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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冬风

  • 作者:行山坡
  • 类型:青春校园
  • 更新时间:03-04 05:51:28
  • 完书字数:12538

距离宋佘忻入学央舞已经一个多月了,这段时间宋见秋持续关注着那边的情况,担心侄女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似乎是可以想见的,宋佘忻一切都好,甚至比她想的还要好。她认为一个月足够让侄女熟悉那边的环境,不曾想宋佘忻不仅熟悉了环境,还混得如鱼得水。

班主任何玲把她当做掌中宝,和宋见秋每次联系,都要说上很多宋佘忻的优点。从身形夸到技巧,再到性格,再到努力程度,总之没有半分不喜欢。

“太生动了,我向来特别喜欢这种小孩,眼睛里能看见光,跳起舞来特别灵动。”

“最珍贵的一点,现在的小孩有很多都不敢表达,但是小忻对表达很富有激情。有时候我会专门找她们聊聊天,能感觉到小忻的谈吐很不一般,把她的内心世界表达得很生动——”她似乎有些歉意似的笑了笑,“有时候我觉得我都不如她,讲话太啰嗦了。”

这样啊,宋见秋心想,竟然顺利到这个地步,她有点被赐予巨大礼物的感觉。

但其实宋佘忻的表达能力和她没什么关系,宋佘忻在文学和写作上的天赋来源于宋铭。宋见秋更为深刻地觉得,自己只是被委以抚育她的任务。她始终坚定地认为宋佘忻会经历浓墨重彩的一生,而事实又在不断地证明这一点。

“辛苦何老师了,”她回以该有的客套,“把孩子交给您我很放心。”

“哪里的话……”

这样的电话打得多了,她便觉得要降低频率,因为每次都会收获一大堆夸奖,倒像是她为了听这夸奖才打过去。

她有时候会站在旁观者——而不是抚养者——的角度去观察宋佘忻,然后发现宋佘忻其实是有变化的。

从宋铭去世之后,她跳舞好像和从前不大一样了,现在,她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好像是为了跳舞。现在的宋佘忻,是一个把自己完全献给舞蹈的宋佘忻。

这是一件好事吗?宋见秋无法评判,因为她自己从未有过把自己完全献给大提琴的时刻,她和大提琴是两个互不交融又彼此陪伴的个体,好像谁都不屈从于谁一样。

沈老板呢?和乐器之间又是如何?

“沈老板呢?”

“啊?”沈未明正专心听她讲她们两人的事,没想到话题会拐到自己身上来,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可能和小忻差不多吧,毕竟把活着的原因都归为为了弹琴了。”

“嗯?现在还是吗?”宋见秋对她的理由有些惊讶。

“是吧……”沈未明其实想不出所以然来,实际上,她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已经在很多年前固定了,那段时间每天在想这个问题,后来倒是不再想了,“总要有什么事做。”

宋见秋摇了摇头:“活着就是为了活着,没有理由。”

很奇怪,沈未明很罕见地不能立即懂她。什么意思呢?上天只给她短暂的一生,却意外地敬重生命吗?

宋见秋没再说下去,于是沈未明没能得知答案。

打烊已经很久,聊到这里,她们离开了酒吧。卷帘门刚刚改成电动的,沈未明站在门口,颇为骄傲地从口袋里拿出遥控器来:“看好哦。”

这已经是她第三遍给宋见秋展示她的电动卷帘门,宋见秋颇有些无可奈何,站在街边等她操作。

她没出声回应,沈未明专门转过头来问她:“看着呢?”

“嗯嗯嗯,”宋见秋很顺从地点头,“看着了。”

电动机的嗡嗡声响起,卷帘门缓缓放下来,沈未明啧啧称奇:“真的很方便!科技改变生活啊。”

宋见秋看着她的背影,这个背影饱含欣喜,可她无法共情沈未明的这份愉悦。很多时候,沈未明可以从一些小事里获得莫大的幸福感,这种幸福感就像是动力,让她去做那些更艰难的事。

对于自己的问题,她忽然想出答案来。宋佘忻和沈未明是不一样的,前者是在舞蹈里找寻力量,后者是往音乐中注入力量,这是二者之间的细微不同。

她心中莫名升起一种成就感,作为从来不去琢磨人类的人,她没想到自己竟也能思考出这些。可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乏味,这种东西思考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走吧。”彼时卷帘门已经完全落下,沈未明转身朝她走来。

“好。”宋见秋把思绪全部放起来,也转过身准备过马路。

小区门口现在画上了斑马线,让人过路时也不能像之前一样漫不经心了。

“刚才在想什么?”沈未明问她。

“没什么。”

沈未明也不追问,她抬起手机来看了看时间:“今天很早诶,给我看看隔音室如何?”

