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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喜雨

  • 作者:行山坡
  • 类型:青春校园
  • 更新时间:03-04 05:51:29
  • 完书字数:12980

初夏的雨夜,在民谣歌手原本的表演之后,沈未明和乔银又为顾客演奏了一阵。老顾客们已经知道了这两位的实力,相熟一些的总是撺掇她们表演,有时候她们两人心情正好便答应下来。

这天也是如此,或许是因为下雨,酒吧没有太多客人,乔银也相对清闲。总是一身休闲打扮的那个女顾客随口问了一嘴,她便很爽快地摘下围裙和手套来。

沈未明自然愿意作陪,先一步去了舞台那边调设备。

一如既往地,经典摇滚乐曲或者沈未明未发表的歌。她们准备了其他乐器的音轨,只有贝斯和鼓是现场演奏。

只有她们两人表演的时候,沈未明就是主唱。她的嗓子虽然总是哑哑的,有时却平添一份符合歌本身的歇斯底里。沈未明隔三差五地会叫人上来唱歌,两个麦克风,她一个,“幸运观众”一个。

无论何时,来到这间酒吧的人都会为这样的表演而兴奋不已。大家共同沉浸于同样的气氛中,共同注视着舞台上的乐手,为她们的技巧和琴音屏息凝神……

几首比较小众的歌结束了,沈未明喘着气扶着麦架,她环视着她的听众们,边平复呼吸边勾起嘴角,带上痛快的笑。

她有些抱歉:“最近好像感冒了,咳嗽声打断的那几句实在抱歉。”

乔银在她斜后方坐着,此刻仍摇头晃脑地比划着鼓棒,刚才的某一段节奏她有新的想法——对她来说,百分之九十的灵感都来自于演奏现场。

“没事!”

“老板辛苦!”

底下熟悉一点的人举起啤酒来大剌剌地敬酒,沈未明笑着指了指那人。

又聊了几句,她眼神示意了一下万来,后者会意,跑到舞台一侧收拾出另一个麦克风来。

“beyond《海阔天空》,有没有——”

“这里!”

沈未明愣了愣,因为声音来自于很远的卡座。人们都看了过去,沈未明接住了这句话:“好,请过来吧。”

瘦高的男人从卡座里走出来,他戴着一顶黑色遮阳帽,穿着一件白t,搭配一条牛仔裤。他绕过顾客们,三两步跑到舞台正下方,看着台上的两个人。

“水姐,还有我一把吉他吗?”

沈未明僵住了。

他们对望着,遮阳帽的阴影下,男人的笑容如往常一般干净明朗。

其他人搞不清状况,万来在一旁犹豫要不要递上麦克风。只有乔银认出这是付九千,她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进来,也不知道他这次抱着什么样的想法。有吉他,当然有,她在心里替沈未明回答着。

她、她们,为了这一刻,为了未来可能还会有的每一个瞬间,已经等待了无数个夜晚。

“有,有——咳咳——”或许是因为激动,沈未明又连连咳嗽了几声,但她一边咳一边笑着,好像还在责怪咳嗽让她不能更开怀地笑。

她回头去找吉他,乔银叫了付九千一声。

“上来呀!”

“哦,哦,好。”付九千好像想要迈上去,又觉得应该跳上去,最后没反应过来,不太会走路一样走到乔银身边。

“帽子不摘?”沈未明把电吉他递给他,又把麦架搬到他面前。

“摘,”他摘了帽子直接扔到地上,虽然背着吉他,却好像不知如何下手,手指不敢靠近琴弦一般,“那我,我调调音?”

“好。”沈未明笑起来了。

她拿了万来手里的话筒,告诉顾客们又来了一位吉他手。她并不夸耀付九千的能力,她期待这些人震惊的表情——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腼腆的人,竟然是百里挑一的摇滚吉他手。

而且,竟然和她们配合得这样好。

这种事只是想一想就已经让沈未明热血翻涌,她唯一遗憾的是宋见秋没有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每一次表演都会在意宋见秋有没有来。

那人从前说“每一步都是在走向目标”,如今她似乎的确已经走向美好,她真的很想让宋见秋知道,一个人、甚至一句话,可以有这么大的能量。

调好了,乔银说“开始喽”,付九千闭上眼睛,把空气灌到身体的最深处。

人类是需要呼吸的动物,对她们而言,舞台上的氧气才是生活真正的养料。

表演一直到十点二十才结束,付九千看了时间之后一秒从摇滚状态切换回居家男人,他把东西装好便匆匆离去。

很快,酒吧只剩下乔银和沈未明。两个人累得不成样子,趴在吧台上,沈未明时不时咳嗽两声。

“体力不行了,否则打到凌晨。”

