辑一些吧?他为什么要做这些,我只是一个影子而已……”

“你应该是,可你没能做到。”楚风荷上前一步,语气沉下来,“你是个失败品。”

失败品?

裴令没反驳这句话,可杂乱的思绪都因为这句话而集中了。

他想起来了,自己支开其他人,原本是打算做什么。

松开扶着沙发的手,他一点点站直了,将呼吸调整回平稳的状态。即使头依然像要裂开似的疼,即使耳边依然尖锐嗡鸣着,他也不会被影响了。

“假装站在关心裴予质的立场上,来指责我,是不是感觉很顺心啊,母亲?”

他叫出了曾经的称呼,轻蔑地问:“你又何尝不是一个失败品呢?”

裴令抬手,将早就掰直的钢针直直捅进楚风荷的颈侧。

女人两眼瞪大,却因为突如其来的疼痛而无法动弹。

钢针完全没入了皮肤,但没能扎准动脉。于是裴令用力拔了出来,又捅了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

每一下都冷静到了极点。

楚风荷逐渐失去力气,被黑色长裙包裹的身体,逐渐坍塌,变成一座肃穆的肉体墓碑。

裴令松了沾满鲜血的手,冷眼俯视着,看血在地上越淌越多。

“放心,你是第一个,下一个会轮到楚泽,之后是裴先。”他转了一下用力过度的手腕,语气释然,“原本安排在婚礼那天的,但机缘巧合,提前就提前吧。”

楚风荷说不出话来,只能死死地盯着他。

“看我干什么?要不我给你笑一个?”

裴令其实是想开玩笑的。

可他的精神已经支撑不起一个玩笑了,话音落下之后愣神了片刻,竟真的觉得有些好笑。

嘴角上扬,眼里也浮现了星星点点的笑意,他从轻笑逐渐疯癫,直到笑弯了腰。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突然转过身去,看向一直都站在那里的幻觉。

年轻的裴予质就那么静静注视着他,一如既往地包容。

在他还是少年时,发现自己逐渐控制不住对裴予质的喜欢,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无论怎么暗示自己,都无法压抑心里那无以名状的感情,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下贱到喜欢上害他成为玩具的根源……

在那个时候,幻觉里的裴予质也是这样看着他的。

他轻叹一声,开口道:“这么多天了,一直假装没看见你,你不会生气了吧?”

裴令脸上溅了血点,有些痒,他抬手抹了抹那里,却让脸上染了更多的鲜红。那张脸在红色的衬托下显得明艳了很多。

“生气也没关系,你也是要消失的。”他道,“别再出现了,只要你还存在,就证明我是个疯子。”

“可我不想变成疯子啊,哥哥。”

他蹲下身,一手按住楚风荷濒死的身体,另一只手将胸针拔了出来。

然后朝着幻觉走过去,声音温柔了几分:“过来,让我杀了你。”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抱歉,最近真的很卡卡卡……裴令终于还是碎掉了……我也碎掉了……最近精神状态不是很好的样子……

第86章 让你自由

裴令的眼睛里进了血,视野被一片红色覆盖。

他根本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就看见自己正骑在裴予质身上,双手掐着对方的脖子。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想看清楚裴予质的脸,却只能看见一双冷如冰霜的眼神。

耳边除了嗡鸣声,还有强烈的心跳声,挡住了一些人说话的声音。

“别……”

“裴予质……杀……”

“主角……”

裴令手上用了全部力气,手腕却突然被什么温热的东西碰了一下,恍惚间松懈了一瞬。

就在这么一刻,混乱的脑海里突然跳出一个念头——他为什么能够触碰到幻觉?

人声冲破了杂音,系统在他脑中狂喊:“别杀他!他是真的裴予质!杀了主角你也会没命的!”

手腕上的温热的触感离开了,裴令感觉到自己的脸被人碰了碰。

他猛然收回手,整个人顷刻间脱力。

徒劳睁着双眼,却无法辨认眼前的人是否真实,从喉咙里挤出声音,也沙哑到不成声。

原本想叫一声“哥”的。

“你太累了。”身下的人开口,“睡一觉吧,好吗?”

裴令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那只手就摸到了他的颈侧。轻柔地摩挲了两下,按住他的后颈往下压,他整个人都扑在了裴予质身上。

背上被拍了拍,就像在哄他睡觉一般。

裴予质轻声道:“闭上眼睛休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裴令不肯闭眼,他潜意识里还认为有事情没完成。

在血色的世界中,他抓紧了裴予质的衣领,想开口说话,用尽了力气也没能说出只字片语。

“睡吧。”裴予质轻拍着他的背,一股难以抵抗的昏沉将裴令彻底吞没。

见身上的人闭上了眼睛,那些癫狂与不安都被掩盖住,裴予质才抱着裴令起身,将人放在了沙发上。

身体依然残留着窒息感,裴令刚才用了全身的力气,是真的想杀了他。

裴予质不明白缘由,也不感到失望与愤怒,他只知道裴令累了,或许也病了。

会客室的门仍然关着,原本等在门外的人都暂时被他支走了。

而里面的一切都发生得很安静,他独自进来时,裴令已经安静地完成了杀人。

不算完成。

裴予质安置好裴令之后,来到母亲身前。

楚风荷还没有死,手掌竭力捂着流血的伤口,可是失血过多,很快就没了力气。那些血不停从指缝间涌出,落在黑色的衣裙上,像隐形了一般。

裴予质蹲下来,伸手替母亲按住了伤口。

可他神情依然淡漠,看着伤势,平静开口道:“父亲在哪里?”