“真有这么想看吗?”

宋见秋有些哭笑不得,沈未明已经为了这件事恳求了好几天。理智告诉她不能把这人再带回去,家是太私密的地方了,这段关系不能再有逾越。

“真,”沈未明在小区门口站定不动了,“诚心想看,给你表演一个宋门立雪,或者三顾楼房,都可以。”

破破烂烂的笑话,沈未明现在讲出来已经不觉得赧然,因为宋见秋会露出听了一个烂笑话而专有的表情——好像在后悔刚才没捂住耳朵。

好像变成某种怪癖了,但她真的很爱看宋见秋无可奈何的表情。

“不明白你,那次真的完全没注意到?”

宋见秋说的是去年的事了,那时候把沈未明带回家了一次,甚至还给她进了琴房。沈未明却一直说当时什么都没注意,因为一门心思在紧张自己的事。

“那时注意到的话,我早就已经装上了。”

“看一下就走。”宋见秋认真和她谈条件。

“看一下就走,我保证。”

沈未明不是敷衍她,而是真的在心里下了这样的保证,跟随宋见秋走在楼道里,她不禁自问是否有些急于求成了。眼下为了到她家里做客而如此匆忙,最终只获得了一个“看一下就走”的许可,似乎没什么意义。

但她不因为宋见秋的拒绝而失落,她知道这份拒绝是宋见秋自己的坚持,而不是讨厌她、想要拒她千里。

她总是有这样的自信,或许是宋见秋已经给了太多纵容。

“其实没什么的,装修公司一般都有这种材料,选好价位之后让他们来做就好。”

宋见秋开门见山,引她走向琴房。她打开那扇门,一种木质材料特有的气味从黑暗中散发出来。

她打开灯了。

“贴满了啊。”沈未明摸了摸墙上的隔音板。

“而且天花板也要处理,”宋见秋往里走了两步,反手撑在柜子上,“总之还是包出去吧,自己贴太繁琐了,也不够专业。”

她很认真地给出建议,沈未明点头一一应着。

沈未明仰头看向天花板,转了转脑袋,视线落在墙边的钢琴上。

“你还会弹钢琴吗?”

“会一点。”

“能弹一首吗?”

宋见秋有些语塞:“沈老板,你还记得你刚才说什么?”

沈未明有些心虚,她不敢违抗了,小声说:“看一下就走……”

她抬起那双眼睛来盯着宋见秋,虽说嘴上很听话,但眼神里耍赖一般写满了“再待一小会儿就好”。

宋见秋把已经到嘴边的明天见咽下去了。

她沉默了,视线从沈未明那双眼上离开,轻描淡写地飘到那架钢琴上去。

半晌,她淡淡道:“你也会弹吧。”

沈未明一下提起精神来:“会!”

她的气势倒是让宋见秋有些惊讶,她在心里笑了笑,原来沈老板在别的乐器上到没有那种卑微啊。

“那表演一下?”

“没问题。”

沈未明三两步走过去,掀开盖在上面的布,低头把琴凳调整好。她做这些的时候,宋见秋默默走过去把门关上了。

很安静啊,沈未明忽然间想到,其实隔音也就意味着拥有专属于自己音乐的空间了。

此时此刻,也就意味着世界上只剩她们两人了。

可以这样认为吗?

