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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去接宋佘忻，宋见秋心里多少有些忐忑。小姑娘马上就要升高中了，她隐隐预感到侄女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对这份变化，她担忧而又期待着。

还好，宋佘忻并不像她想得那样忽然变得成熟，跑出校门来，还是那副天真无邪的模样。

宋佘忻说这个暑假没有什么安排，也没报班，宋见秋听了只说让她自己定夺就好。宋佘忻在学校里成绩斐然，想必是不需要她这个“外行”再指导什么。可只在家里待了两天，宋佘忻的情绪就明显不对劲了，倒也看电视、看书、玩闹，但总让人觉得有些落寞。

宋见秋一直努力感知她的情绪，同时也在想着办法。晚上宋佘忻睡去之后，两个大人在客厅聊天，倒是沈未明主动提起了这件事。

“和她聊一聊吧，暑假这么些天呢，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宋见秋心里有些惊讶，接着又想到，如果是沈未明的话，恐怕早就察觉到这些细微的情绪了吧。

“我会和她聊的……”

话是这么说，但她已经太久没和宋佘忻长谈——从什么时候开始回避这件事，连她自己也记不清了。

“担心什么？怕答不出来她的问题？”

宋见秋看着她，半晌，摇了摇头说：“没事，没事。”

宋佘忻想去舞蹈班，这一点毋庸置疑。老师的鞭笞和训斥，身处其中的时候一心想着逃离，真的逃离了却觉得心里空了一大块。可她也很想在家里，好不容易有一个已经考核完了的假期，她想和宋见秋多待一会儿。

“姑姑也会有这种想法吗？”

她和沈未明在餐厅玩跳棋，忍不住问到。

“肯定有啊。”沈未明头也不抬，手里的玻璃珠咔咔跳过一长串路。

“肯定没有——沈老板，你拿的是我的棋！”

“奥奥，哎呀，这光暗得没看清，”沈未明把那颗珠子放回去，颇为遗憾道，“好可惜！这么绝佳的位置。”

她看清了自己的弹珠，这次只向前走了一步。

“为什么说没有？”

“我好不容易回来，她还是把自己往琴房一关就不管我。”宋佘忻噘着嘴往琴房看了一眼，她讨厌大提琴，真烦，为什么要这样日日夜夜地夺走一个人。

“总要练琴嘛，除此之外还是很关心你的。你回来的前两天，她可是拉着我连去了两趟超市，还有你房间的床和桌子，收拾得这么好。”

沈未明走错了一步棋，摆摆手刚准备拿回来，就被小姑娘一把按住了。

“不许反悔——那她不会说一说吗？我现在都能说喜欢、说想她了，为什么她还没有长进……”

她越说越小声，抬眼看了看沈未明，后者却完全没察觉到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宋佘忻心里不禁感到一阵愉悦，沈老板这里完全没有那些迂腐的条条框框，也不会因为一句“以下犯上”的话就批评她——综上，沈老板才是最好的那一类大人。

“不会说喜欢啊……”沈未明心里无比赞同，“但总之别想这么多，快和你姑姑申请去跳舞吧，感觉憋得心态都不稳了。”

“一个星期再走可以吧？哎呀，真的不想走……”她拿着弹珠一路跳到最尖尖的位置，这种路线走完颇为舒畅，“沈老板，你不会想把我支走独占我姑姑吧！”

“诶？”沈未明猛地从棋盘上抬起头来，“喂喂，血口喷人啊。我新家找好马上就走了好不好，谁要和你抢姑姑了。”

“……”宋佘忻的气焰被浇灭了，不情不愿地支着下巴看她，“到你了。”

“你这小孩，”沈未明也回敬了一个弹珠到最前方，“好歹我也算你长辈，以后不许叫沈老板了，叫阿姨！”

宋佘忻看她一眼，在心里笑她幼稚，她移开了一个弹珠拆了沈未明的桥：“那你先答应我今晚不许跑到我姑姑房间了，说是睡沙发，天天都去找我姑姑……”

沈未明深深吸了一口气，盯着这小孩的眼睛，愣是不知道该回什么。早说啊，早说你知道这事，我也不每天起个大早睡回沙发上去了。

她一直没打算告诉小姑娘两人的关系，可她现在越来越拿不准宋佘忻心里猜到什么程度。无所谓了，反正现状就是这样，小姑娘想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吧。

“客厅这么空荡荡、这么凄凉，体谅一下客人嘛，”她嘿嘿一笑，把另一个弹珠推上去重新搭桥，“或者你想和姑姑睡吗？那我可以睡你房间吗？”