声音很沙哑,就连裴予质的皮肤上都留下了明显的掐痕。

楚风荷身体在抽搐,冷艳的五官已经略微扭曲了,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说不出话了吗?”裴予质又道,“您把他控制起来,转移到其他地方了?”

女人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还是说,父亲依然在裴家的某个角落?”

僵持了两秒,裴予质得到了答案。

他也是第一次得到母亲这样的眼神,似乎在看一个背叛者,同时也是令人意外的还不错的作品。

或许有那么一刻,母亲后悔了让他作为弃子。

可是裴予质没有任何动摇。

刚才在门外,他一个人等在那里时,隐约听见了里面的争吵。裴令有一句说得很对,他比父母更加冷漠。

出于正常的道德标准和世俗规则,他不会杀了自己的父母。

可是如果有必要,他也能下手。

松了松手掌,裴予质垂眼观察了一下伤口。裴令扎了很多下,却没能刺穿动脉,如果这时候救治,很大概率能救回来。

“有什么话想说吗,母亲?”他问道。

楚风荷艰难地出声,只有微弱的气音。

“你就……不该出生……”

裴予质侧耳听了,沉默片刻后答道:“我知道,从记事起就知道。可是您需要一个亲生的孩子才能留在裴家,不是我,也会是其他人,总有人要出生。”

他母亲已经很难再说出话了。

“但你们不应该牵扯到其他人。”裴予质说,“裴令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们把他当成了和我一样的物品。”

在濒死的母亲面前,二十多年来都没想过要说出口的话,裴予质还是没能彻底将其埋藏。

“既然你们认定了我不能自由,就不该把一个本该自由的人拉进裴家。他有朝一日会飞走,您猜,我会不会也跟着向往?”

他毫无隐藏地注视着女人,完全不惧被看穿。

“你们没给我的家,我总会在他身上找到的。”裴予质彻底收回了手,“希望您带着平静长辞,就像您平静地摧毁他人人生那般。”

楚风荷的面色已经苍白如纸,失去了生命力,只是眼睛依然不甘心地看着裴予质。

“父亲和楚泽很快来陪您,您不会感到孤独的。”

裴予质说完,将掌心覆盖在楚风荷眼睛上,强硬地让母亲闭上了双眼。

在血泊中静默了片刻,裴予质才起身,捡起了地面那枚胸针,塞进了母亲掌心。

他站在尸体旁,心中没什么实质性的情绪,只觉得房间的地毯之后要换了,可他竟然已经习惯了这个颜色和纹路。

习惯是一场无声的溃烂。

裴予质转过身,看向昏睡中一脸平和的裴令。

就像他已经习惯了在裴令面前当一个沉默的人,即使无法见面的这些年里积攒了很多话,重逢后也难得憋出一句。

裴令的身份变了,目的无法言说,他也就不问,希望用沉默能留住对方。

可这个世界已经在崩溃了,他的习惯也逐渐失去意义。

他和裴令,他们的过往被封存,未来也晦涩难明。

至少眼下,他希望裴令能睡一个安稳的好觉。最好醒来之后,不要记得今天发生过的事情。

而他自己,不知道苏醒的记忆还能维持多久。

如果像前几日那样,时不时被清洗记忆,遗忘了裴令,那他会一直待在裴令身边,尽可能让自己铭记。

如果能有幸与醒来的裴令说上话,他可能会说——

“在你暗中把钉子交还给那几个人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你不是和我一样冷漠的小孩。即使日后我变得愈发卑劣,有一件事我也会坚持,那就是让你自由。”

第87章 幻觉

裴予质刚结束短暂的通话,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

楚泽走进来,看见尸体和血迹时只是挑了挑眉,倒是后面的管家和佣人大惊失色,还没冲进来就被楚泽拦住了。

“诶等等,看起来已经没救了,让我先跟少爷说几句话。”说着反身关门,还嘱咐道,“别声张,让我和少爷来处理。”

房间里没了别人,裴予质正在用纸巾慢条斯理擦拭双手,但血渍很难擦干净,到后来一双手也只能越来越脏。

“夫人的遗嘱里,写明了要将所有资产都留给我,你知道吗?”

裴予质听见了这句话,却并不在乎。无论遗嘱怎么写,到最后那些东西都只会落在他手中。

“所以呢?”他问。

楚泽笑道:“其实我根本不在乎你们这些家族之间的利益争斗,那些财产可以分给你大半。”

裴予质扔了纸团,没有回答。

“联姻我也没有兴趣跟你争,你大可以跟沈家小少爷结婚。”楚泽满不在乎道,“我只有两个条件,把这间宅子给我,沙发上那人也给我。”

最后一句话说完,裴予质终于抬眼,正视楚泽。

“理由。”他道。

楚泽耸耸肩,走近了观察尸体,在看见颈侧伤口时似乎有点意外。

“下手不太准啊。也没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是单纯不喜欢当你们裴家的备用资源,成天听夫人说裴家哪儿哪儿不好,让我来跟你争权,听得我耳朵都长茧了。”

脚步始终避开了地面的血,干干净净不沾上一点。

“所以我打算把这里推平,修一间游乐园。”说完后,楚泽也远离了尸体,在沙发上懒懒散散坐下。

“你只说了一个理由。”裴予质提醒道。

楚泽恍然大悟:“啊,你说郑瑾啊,你也对他感兴趣吗?对了,他怎么晕过去了,身上这么多血。”

说着“啧”了两声,还摇了摇头,问道:“你俩谁干的?”