“要弹什么?”宋见秋坐在另一个凳子上。

“嗯……”沈未明想了想,而后有些抱歉地说,“我也忘了名字了。”

宋见秋失笑:“好。”

沈未明伸了伸十指,深呼了一口气,然后很庄重地把双手悬在钢琴上。她其实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弹钢琴,在此之前她弹的都是合成器,信心满满地回答“会弹”,是想要多留一会儿来着。

总之都是黑白块……

她先敲了几个音,宋见秋从这时候就察觉到事情不太对劲了。她从刚才的好奇变成有些疑惑,但沈未明很自如地说“要开始喽”,她又觉得自己不该疑惑的。

“嗯。”

话音刚落,琴房便被来自沈未明的钢琴声包围了,短而急促的琴声一下子涌进宋见秋的耳朵。短短几秒,她明白过来不对劲之处在哪里,这人压根在用钢琴弹根本不属于钢琴的音乐。

她的表情写满了惊讶,沈未明似乎是在用强悍的人类意识一下扛起整架钢琴来,然后当做迫击炮或者其他什么,总之不是钢琴。

沈未明自然也感觉到不对劲了,但她很专注地演奏,很专注地感受这种乐器。音色会怎样随着力度改变、按下去的高度会如何决定着声音的长度,她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演奏,努力让自己与之契合。

这种变化宋见秋自然也听出来了,曲子弹到一半,已经变得像是成熟的钢琴曲一般。她再一次惊叹于沈未明的能力,虽然这首曲子并没有什么难度,但如果这是那人第一次弹钢琴,这种进步已经有些夸张了。

用一首曲子的时间变成这样,不知道那些挠破头皮学不来的人看了要气成什么样子。

一曲终了,沈未明又是长舒了一口气,是很尽兴的样子。

“说实话,上一次摸钢琴是十多年之前了,”她终于坦白,撑着琴凳转向宋见秋,“抱歉,估计第一段有点吵耳朵吧。”

宋见秋没有否认:“很有自知之明。”

“后来那不是缓过来了么,”沈未明讨饶一样笑了笑,“所以要怎么弹?弹了这么一会儿就累得手疼,应该不太对吧。”

宋见秋想了想,然后起身走过来,她站在沈未明身侧,手臂绕过她,左手放在钢琴上。

“要这样,手心像是握着一个鸡蛋,手型饱满一点,”她回忆着小时候钢琴老师的说法,“手腕和琴平行,我现在站着不太好放,你坐着应该可以。”

她的声音很温柔,从沈未明身后、高处传来,手臂也伸过来,沈未明不适时地想,这算是一种怀抱吗?

“沈未明?”宋见秋叫了她一声。

“啊?哦哦,我试试,”沈未明生怕她不想教了,又后知后觉自己请教却不认真听实在无礼,她赶紧把自己的手放上去,“可以,嗯,可以。”

她的手腕软塌塌地,虽然手型饱满了,但完全没有和钢琴平行——不过这是必然,因为她刚才完全没听到后半句。

宋见秋看她说着莫名其妙的可以,眉毛拧成一个疙瘩。

“哪里可以了?”

沈未明被这语气里的严厉吓了一跳,她僵直着身子不敢动,连带着手也不敢收回来。

她在心里祈祷宋见秋能再说一遍要点,再给她这个心猿意马的学生一个机会。她没想到,宋见秋走到她右侧去,拎着她的手腕帮她支撑起来了:“要平行。”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宋见秋好像在碰到她的那一刻顿了顿,离开之前也顿了顿,然后迅速收回去了。

是这样啊,手指的温度是这样。不冷不热,和她本人一样,温钝地临摹出手指的形状。

她看着自己的手腕,要这么严苛地平行啊。现在塌下去还会获得刚才的触碰吗?只这么想了一瞬,她便赶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现在敢塌下去,她就要连人带包滚蛋了。

“这样……”她点了点头,轻轻按下去,的确舒服了很多。

她把另一只手也拿上来,然后随手弹了一段。她觉得很舒服,好像已经完全掌握了一样。

宋见秋听完这一段大概也明白些什么了,她问到:“你弹的都是乐队的曲子吧——是叫键盘么?”

沈未明笑嘻嘻地点点头:“本来还想说是特殊的钢琴曲,没瞒住啊。”

宋见秋挑挑眉:“之前听那姑娘弹过差不多的,忽然想起来了。”

“谁?”

“好像叫苗依。”

很奇怪,因为发现了那两人的恋情,宋见秋对她们竟然多了些留意。

沈未明有些惊讶:“竟然记住名字了啊。”

对别人来说记住一个名字不是什么值得惊奇的事,但宋见秋向来懒得把这些放在心里,何况她和那姑娘甚至都没说过话吧。

“听得多了。”宋见秋似乎不太愿意承认,随口应付道。

这个话题到此结束,沈未明也不再弹琴了,她垂下手来,低头看着琴键,很强势地把气氛拉入一种寂静中。

“怎——”

宋见秋刚要问她在想什么,她便抬腿转过身来,面朝宋见秋坐着。

迎上她仰视的目光,宋见秋不说话了。

“宋见秋,能教我弹钢琴吗?”