宋佘忻这回没着急接着下棋，抬头看着她，犹豫片刻道：“那可不可以你和我姑姑说？”

她的眼神看得沈未明一阵心软，心好像也轻轻叹了一口气：“没问题啊，我来说。”

宋佘忻脸上扬起一抹笑意，低头重新看向棋盘：“到谁了？”

“你吧，我看看……”沈未明努力分辨着不同弹珠的颜色，观察了半天说，“嗯，到你。”

宋佘忻没想到，她还没提出要去跳舞的事，宋见秋就拿着一堆宣传册找到了她。

“选一个，下周就去上。”宋见秋的态度相当强硬，虽说看起来是来商量的，语气却给人一种她早就想好了的感觉。

“不要，不去。”宋佘忻转过身去躲开了。

“为什么不去？”

“你怎么不懂呢！”宋佘忻转过头来，一双眼睛颇为幽怨地盯着她，“说了想多和你待一会儿啊。”

“……”

宋见秋没想到收到这个回答，心里颇有些惊讶。她还以为已经快上高中的侄女早已把她这个姑姑抛之脑后，现在努力压抑着自己不去跳舞，竟然是因为这个。

沉默在母女二人之间蔓延开来，宋见秋沉默地低头翻那些宣传册，宋佘忻看了半天，只当她是漫无目的地拖延时间，又愤愤地转回去了。

“那就在这里面选吧，”很久之后，宋见秋拿起其中一部分册子，温声道，“这些不用住宿，每天都可以回家。”

她心中怀揣着沉重的真相，所以没能像正常家长一样说出“毕业了有的是时间待在一起”这种话。很遗憾，在聊到那些的时候可以因为警惕而再三措辞，稀松平常的对话里却很难滴水不漏。

宋佘忻再一次转过头来，也不说话，沉默地盯着她的眼睛。就是这样吧，就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预料到了她所不知道的未来。作为小孩子，她所谓的“感知力”，其实也就源于大人们这些细微的破绽。

可是能找到这样温柔的折中方案，已经是最优解了吧。

“不会是什么野鸡学校吧。”她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那些纸上。

“怎么会，都是之前帮你找学校的时候积累的，和优舞差不多水平……”

宋佘忻去上暑假班之后，宋见秋家里算是进入了“稳态暑假”阶段。每天早晨一起吃早餐，之后沈未明送小孩去上课，宋见秋在家里练琴。中午两个大人一起吃，直到吃晚饭都是只有她们两人。晚餐过后沈未明去酒吧，宋见秋去接宋佘忻回来。

晚上三个人或许一起看电视、下棋，有时候沈未明回来就进了琴房，动辄几个小时不出来。宋佘忻搬到主卧之后宋见秋就也陪着她早睡了，剩下沈未明倒是自由，有几次在琴房待到三四点钟。宋见秋多少猜到一点，却也装不知道，始终没提过这件事。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八月初，沈未明突然提出要在外面住几天，说要留给她们两人几天时间独处。宋见秋原本觉得没什么必要，可她想到宋佘忻说“想和你多待一会儿”的样子，最终还是点头应允了。

酒吧的里间有一张小床，这些天沈未明就在这里凑合住下，这下她第二天不用早起送小孩了，熬夜也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一天、两天、三天……她不能待在宋见秋的身边，几天也就变得难以忍耐，甚至，莫名其妙也开始写些伤感情歌。

听她这么说完，宋见秋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她。

“你们创作者的感情都这么充沛吗？明明每天都见面啊。”她刚被沈未明叫出来吃晚饭，现在就在同一条长椅上坐着——事实上这几天每天如此——没想到还能听到这种言论。

“哎呀，总之不能住在一起，区别还是很大的好不好。”

“……”宋见秋搞不懂她，她知道提出方案一定会被驳回，就干脆没再说什么。

沈未明就这样数着日子一天天过，本来每天都很轻松平淡，也谈不上什么大喜、也没有什么烦心事。但是，某一天突然出现了一个插曲，把她不咸不淡的“流浪”节奏打破了。

这天她和乔银、付九千，以及一个曾经的键盘手朋友来酒吧练歌，兴许是这晚的成果让她们很满意，这些人放下乐器之后还舍不得离开，干脆放开大喝了一顿。

她们倒也没待到多晚，只是沈未明醉得厉害。她也不知道怎么放任自己醉成这样，模糊的记忆里，乔银好像调了很多杯炸弹，到最后大部分都进了她肚子里。

她强撑着精神送走了那些人，又强撑着精神简单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最后发给宋见秋一句“晚安”，她的力气彻底用完，整个人栽倒在那张小床上。