“自杀。”裴予质答道,“尸体交给你处理了,自便吧。”

说着就弯腰将沉睡的裴令打横抱起,准备离开。

“慢着,你还没回答我。”楚泽开口拦住,“看来你对人更感兴趣,才第一次见而已,被迷得神魂颠倒了?怎么连我都不如,我至少见过他两面。”

裴予质低头看了看裴令的脸,还好,不至于苍白到失去血色。只是这个人说话时声音毫不控制,很吵。

如果楚泽所说是真的,那在今天之前,裴令还接触过楚泽,在他不知情的地点和时间。

似乎每一次,裴令都是带着与别人纠缠不清的关系突然出现。

上一次是沈照玄,这次是楚泽。

他的好弟弟,作风一向这么厉害。

裴予质冷静开口道:“既然夫人留下了遗言,那么联姻之事就交给你了,随你怎么处理。”

“凭什么我得听她的,现在又要听你的。”楚泽也逐渐收敛起笑意,沉下脸来,“昨天晚上我刚答应了郑瑾被他包养,你把我金主带走了,我上哪儿工作去?”

这话说得直白,裴予质感觉自己某根神经跳了跳。

他道:“是因为沈然没给你开价格吗?”

“我玩沈然,郑瑾玩我,不挺好的吗?”楚泽的回答越来越不要脸。

这时正好响起敲门声,从外面传来雍九的声音:“裴总,人到了。”

紧接着是另一个人说:“老板,来了。”

这下楚泽态度更加肆无忌惮:“你叫了人,我也叫了,今天不商量好,都别从这屋里出去。”

裴予质完全无视这份威胁,抱着裴令就往门口走,扬声道:“雍九,开门。”

门外似乎发生了一些动静,夹杂着惨叫声和走火的枪响。裴予质刚走到门口,那扇门就被打开了。

走廊上横七竖八躺着人,刚好有一个人的腿还挡在了门口,雍九很有眼力见地踢走了。

“安全了,裴总。”

“辛苦,”裴予质离开前嘱咐道,“对外就宣称夫人自杀身亡,尸体被私生子接走了。”

雍九应下,示意几个手下跟上去,然后才看向会客室里面。

楚泽讥笑着骂了声“废物”,然后瘫在沙发里盯着尸体。

“至少裴总给了您身份。”雍九道。

楚泽一脸嫌弃看过来:“这难道不是侮辱吗?以前不见你说话,原来这么会嘲讽人啊?”

雍九手里还拿着刚才缴械得来的枪,掂了掂,答道:“请您尽快接走尸体。”

裴令昏睡了快两天,其间裴予质没合过眼。

他怕一旦睡过去,就会像之前一样,再醒过来时记忆就会被清除一部分。

离开会客室之后,他就把人抱回自己以前的房间,安置下来。

除了身体检查,其余事情都不让别人经手,就连擦拭身体也是他来。

每次他擦到裴令的脸时,都会格外地慢。

裴令的脸,和他记忆中不太一样了。

最近一次见到真正的裴令,还是在订婚宴上。对方有意躲着他,断绝了所有偶遇的可能,他也只在订婚当天远远瞧见过一面。

看不清脸,但已经出落成了一个稳重的大人。

再往前,是在去年四月份。

裴予质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像是寻常出差一样飞到国外,却是去了裴令的学校。

他不抱希望能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看见裴令,可那次运气好,他真的看见了。

恰逢期末周,裴令独自出现,背着双肩包,一手抱着笔记本电脑和一沓资料,另一只手拿着杯咖啡。脸色看起来有些疲惫,头发也有点乱,一边走路一边发呆,时不时喝几口咖啡。

裴予质站在街对面,默默注视着,直到裴令走进了图书馆。

每一年,裴予质都会来一次。

不是每次都恰好能见到裴令,看运气,这一年的运气就很好。

裴予质满足了,转身离开。

回到国内之后继续平淡的生活,日复一日地沉浸在工作之中,偶尔算一下日子,等到他接过裴家产业,裴令或许刚毕业不久。

到时候他会去见裴令,面对面,把选择权交给对方。

但中途发生了计划之外的事情,与沈家的联姻。

联姻并没有经过裴予质同意,但他知道之后也没有反对,因为毫无必要。

订婚不代表什么,不用等到正式结婚的日子,这场联姻就会被他取消。

而且他不可能踏入一段婚姻,无论是和谁,他早就断绝了自己通往正常人的路。

但这场联姻到后来全然改变了裴予质的计划。

订婚宴之后,他发现失去了裴令的踪迹。再后来,就是他记忆出现问题,浑浑噩噩几个月之后,他彻底遗忘了什么。

直到宋泠的出现,直到他看见那双熟悉的眼神。

熟悉的灵魂出现在了陌生的身体中,世界的运行不再遵照他的既定认知。

裴予质的生活经验并不丰富,毕竟他一直都按着既定的轨迹活着,除了对裴令的在乎,没有延伸出任何旁枝末节。

每天看似管理着一家庞大的企业,实际上像个不知冷暖的机器。

所以即使他发现这个世界变得异常,第一反应也不是自己存在的意义,而是想——那裴令怎么办。

裴令从来不喜欢做多余的事情,却以这样的方式出现,一定有苦衷。

裴予质搬了椅子在床边,他坐在那里又沉默了几个钟头,从烈日烘烤的正午到夕阳即将沉入地面。

这才终于有了动作,伸手碰了碰裴令的额头。

这一次,裴令有了反应。眉头因为他人的触碰而略微皱起,不太高兴,片刻后眼睛也试着睁开。

他收回手,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

想说出裴令的名字,可是又被阻止了,他发不出那两个字的声音。

最后还是只能道:“小乖。”

裴令没有焦距的视线转了转,才终于落到他脸上。

紧张的安静之后,裴令很轻地开口:“你怎么又出现了?”