沈未明笑了笑:“是哈,根本不想下来。”

静静地听,她的心脏仍然怦怦直跳,舞台带给她的感受是无可比拟的,和曾经队友的舞台更是如此。她不知道付九千是如何又来到这里,而且,如果真像他上次说的那样再也没碰过吉他,绝不会一上台就到这个程度。

她确信,他们都是一样的,对舞台的热烈的爱……

心跳声里,她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她睡得并不深,却做了很多混混沌沌的梦,像是边缘泡水了的拼图,完全理不清线索。

好几个梦里都有宋见秋,各种各样的基调,有幸福的也有悲伤的,她一会儿笑出来一会儿又蹙起眉。甚至梦到儿时和哥哥打闹,被对方用厚被子蒙起来——她在这个梦境里醒来了。

朦朦胧睁开眼睛,她看到自己眼前的一双手。她认识这双手,因此觉得还是梦境。

“来了啊,”她的声音模糊不清,仗着是自己的梦,她有些责怪似的,“刚才不来,刚才演出了呢,错过啦。”

那只手顿了顿,然后收回去了。

“抱歉……”说话声从身后传来。

沈未明猛地回神,她直起身子,披在她身上的衣服坠落下去,她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宋见秋?”

“抱歉,”宋见秋说话的声音很轻,似乎仍在害怕吵醒她,“想帮你盖件衣服,没想到吵醒你了。”

沈未明看了看手里的衣服,是宋见秋的外套。她有些反应不过来:“等等——你一直在这?多久了?”

“没,”宋见秋绕出去坐到她对面,“乔小姐刚走,我也刚来。”

她撒谎了,其实她已经来了半个小时之久,她来的时候乔银正想要把沈未明叫起来,却被她制止了。她说她在这守着就好,乔银那时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几秒,点点头表示拜托了。

沈未明没怀疑,她把怀里的衣服还给宋见秋。

宋见秋并没有立即接过来:“还睡一会儿吗?我没关系的。”

“不睡了,你在这我还睡觉,有点太浪费时间了。”

没等宋见秋想明白这句话,沈未明便去了帘子后面。水声响起,再出来的时候,她的手和脸都已经湿了。这是她最常用的,也是最快清醒过来的方法。

她给宋见秋倒了果汁,再一次坐了回去。

“刚才说的什么?刚醒的时候。”宋见秋问到。

沈未明正端起杯子来喝果汁,闻言差点没噎到自己,刚才半梦半醒,她很有可能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啊?”她干笑了两声,“有吗?哈哈哈,我这个人说梦话没逻辑的,应该不是什么事。”

“好吧,”宋见秋有意无意地看了舞台一眼,很反常,那里的效果灯还开着,“零星听到了几个字,还以为你今晚在表演。”

“哦,这样啊……”沈未明放心下来了,她看着那边的舞台,不由自主地带上浅笑,“今天确实有演出,而且从前乐队的吉他手也来了,很尽兴。”

宋见秋稍微有些惊讶,以她的了解,今天的确是很惊喜的一天。她忽然明白了沈未明为什么累成这个样子,效果灯又为什么一直开着:无论是用尽体力延长这个夜晚,还是留住这些事物试图暂停这个夜晚,大概都是那几个人的执念吧。

她心底里涌起一股遗憾来,然后不自觉地想,今天其实也没什么事的,提前来一会儿就好了。

不知不觉中,她开始只在打烊之后过来了。现在的她,来酒吧是为了什么呢?

“宋见秋,我马上要攒够钱了。”

没有人总是把对方的大名挂在嘴边的,只是沈未明太喜欢说出“宋见秋”三个字的感觉。她不知道,她用那副哑嗓慢慢念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宋见秋的心也往往为之一颤。

“嗯。”宋见秋回应道。

她想起曾经的约定来,似乎已经很遥远,但其实还不足半年。买回那些歌,然后,她们之间就结束了。

她觉得自己应该有解脱了的感觉。

“但你知道吗?像你说的一样,其实我已经走到那里了,已经找回来……”她不知道怎么说好,于是跳过了这句话,“真好,真的很好,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演出了。”

这一晚她们的心其实都很柔软,只是一个不敢再向前走,另一个不愿承认。宋见秋甚至读出了别的什么,她感受到来自沈未明的不同之处,感受到那份破釜沉舟的坦诚,以为这就是最后一晚了。

也对吧,毕竟“已经走到那里了”。

她明白自己可能等不到那几首歌被赎回来了,于是问到:“能弹一下吗?你的那些曲子?”