宋佘忻留宿在一个同学家了，两位母亲看着孩子玩得开心，就放任她们多玩一会儿。就这样，宋见秋没把宋佘忻接回来，一个人去学校那边，又一个人回程了。

天色还早，她去了一趟宋廉那里，想着看看老人家的情况。宋廉一切都好，看起来身体也恢复了很多。虽说表面还是没什么反应，可宋见秋还是稍微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家里老人身体健康总还是一件好事，至少不用忙前忙后地分心。

她正准备要走，薛姨却突然说起药的事，从医院拿的这周期的药，其中一种已经不够了。

“怎么会不够？都是按疗程配的。”

宋见秋心里一紧，她快步往药箱那边走，薛姨在她旁边跟着，抬着手想帮忙又不知该从何下手。

“哪个？”宋见秋把药盒一个个拿出来，却是越翻越发现不对，这些药不说分类了，有的甚至都没放在盒子，一个个单独在外面，也不知是哪个疗程剩下的。

“这个橘色的，”薛姨从她手里拿过一个药盒，打开给她看了看，“是，就剩这一点了。”

“那这个怎么剩这么多？”宋见秋拿起那几瓶蓝色胶囊来，一一打开，里面都还剩不少。

这两种药是配着吃的，不应该出现差这么多的情况。薛姨不说话了，微微低着头，好像有些忌惮宋见秋。

宋见秋长出一口气，她知道是老人犯了糊涂，她以为从头到尾和他们说一遍就可以，没想到这样也还是不周全。她坐下来，干脆亲自给那些药一一分了类。

“你先去忙吧，我这边分好了叫你，”宋见秋头也不抬，拿到一个药盒，把它转正了看上面的字，“过两天我把缺的药买回来，再买几个小药盒，以后就都分门别类放好。”

“哎，好。”薛姨又回了几次头，沙发上的人始终没有再看她，她也就转身离开了。

电话嘟到最后还是没人接，她的手指点着方向盘，盯着那黑漆漆的店面看。

时间还算不上晚，沈未明难道已经休息了？她觉得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思忖片刻，又打了一通电话过去。

休息了为什么不发一句消息呢？一直以来，只要她们不在一起，沈未明睡前一定会给她发一句什么，或者是“晚安”，又或者“先睡咯”，还从没有过如此杳无音讯的情况。

去哪儿住了？还能去哪儿住？难道出什么事了？或者真的已经在酒吧睡下了？

她心里有一堆问题，她或许也没想到，沈未明罕见的失联能让她如此烦躁。

她给乔银也打了一通电话，结果同样无人接听。

她放下手机，拧着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不知道这样坐了多久，也不知道有多少想法在心里轮转，最终，她打开副驾驶前面的储物空间，把沈未明放在这里的备用钥匙拿出来了。

这是酒吧后门的钥匙，走到酒吧后门需要穿过一个院子，这附近好几家店面的后门都通往这个院子，除了店家和工作人员几乎很少有人来。

她把车停在院子门口，走向那扇门，情绪上多少有些沉闷。钥匙拧过三圈，拉开门，店里只有幽深的黑暗，稍微一点薄光并没有起到什么照明作用。她站在原地打开了手机手电筒，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迈步进去了。

她拐进吧台，掀开帘子，里屋比上次要乱一点。她往里走了两步，抬起手机，惹她心烦不已的人正在窄床上呼呼大睡。

还好，至少没出什么事。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沈未明完全没有醒来的意思。这张床比平时看上去还要小，那人一个翻身似乎就会掉下来。

犹豫了很久，宋见秋最终伸手拍了拍她。她的动作很轻，想的是如果沈未明感觉不到就算了。

似乎是不出所料，沈未明没什么动静。正要转身离开，宋见秋的心里却忽然闪过一种可能性，她弯下腰来凑近沈未明的鼻息，嗅了嗅，果不其然闻到一股酒味。

所以只是喝醉了啊……

“沈未明。”她决定要把这人叫醒了。

“嗯……”沈未明翻了翻身，这一下差点掉下来，还好宋见秋提前站在那边挡住了。

“嗯？！”一瞬的失重感让沈未明清醒过来，她睁开眼，眼前竟然是刚才梦里的人。

“哇塞，”她眯着眼笑了笑，“梦想成真了诶！”

“……”宋见秋颇有些无语，伸手捏捏她的脸，“醒了就起来，快回家了。”

“啊？”沈未明不明所以，她的大脑或许还混沌着，可身体已经很听话地坐了起来，斜斜地靠在宋见秋身上，“回家么？不行，说好在外面住一阵的。”