裴予质身体几乎僵住。

他想起了推门进入会客室的时候,裴令转身看他的眼神,还有那些听起来不寻常的话。

联想到裴令这段时间偶尔表露出来的行为,他不是没有猜测,可毕竟抱有一丝侥幸。

而裴令的这句话让他的侥幸彻底破灭。

他问道:“我是谁?”

裴令却移开眼神不再看他,打量起房间,接着慢慢地坐了起来,靠着床头。

“我怎么会到了你的房间?”裴令目光落在角落空荡荡的花瓶,神情变得疑惑起来,“今天他们怎么没拿花进来?不过也好,以后都不拿就更好了。”

思索了几秒后,裴令掀开了被子就要下床。

“我得回去,要是被其他人发现进了裴予质房间,我又得被叫去问话了,他也一样。”

裴予质没有阻拦,甚至没有开口。

他看着裴令全然不管他的存在,就像已经万分习惯了,下床后径直走出房门。

裴令穿过走廊,回到了自己曾经居住的房间,裴予质一路跟在后面。

一打开门,有灰尘飘出来,呛得裴令咳嗽了两声。

裴予质自从成年后,逐渐减少了回裴宅居住的频率,后来更是一个月才回来一次,也不过夜。所以他没再进过这栋楼,房间都是父母吩咐人打扫的,却忽略了裴令的房间,任其积灰。

他终于开口:“这里脏,去我房间休息,好吗?”

裴令仿佛听见什么荒谬的说辞,回头反驳:“我又没疯,怎么可能去裴予质房间休息。”

说完之后就朝床走过去,按照习惯一下子扑倒在床上。将拖鞋抖掉,然后整个人再爬进被子里,将自己裹住。

片刻后,突然拉下被子,看向还站在门口的他。

“你今天好奇怪,怎么突然就愿意离我那么远了?以往让你滚远点,你都不肯。”

裴予质已经猜出了事情的大致原委。

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地毯上,被裴令掐住脖子的时候。沉沦和阻止的念头在心中撕扯,分不出胜负。

“而且还不说话,”裴令又道,“你今天的话比真正的裴予质还少。”

他想,裴令不知道,他几乎快要丧失说话的能力。

在裴令的目光中走近了一些,裴予质又沉默了一会儿。

“对不起。”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裴令皱眉打量了他好久,低声骂了句“有病”,就缩回被子里,继续睡了。

裴予质仿佛担心裴令消失一般,连忙叫了声“小乖”。

“怎么了?”裴令睁开眼看他。

“现在是什么时间?”他问。

“……记不太清楚了,”裴令被问住了,想了想才又答道,“明天得很早起来,高二年级有场活动,希望是在室内吧,不然好热。”

十六岁。

裴令的思维回到了十六岁。

裴予质手指不自觉蜷起,察觉到后又松开。

他又问:“那你第一次见到我,是在什么时候?”

闻言,裴令又干脆起身,跪坐在床上仰头打量他的表情。

“你今天真的好奇怪啊,是我脑子进了什么东西吗,怎么连你都变成傻子了,问东问西的。”

没得到他回应,裴令又试探地叫了声:“哥?哥哥?”

裴予质下意识想去抚摸裴令的脸,可伸出去的手又顿住了。

幻觉是不该接触到的,他害怕自己的触摸会让裴令混乱的思绪更加崩溃。

“我在。”他轻叹一声,换了温柔一些的语气,“能告诉哥哥,第一次见到我是在什么时候吗?”

裴令松了一口气,仿佛这种语气和神态才是正常的。

“两年前啊。”裴令说得很轻松。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评论和投喂,我都有一一看过,但是有时候不知道该回复什么,总之亲亲!

第88章 浮木

来检查的医生将裴予质请出房间,到了楼下,才说出了观察结果。

“这种情况没办法给出精确的诊断,但看起来并不是很严重。您也说了,在此之前他受过不小的刺激,或许现在的记忆混乱和认知混乱只是暂时的。”医生瞄着裴总的脸色,试探道,“或许可以先用药。”

裴予质当即否决:“不,休息就好了。我只有一个问题,既然他以为我是幻觉,如果我以真实的存在触碰他,会给他造成更大的困扰吗?”

“这得看他具体是否抗拒,您可以试试。”

他得到了最想要的回答,便道:“好,辛苦医生这几天住在裴家,有情况随时通知你。”

既然赶客了,医生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是走之前,还是嘱咐了一句:“现在最好还是找一个他比较亲近,信得过的人陪着,或者带他到熟悉的环境里,兴许会好得快一些。”

裴予质答应下来,送走医生之后,雍九连忙凑上来,似是憋了不少话要说。

“刚刚楚泽来消息,说要举办葬礼,问您去不去,好决定……决定要预定几口棺材。”

他不想理会这种挑衅,只问道:“地点在哪儿?”

“……那座湖心岛上。”

雍九回答得很忐忑。

在原定婚礼的场所举办葬礼,太荒唐了。不仅意味着婚礼会被推迟,还会让所有人看裴家和沈家的笑话。

“由他去,那婚礼可以取消了。”裴予质道。

“楚泽不干,他放出去消息了,说婚礼如期举行。但因为和葬礼相隔时间太短,所以就改了日程,让宾客在岛上多住几天。”雍九又问,“裴总,所以到底谁去跟沈然结婚啊?”

裴予质没说话,只问:“还没找到我父亲吗?”

“没有,每个房间都仔仔细细搜查过了,就连整座山也几乎翻了一遍,根本没有董事长的行踪,会不会早就转移了?”