沈未明有些愕然。

“啊……抱歉,”宋见秋摇摇头收回了自己的请求,“很累了吧。”

“不,没有,可以的,”沈未明迅速起身,回头去酒柜里拿了瓶啤酒,“但是要再喝点。”

啤酒被打开的时候发出“啵”的一声,她朝着宋见秋递了递:“一起吗?”

愣了片刻,宋见秋把酒接过来。

破例一次吧,陪她高兴一场。

沈未明又拿了另一瓶酒,她一边喝一边走向舞台,坐在中间,酒瓶放在身旁。一切都还带着上一场演出的余温,她只需要把乐器抱在怀里。

背景墙上是跳跃的色块,沈未明坐在那前面,轮廓有些模糊。宋见秋远远地看着她,似乎在这一刻被其他什么击中了,但她不明白那是什么。

沈未明放出自己的歌来,它们在那个小小u盘里待着,无人造访,已经多年。

她的音乐风格其实是funk,虽然其他的或多或少也写过一些,但还是对这种风格最为熟练。因为是宋见秋在听,她直接拿出了自己最喜欢的一首。

表演的时候其实很少紧张,但这一刻她的手的确是在发抖。她在想或许是宋见秋近在咫尺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在弹这些歌。

心上人就在那里坐着,她要为她表演,为她……

不明白,她这样罪孽深重的人,何德何能遇到宋见秋呢?又何德何能得到她的青睐?一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感慨命运。

不想了!她仰头长舒一口气,嘴边带上很释然的笑容。

她按下那个按钮,背景音响了起来。

没有失误,因为这些歌已经练了无数次。她从前觉得自己不该沉湎于往日的能力而反复去弹这几首歌,现在却感谢那些沉湎,让她可以带给宋见秋最完整的表演。

她真的是个很幸运的人。

宋见秋独自一人坐在观众席,结束之后,独自一人鼓掌。

酣畅淋漓。沈未明又开始出汗了,但她完全不觉得累,她的精神在这一晚早已超脱身体的疲惫。她举起酒瓶来,远远地和宋见秋“碰杯”。

宋见秋陪她喝,已经数不清第几次,她赞叹于眼前这个人的能力。世界上就是存在天才,那些神迹一般的旋律,有些人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却早已驻足在天才的心中。

热烈的爱,对音乐、对生活,永远热烈,这就是沈未明,像一团火一样,似乎可以将一切融化。

“再来一首?好不好?”沈未明精神抖擞又有些小心翼翼,“再一点时间,还有一首布鲁斯想弹给你。”

别用这种表情,宋见秋望着她,心想,伟大的作曲者,不应该以这样的态度乞求别人的聆听。

“我的荣幸。”她说。

沈未明有些发愣,为那人语气中的认真。时隔这么久,她的音乐仍然有被认真对待的资格吗?作为酒吧老板的懦夫,仍然有被看作贝斯手的资格吗?

她知道,倘若问出这些问题,宋见秋一定会斩钉截铁地点头。

“好,那我开始了!”

她再一次,进入到极幸福的世界里去。

“再来一首好不好?”

“最后一首。”

“再……”

“好。”“好。”“好。”

宋见秋一直在应允,到最后好像在说,今晚就是为你而来,今晚的一切时间都交给你。

这是沈未明的臆想,她在这种臆想里已经有极大的满足。

她把全部五首歌都弹给她,自己的酒喝完又去喝宋见秋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发现自己好像真的醉了,今晚的一切都是那么易醉。

她痴傻一般弹了一首又一首,痴傻,还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执着。尚且年少的沈未明写下这些,现在弹出来,好像还回到那些日子一样。

作为听众,一直陪伴着,到最后,宋见秋的眼中已经蓄满泪水。她已经很少落泪,至少三十年,她不记得自己落泪。所以她拼命地忍着,她在心里问自己,有什么可哭呢?

宋见秋,有什么可哭?