她伸手拽着身后宋见秋的衣角，嘴上那番说辞，却很身体力行地不想让这人离开。

“小忻今晚去同学家住了，快起来了，”宋见秋又晃了晃她，“拉着我不让走，难道我陪你睡在这吗？”

说到这里，她环顾四周，这里确实没有第二个人睡下的空间了。冒出这种想法之后她又忍不住蹙了蹙眉，就算这里有空间，她为什么要容忍这种蜗居？

沈未明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转过身来看着她，露出十分罕见的撒娇表情：“你抱我回去好不好。”

诶？

宋见秋愣愣地抬着手，不回答也不动作。

沈未明带着酒后的红晕冒冒失失地撞进她心里，把这座大冰山撞得不知如何是好。这位大胆提出要求的人并不知道自己的“晚安”待在聊天框里没有发出去，还觉得自己有恃宠而骄的底气。而宋见秋，因为她这种十分诱惑人的表情，陷入了深深的挣扎之中。

“抱你去哪儿？”

她在心里估计了一下这件事的难易程度，一路回家的话她可做不到。所以还是驳回吧，她想。

“嗯……有车吗？车……”沈未明问她。

“在门外。”

听到这个答案，沈未明超级幸福地埋进她腰里：“那走嘛走嘛，就到车里，楼梯我自己上。”

“……”宋见秋沉默了。那刚才的问题还解决吗？或者等这人清醒了再解决？

大脑还没给出答案，身体便已经付诸行动。她弯下腰来拍了拍沈未明的背，沈未明的腿很自觉地盘上她的腰，两只手也环住她的脖颈。宋见秋险些没能直起身子来，怀里的人虽也不重，可她用这种姿势就想把这人抱起来，多少还是有些轻敌了。

她撑了一下床边还是站直了，沈未明整个人软塌塌地嵌在她怀里，倒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她一只手托着沈未明，另一只手拿着手机照明，就这样一路走出去了。

关上门，她掏出钥匙来上锁，和原本一样转了三圈，正欲转身，沈未明忽然小声说：“要不就到这吧……我自己下来走。”

她的状态倒像是小鱼吐泡泡，黏黏糊糊的，莫名把宋见秋的心情治愈了。

宋见秋没回应她，仍然抱着她往外走。

“外面不会有人吧，都是些小孩，啊呀，要丢人了。”

沈未明深深地把头埋下去，这一下徒增宋见秋抱她的难度。宋见秋把她往上颠了颠调整了一下位置，叮嘱道：“不要动——刚才没觉得会丢人？”

“嘿嘿，”沈未明果真不动了，只是嘴上还不停，“没想到真的会抱我，宋见秋，你打我看看是不是梦？”

“做梦”这种说法，她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沈未明常常挂在嘴边，后来越来越少，最近完全没提了。宋见秋还以为这人终于接受了现实，没想到喝醉了还是这副德行。

“怎么不打？”沈未明持续眯着眼扬着嘴角，“舍不得吧哈哈哈，宋见秋舍不得打我。”

路过两个大学生，宋见秋努力保持着平视前方走过了她们，好像怀里的人和她毫无关系。

“宋见秋，你说你想我嘛，说一句又不会掉块肉。或者和小忻说也行，对，你别对我说了，你对她说吧。你就说，姑姑很喜欢你，姑姑很爱你，姑——哎哎——”

还没说完，她便被宋见秋利落地塞进了副驾驶。温暖的怀抱一下子变成冰冷的皮座，她仿佛一瞬间回归冰冷的现实。

“果然是梦啊，”她表情呆滞地看着身旁正在系安全带的宋见秋，仰头靠在靠背上，眯眼笑着，“醒得也太快了……不想醒……喜欢宋见秋……喜欢……”

宋见秋松开刚拽过来的安全带，转头看着她：“沈未明。”

沈未明停下了。

“过来点。”

沈未明一下没能反应过来，脸上还是那副醉鬼的笑：“怎么——”

宋见秋掰着她的下颌骨，侧身给她一个不由分说地吻。热烈的吻瞬间绽放在狭小的空间里，一下子点燃了沈未明血液里的酒精。

吻毕，宋见秋和她分开，手上却并没有松开她，她们就在这样近的距离里对视着。外面的灯光在沈未明的眼中流转，看着这双眼睛，宋见秋轻声问她：“问你，现在还是梦吗？”

“我……见秋……”沈未明呆呆的，只会念她的名字。

宋见秋笑了笑，转过身去，重新把安全带系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