“不会。”裴予质非常果断,“这件事不着急,先不必找了。”

“不着急吗?”

雍九有点怀疑自己。裴家正值混乱,连私生子都算不上的人来砸场子,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到董事长,才能防止再节外生枝啊。

“跑不了,也生不了事。”裴总没详细解释,只问,“还有其他事吗?”

雍九连忙道:“又有不少人来问裴家情况,我都按照您的意思,一律回复暂不见客,有事都去找楚泽。只不过沈家那边,实在敷衍不过去……沈然来了,有点像来兴师问罪的,还有,他说替沈照玄问候一下郑先生。”

“沈照玄要问候郑瑾?”裴予质语气平平地反问,看似没什么情绪。

雍九猜不出这句话背后的意思,点点头:“对……说郑先生在裴家待了几天都不见露面,也没消息传出去,问是不是病了。”

他其实不明白,为什么老板会对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那么在乎。

不仅抱回了自己从前的房间,还不眠不休守了两天,他感觉老板离猝死不远了。

这是被下蛊了,还是中邪了?

见裴总不说话,他只好又提醒:“沈然还在主楼等着见您。”

“没必要见我,”他老板一如既往冷酷无情,“告诉他郑瑾没事。”

裴予质扔下雍九,直接转身进了厨房。

炖好的银耳甜梨汤已经晾了一会儿,不再烫了。他盛了一碗,往楼上端去。

楼上没有任何佣人。昨天傍晚裴令睡着之后,他把人抱回自己房间,又亲自打扫了裴令的卧室,趁人醒来之前又抱了过去。

这会儿天刚亮不久,裴令该醒了。

进了房间,果然看见裴令顶着一头乱发,坐在床上发呆。

察觉到有人之后猛地抬头看过来,接着面露疑惑。

“你手上拿着什么?”

“你喜欢的。”裴予质来到床边,“要我喂还是自己喝?”

裴令很困惑地思索了一会儿,似乎对于幻觉投喂他这件事想不明白。

裴予质等待了片刻,但最终裴令还是接受了这个现实,伸出手来。

“我自己喝。”

但他刚要将碗和勺子递过去,裴令又收回手。

“你喂我吧,就当裴予质喂我了,反正他伺候我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让我假装占占便宜。”

裴予质有些无奈,在床边坐下,而裴令兴奋地往他这边挪了挪,眼巴巴地等着。

他盛了一勺,喂到裴令嘴边,却发现对方只盯着他的眼睛,也不张嘴。

又过了几秒,他确认了,裴令在发呆,不知道为什么入了神。

“张嘴。”他提醒道。

裴令这才很不客气地凑上来,像是恐龙吞食猎物一样咬住勺子,再将梨汤喝了进去,甚至不在嘴里停留,立刻就咽了。

裴予质有点愣住。

从前裴令吃东西不是这样,很斯文,原来也是装的。

又喂了几口,裴令眼神不再看他,眼神只专注于勺子,等待猎物的再次靠近。

喝了一半,又突然低声嘟囔:“裴予质肯定不知道我喜欢喝这个。”

裴予质眼神有些落寞,一边喂一边问:“万一他知道呢?”

“怎么可能?”

“他有可能注意到了,每当甜品里有这一道,你都会多吃几口。”

裴令看起来完全不相信:“他就没怎么看过我,怎么可能注意到这种细节。”

裴予质不再说话,一碗汤喂完了,又拿纸巾给人擦嘴。

“趁外面气温还没上来,要出去走走吗?”他问。

“……不对啊,今天周几?我怎么记得好像要去学校?”

“周末,”裴予质面不改色说谎,“所有人都不在家,包括裴予质。”

裴令立刻来了精神:“行,下去走走。”

离开室内,连空气都变得明朗许多。

裴令放眼望去,一个人都没有,仿佛这里被特意清空了。

不知怎么,这种极度安静与空旷的感觉似曾相识,脑海中依稀有冰冷的大楼浮现,却不待他认清,又消失了。

在原地愣了几秒钟,才回过神来。

裴令猛然发现,两步之外,他哥正用沉静又包容的眼神注视着他。

他下意识扯起一抹假装无事的笑:“看我干什么,我可什么都没想啊。”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裴予质说。

裴令嘴角的笑僵住了,这句话让他下意识思考,却发现又一次思考受阻。

幻觉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呢?

“你在闹脾气,”他找到了理由,“因为我好几天没理你,对吗?”

以往他这样说,幻觉里的裴予质都会大度地否认,说无论他做什么,无论他怎么想,自己永远都不会生气。

所以裴令在幻觉面前少了很多顾忌,他可以释放任何情绪,而不是像面对真正的裴予质时,只能以平静应对平静。

裴予质答道:“对,我的确生气了。”

裴令完全傻了,怀疑自己脑子出了问题……虽然已经有了问题,不然也不会时常蹦出幻想。

他走近几步,略微抬头看向幻觉的眼睛。

这让他下意识觉得奇怪,按照自己的身高,仰头的幅度不是应该更大吗……这个念头很快被他压下去。

“哥,”他好声好气道,“你为什么生气?就因为我装作没看见你?可是这两天你出现的时机不太对,不是在学校里,就是在饭桌旁,我只能装作看不见了。”

“我气你一意孤行。”

裴予质看起来不像在说笑,当然,以他哥的性格,即使是幻觉也不可能开玩笑的。

“一意……孤行?”裴令脑子又卡顿了。

然而裴予质似乎不打算说下去,叹了口气,过来牵他的手。

“我知道你为什么一意孤行,我没有责怪你。”他哥说,“你喜欢去后面的树林里散步,走吧。”

裴令愣愣地被拉着,落后裴予质半步,也不看路,还是他哥时不时提醒他小心台阶,才机械般跨过去。

手被紧紧握着,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又变成了十指相扣。

他感觉掌心和手背的皮肤都痒痒的,心里和胃里也痒痒的,有什么快从身体中飞出来了。

“你的体温……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凉。”他莫名其妙说了一句。

裴予质回头看他:“以为我的体温冰凉吗?”