那舞台上的身体中仿佛有无尽的能量,无尽的欣喜。乐曲中的生命力将整个酒吧充满,宋见秋看着她随着音乐晃动身体,手指飞舞如同乱柳,那恳切的“再一首好不好”在她心里盘旋……

这些里的哪一个环节让她热泪盈眶?她需要拼命回忆平常的事来洗清这些,才能把泪水咽下去。所幸她是个擅长做这些的人。

所有的歌都结束,背景墙上的特效还跳动着,声音却已经都不复存在。沈未明抱着贝斯不愿松开,宋见秋能看到她在笑,却不知道她在沉默什么。

半晌,沈未明带着这种笑容抬起头来:“你别说,这次好像真醉了。”

其实不是痛快的表情,也不是痴傻,她的笑,更像是大梦一场之后的满足。

宋见秋看了一眼她身旁倒下的两个酒瓶,问到:“我来之前也在喝?”

沈未明点点头:“很开心,就喝了点。”

又沉默了,宋见秋其实有别的话想说,她想要讲出一点自己的赞叹来。她知道自己并不擅长表达,但哪怕只说出百分之一,她也要说出来。

沈未明回到吧台,回到她身边,又开了一瓶酒。

感冒的时候其实不太能喝酒,宋见秋的生活常识告诉她这件事,但她并没有阻拦。无所谓了,先回到上一件事……

她缓缓道:“我在想,这几首歌,恐怕真的很难买回来。”

“嗯?什么意思?”

“那些人听过这些难道还会卖吗?”

“啊……”

是夸奖啊,沈未明呆呆地笑了笑。其实这中间有很多事,公司经营方向的变动、高层的决策、音乐风格……总之很多事决定着,这些歌一直被封存,最终变成这样尴尬的处境。

但她没说这些,她撑着下巴,很小声地开口:“谢谢。”

还没等某种气氛蔓延出来,她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咳得说不出话。她下意识想要喝点什么,拿到酒瓶的时候,却被按住了手腕。

很重的力道,她看着眼前的宋见秋,后者的眼中写满了禁止。

“不要喝了。”宋见秋仍按着她。

“好。”沈未明乖乖点头,却不收回手来。

但是酒会浪费,她在心里说。

她不敢抛出这句话来试探,宋见秋今晚再多给她任何一点信号,她真的要忍不住告白。可是这样计划就会被打乱,她已经在写一首歌,一首用来告白的、只写给这一个人的民谣,但现在还没把它变得完整。

所以还不能,再忍一下。

她松开手,宋见秋随之也松开手。

沉默了,短暂的沉默之后,宋见秋问到:“为什么喜欢贝斯呢?”

“喜欢它的声音,可能我本身对贝斯的音域比较敏感吧,毕竟因人而异。”

“低音区吗?”

“嗯,”沈未明点点头,“大提琴也是吧。”

“大多数时候吧。”

沈未明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柔软:“所以啊,所以我也很喜欢大提琴。”

喜欢大提琴,喜欢你。

宋见秋禁不住吞咽了一下,她的嗓子有些发紧,她看向旁边站着的啤酒瓶,但也只是看了一眼。

“那你呢?为什么喜欢大提琴?”

“差不多,”宋见秋答,“音色很独特。”

她思考了片刻,在心里做了个决定,最终把另一个原因说了出来。

“还有……演奏的时候,有种在拥抱它的感觉。”

说完她便后悔了,这个理由她此生第一次讲出来,却发觉讲出来是这样令人赧然。

“哇,”沈未明称赞道,“好浪漫的理由。”

就是这样啊,眼前的人,虽然大多数时候都冷若冰霜,但就是有作为“活生生的人”的部分。她爱宋见秋,是同时爱着她表面的冰冷和内心的温热。

宋见秋仍然感到有些难堪,她不说话了。沉默中,沈未明慢慢低下去,最后趴在吧台上。

今晚的她一直笑着,源源不断的笑意从她如星的眼睛里溢出来。怎么能幸福如此呢,她的意识好像已经漂浮在空中,她不知道今晚的宋见秋为何也如同融化了一般——这个夜晚如果真的能够停留就好了。

好像又变得有些迷糊了,她用气声、几乎是用嘴型问:“你喜欢我吗?”

宋见秋似乎没听清:“什么?”

“没事,没事,”沈未明笑着摇头,“又要说梦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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