他点点头。

“谢谢你的想象力,”裴予质神情很放松,“只有尸体才是那种温度。”

尸体……尸体?

他皱了皱眉,连忙道:“我没有咒你死。”

于是裴令的手被捏了捏。

他哥说:“我知道,小乖。”

这个称呼……裴令感觉自己耳朵也痒了起来,脖子和脸还有点发烫。

“为什么这么叫我?很肉麻。”他说,“如果你不是我哥,我会揍你。”

“我是你哥,你也可以揍我。”

裴令张了张嘴又闭上,他不会说他舍不得的。

小路逐渐延伸进林荫中,裴令感觉自己脸上的温度终于降下去了。

他的视线终于从裴予质侧脸挪开,又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盯着看了半晌。

自己的手怎么变大了一些,手臂也是,不像他这个年纪……但是裴予质的手掌很有安全感,他不在乎别的。

“哥,”他低声道,“你知道的,我喜欢裴予质。”

很奇怪,突然就想聊聊这个话题。

裴予质的步伐顿了一瞬,随即又恢复正常,领着他慢慢散步。

“我知道,”他哥说,“谢谢你能喜欢我。”

他笑了笑:“不客气,也不是时时都喜欢,你也知道的。”

裴令没等幻觉回应自己,接着说:“前段时间,养父母找过我,问我在裴予质高中毕业后有什么打算,我糊弄过去了。就比如说在那个时候吧,我不喜欢他。”

身旁的幻觉问他:“有多不喜欢?”

他想了想,谨慎且公正地答道:“大概是……想拉着他从这里跑路,带他体验一下苦日子的那种不喜欢。”

裴予质沉默了好一会儿。

“那他应该很受用你的不喜欢,这对他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你不觉得吗?”

裴令不太明白,摇摇头道:“裴予质以后的人生不会有苦日子,就算现在过得憋屈,以后也会轻松的。他马上就要自由了。”

他哥停了下来,认认真真看着他。

“小乖。”

裴令已经逐渐接受了这个称呼,勉为其难应了一声:“嗯,怎么了?”

“你要记住,无论什么事情,什么人,都不如你自己重要。”裴予质语气也严肃了一些。

裴令舒展的五官又因困惑皱起来,他觉得自己脑袋有点晕。

“我……”他迟迟开不了口。

裴予质又重复了一遍:“任何事物都比不上你自己的自由和幸福,记住了吗?”

他心里很乱,似乎有很多还未发生的事情在意识里乱窜,他却一个片段都捕捉不住。

“哥,我……”依然开不了口。

脑子里又出现了隐隐的机械音,很远,内容很模糊。还有其他人的声音,乱七八糟汇在一起,仿佛在叫他名字,有叫裴令的,还有叫他宋泠的……

宋泠是谁的名字?

裴令挣扎着再次说话,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裴予质真的会在乎我吗?”

宽厚温热的手掌抚上他的脸颊,明明是幻觉,却给了他无比真实的触感。裴予质的眼睛又一次吞没了他,如同冰河融进了深色的夜空。

“当然,他在乎你。”

“是吗?”裴令愣愣反问。

“是,像落水的濒死之人怀抱着浮木。”

作者有话说:

大概还有两万字完结。

第89章 刺激

说完这句话之后,裴予质看见裴令的瞳孔有一瞬收缩,随即又恢复。

他以为裴令会想起来什么,然而对方却喃喃道:“……真厉害啊,我的脑子现在连这么肉麻的话也能想象出来了。”

裴予质无可奈何。

然而安静突然被打破,视野里,有什么东西从高处迅速坠落。

裴予质下意识拉住裴令往一旁闪躲,紧接着一根粗壮的树枝就擦着他们落下,砸在地面。

裴令被吓了一跳,然而依然很镇定,看了看那树枝就奇怪道:“除非遇到风暴或者被人锯下,这玩意儿不可能就这么断掉吧?”

裴予质的记忆每时每刻都在变得更加模糊。

但他仍然记得一个闪烁的画面,顶楼的泳池和从天而降的人偶。

和现在的场景太过相似。

上一次是出于楚泽的威胁,那这次呢?又是出自谁的?

裴令疑惑地用脚踢了踢树枝,满脸不解,裴予质看在眼里,有话却不能问出来。他想问裴令,之前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到底受了多少威胁和委屈。

他没忍住,抬手捏了捏裴令的脸颊。

裴令受到惊吓却控制住躲避的本能,只是惊疑地看向他,而他也恶趣味地没松手。

“干什么?”

裴予质松手,答道:“先回去。”

外面的危险更加不可控,还是回到室内吧。

“回去就回去,你揪我脸干什么?”

“你小时候脸颊上的肉就不多,”裴予质答非所问,“吃得不好,在福利院过得很辛苦。”

“……所以呢?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我觉得你今天特别有问题。”

“所以,”裴予质又牵起了裴令的手,把人往回带,“没有所以,只是满足一下好奇心。”

以前就想知道,捏起来的手感是什么样的,今天终于如愿了。

裴令被他弄得一头雾水,回去的路上又追问了好几次他想做什么,都没得到回答。

于是想象力更加丰富,开始猜测幻觉是不是被入侵了,幻觉里的裴予质实际上被某种力量附体,所以才会如此怪异。

裴予质默默听着,小时候他就隐约觉察到,裴令的思维其实很跳脱。原来在放下顾虑和伪装之后,还能更加有趣。

甚至他还想继续吊着裴令,多听几句,他不会感到厌烦的。

然而等到他们走回去时,楼下门廊多了个人等在那里,煞风景地朝他们走了几步,打断了裴令颇为可爱的絮絮叨叨。

“裴先生……终于见到你了。”

这话是看着裴予质说的,畏畏缩缩的,似乎怕打扰到他。

可事实上已经打扰到了,这副姿态也就十分没有必要。

裴予质看了一眼旁边心虚的雍九,便知道是没能拦住。

他停下来,转头去瞧了瞧裴令。

一个幻觉能够被旁人看见,这件事对于裴令来说很容易造成困扰,他有点担心会产生过量刺激。

但裴令的反应非常平静,只是说笑时的放松神情全然不见了,扫了沈然一眼,又看向他,也不说话。

“怎么了?”他轻声问。

“挺眼熟,”裴令说,“他好像喜欢一个姓魏的。”

沈然的脸色突然一变:“你乱说什么?”

他和魏迟的确接触过一段时间,不过后来大哥找上了魏迟的哥哥,一番沟通之后,为了避嫌,魏迟就被送出国去了。

可是他怎么可能喜欢魏迟……郑瑾简直张口就来。

正准备接着反驳,他忽然瞥见两人交握的手,一时间差点连话都气得说不出来了。

“我就……就没见过你这么放荡的人,你怎么好意思的?”沈然反应过来之后,质问道,“前段时间勾搭了楚泽,现在又来……来找裴先生?!”

这些话完全是脱口而出。

沈然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失态,骂别人放荡也非常没礼貌……就好像以前也有人这么骂过他。

可是他控制不住心里的那点不舒服,有什么东西一而再地被抢走了。

裴予质冷冷看了雍九一眼:“把他请走。”

话音未落就拉着裴令往屋子里走去。沈然说话太口无遮拦,裴予质不能让裴令再受刺激,

幸好裴令并没有什么反应,看起来还挺好奇,脚步都慢了些,仿佛想听沈然再多说几句。

裴予质瞥见这一幕,庆幸之余又有些唾弃自己。

其实他的立场并不坚定,这样懵懵懂懂的裴令,对他的亲近和依赖仿佛是能让人上瘾的毒药。

他明白不该剥夺裴令的理智清醒,却怕裴令清醒之后,又会为了他而做出疯狂的事情。

这边,雍九一个脑袋两个大,他根本请不走这尊大佛,客气说了两句,通通被无视了。

沈然盯着那两人的背影,还在说:“裴先生,外面都在传您在婚礼前夕出轨了其他人,还是这么一个不着调的人……您甚至不在乎裴家的名声吗?”

出轨这两个字一出来,雍九什么也顾不得了,连忙上手扯住沈小少爷的胳膊,把人往外面拽。

着急之下,话也说得多了:“今天裴总不宜见客,少爷您请回吧,要结婚的话不是还有一个人选吗,您要商量婚事找他去。”

“还有一个人选……楚泽?”

沈然从这两句话里得到了裴予质的意思,顿时觉得自己被玩弄了,像个皮球被踢来踢去。

他就如此不堪吗……但这桩婚事他也是牺牲了的,说到底,谁想联姻啊?不都是为了家族利益吗?

凭什么裴予质可以随心所欲,不在乎裴家名声,而他就只能被困在家族的道德捆绑之中,并且还心甘情愿……

那两人已经走进门里,根本没有要留下来听他说话的意思。

沈然深吸一口气,沉下语气道:“对不起裴先生,我不是来跟您闹的,我只是想问一个婚礼的准确日期。对令堂的逝去我深表遗憾,葬礼,沈家一定会去的,您身为裴夫人的亲生儿子,也会去的,对吧?”

裴令原本任由裴予质牵着自己走,听见这段话之后忽然停下脚步。

“等等,谁死了?”

裴予质被那双灼灼的目光盯着,只能答道:“母亲。”

两人对视着,都想要从彼此的目光中寻找到答案。

过了好一会儿,裴令才开口:“她死了啊,那你很快就要自由了。”

即使语气平静,表情也看不出什么,但裴予质在此刻更加确定,他的亏欠比罪孽更加无穷尽。

他只好握紧了裴令的手。

“她的葬礼在哪儿?”裴令又说,“我要去看。”

第90章 盛夏体温

裴令说想要去参加葬礼,后果就是被裴予质拉着往楼上走。

他第一反应是裴予质生气了,但想不通这生的哪门子气。

那个年轻人还在后面喊:“楚泽问你,之前跟他谈好的事情还作不作数?!”

裴令依然茫然,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无力去思考,但他哥握着他的手突然用力了一些。

上了楼梯,他因为注意力全在裴予质那儿,走得磕磕绊绊,差点摔倒,下意识抱住了裴予质胳膊。

两人突然停下。

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虚地开了口:“哥?你生气了?”

裴令抱着裴予质的姿势很像小孩讨糖吃的样子,就差晃晃他的胳膊,问一句“到底能不能给我买”。

他完全没辙。就算很想问裴令,和楚泽见的第一面到底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也问不出口。

更何况裴令已经忘记了。

“我没有生气,”他低声答道,“但你不能去葬礼,和我待在一起最安全。”

又上了几级台阶,裴令却说:“你是说其他人安全吗?你害怕我去大闹葬礼?”

随即又自顾自点点头:“嗯……你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裴予质那人肯定不愿意报复出气,他逆来顺受惯了,只能我来了,我要让楚风荷和裴先连死后都不宁静。”

又是为了他,裴予质心想。

可这些话,裴令只愿意对着幻觉说。

裴予质知道原因,因为他从前太难相处,太难接触,把人推得太远,自以为是对裴令好,却让裴令多了太多委屈。

那些委屈无处发泄,积在心里直到装不下,只能对着幻觉倾诉。

裴予质错过的那些开诚相见的时间,裴令都和幻觉一起度过了。

他的错误和罪孽都深重,却无法控制去羡慕一个幻象。

……只是羡慕吗?

裴予质想嘲笑自己的虚伪。

裴令还在说:“这些话也只有你能听了,不敢让裴予质知道,那毕竟是他亲生母亲。我就怕我一厢情愿,做了他不想看见的事情。”

嫉妒的情绪一旦破了土,长势便快速得让他没有喘息的机会。

“你虽然一直都挺好说话的,可也只是我的想象。”裴令语气也低了下去,“如果换成真正的裴予质,或许他根本不愿意听我讲话,更别说一直这么包容地看着我了。”

裴予质几乎竭尽全力在控制自己。

他在裴令的眼里,冷漠得仿佛陌生人,这算是求仁得仁吗?

接近二十八年的人生,他从来不知道这种滋味。看见别人拥有了他所没有的东西,就渴望得快要发疯,甚至开始忌恨。

可他忌恨的对象,存在于一片虚无。而那片虚无的根源,甚至还是因为他,一切都归咎于他。

他甚至不配提出弥补,哪里还配嫉妒?

回了楼上房间。

咔哒一声轻响,门落了锁。

裴令愣住了:“这还是白天,你要睡觉?为什么要反锁?”

他茫然地伸手,要去将锁打开,手腕却突然被扣住。

裴予质将他一步步逼到门边,低头看着他的眼睛。

“对不起。”裴予质说。

裴令更加迷茫:“……没关系?不是,你为什么要道歉?”

然而裴予质又上前一步,他不得不继续往后退,背部抵上了门板,再无退路可言。危险信号从心底升起,他这才觉得氛围有些怪异。

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他匆忙挪开视线。

脑子很乱,有太多思绪从脑海深处冒出来,四面八方地缠绕成一团。

裴予质又道了句歉,顷刻间彻底缩短了他们的距离。

唇上落了一个吻,柔软的,温热的,克制又小心翼翼的,不止存在于幻想。

他的身体完全僵硬了,脸颊被手掌抚上,裴予质缓慢而温柔地安抚着他,嘴唇贴着他,用极轻的声音说话。

“亲吻本身就带着占有的意味,你能不能分辨是哪一种占有?”裴予质的声音压抑着什么,平静之下是隐隐的波涛,“我不太明白,告诉我,小乖,你一直都是最聪明的孩子。”

裴予质的嘴唇轻轻张合,贴着他的,触碰似有若无。

裴令快疯了。

脑海里涌现的情绪和信息太多,几乎快让他的脑袋炸开。但疼痛又在裴予质的安抚之下变得可控,轻抚他脸颊的手掌移到了脑后,接着是后颈。

他感觉自己像一只幼崽,被熟悉的气息包裹着,这股气息代表着绝对安全。

他几乎要哭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哭。

开口时已经声音不稳:“哥……”

说了一个字,就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

“我在,”裴予质吻了他的嘴角,“哥哥在。”

裴令的身体不再僵硬,四肢百骸都被熟悉的感情重新占据,他想倒在裴予质怀里。

“我想起来了,哥。”他带着哭腔,却依然没有留下眼泪。

眼睛很干涩,他想,自己这辈子大概是与眼泪无缘了。

可哭不出来也很难受,他不知道哭泣是否也像这种感觉,灵魂被牵扯着进退维谷。

裴予质又在一声声地道歉。

裴令不想再听,抬头吻了回去。

屋外是盛夏的阳光,灿烂得就仿佛今天是最后一次照耀,从明天开始,这个世界将会陷入永远的长夜。

裴令从没将自己与盛夏牵扯上关系。

非要说,他就是相反的那一面,整个人生都是凛凛寒冬。尤其是当他感受到裴予质的体温,他竟然是更冷的那个。

裴予质的体温几乎能将他融化。

漫长的融化,那种感受如同时间慢了下来,一分钟也被拉扯成了两小时的电影。

每一帧都带着朦胧的夏意,炎热而潮湿。

然而感官从没有如此敏锐过,裴令的眼泪第一次流了下来,顺着眼角流淌,渗进布料里。

不知过了多少帧,闭上的眼皮贴在那片被浸湿的布料上,他虔诚膜拜了自己前半生的苦痛,和此刻的灿烂。

他被裴予质紧紧抱在怀里,看见阳光逐渐晒透了窗帘每一个角落。

裴令也不知道自己的委屈从何处来,但他固执地叫裴予质“哥哥”,亲昵得仿佛还是从前装作单纯的时候。

裴予质贴着耳畔问他,恨不恨自己。

他说,不恨,但是我讨厌你。

裴予质便又贴着他的耳畔轻笑,说这就很好了。

他咬了裴予质肩膀一口,用了力气:“讨厌你一味迁就我,你只是迁就我而已。”

迁就是爱吗?这和裴令想象中的感情很不一样。

但他所想象的,与现实向来不同。

裴予质拍了拍他的背,掌心滚烫。

“小乖,你得给我迁就你一辈子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祈求能过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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