说出这句话,沈未明在心里为自己的勇气鼓掌。她太想有个理由一直待在宋见秋身边了,如果成功的话……

巨大的诱惑力让她问出来了。

“不可以。”宋见秋给她一种不容辩驳的感觉。

沈未明仰视着她,露出恳求的表情来。

“不用这样看着我,”宋见秋回到柜子那边,撑着柜子远远看她,“钢琴的话,我没有这个资格教你。就算不说这个,我目前也没有做老师的打算。”

“好吧……”沈未明斜斜地耷拉着脑袋看她,“忽然有点懂了肖子缨被拒绝的心态了。”

肖子缨……

宋见秋在心里过了一遍这个名字,哦,是那个相谈甚欢的人啊。她莫名有些不快,但只有一刻而已,转瞬又消失了。

她无法否认自己退到柜子这边的原因,迎上那种很容易让人心软的目光,她只能躲得远一点。这次绝不会违抗理智,这次绝不会再答应这样越界的事。

仿佛是为了让刚才的请求看起来像是玩笑话,沈未明很快转移了话题。她看向矮柜另一侧的高高的柜子,问到:“是放大提琴的吗?”

宋见秋点点头,这次,在沈未明提出要求之前,她先一步答应了:“可以看。”

不仅可以看,她还亲自走过来打开了柜门。里面陈列着三架大提琴,灯光斜进柜子,大提琴沉默地待在里面。

沈未明不由得发出赞叹,既为数量之多,也为这乐器的漂亮。

其实三架琴都不是她自己买的,宋廉和孟玉明各送给她一架,另外一架是某次表演的时候被人匿名赠予。

宋见秋开始介绍它们了,有关制琴师、音色和演奏时的感觉,甚至有关她和这些琴的故事。聊到大提琴,她便有很多事可以表达,也充满着平日里罕见的热情。

她说了很久,沈未明时而回应她几句,听得很开心。即使宋见秋口口声声说着没那么热爱,但其实还是很在乎吧,很在乎,才会露出有些骄傲的表情来。

宋见秋的结束让她有些意想不到。

“其实我没有资格演奏它们任何一个,”属于首席大提琴家的温度冷却下来,落寞宛如涓涓细流,“但我没办法让它们一直搁置,就算被不能认可的后辈演奏,恐怕也好过永远藏在柜子里吧。”

琴师和琴之间的关系,是很难用三言两语来概括的。收藏了三架旧琴的宋见秋,了解了琴的旧主有什么样的经历之后,深知自己完全不能与之相比。

因为对自己的不真诚之处完全清楚,才会在高洁的心上自惭形愧。作为这些琴的后辈,她大概只能抱以这种心态吧。

沈未明对她的话很有感触,她理解宋见秋的意思,也理解宋见秋的心情。她转而笑叹:“可还是很喜欢吧。”

宋见秋本来盯着柜子里的琴看,闻言转过头来了。她对上沈未明的眼睛,忽然想到她的确可以懂得,她应该真的可以完全懂得。

她点点头,坦诚道:“是,很喜欢。如果说有什么能称得上珍视,大概就是它们了。”

沈未明没有问她能不能拉一首曲子,她轻轻把柜子合上了。这个夜晚到这里早已超出“看一下就走”,在宋见秋的宽容里,沈未明知道自己不能无限地打破规则。

她告辞了,虽然心里完全舍不得离开。

宋见秋半敞着门嘱咐她注意安全,她回头看着这一幕,心里的冲动排山倒海。

想不顾一切地回去,想讨要一个无间的拥抱,想聊天彻夜,想把翻来覆去地爱意说给她听。

她真的不想再等了,因为太珍贵所以更害怕失去——宋见秋是一个随时可能消失的人,而沈未明也就一直活在这种阴影之下,拥有得越多反而越胆战心惊。

攥紧了大拇指,她说:“明天见。”

宋见秋似乎愣了愣,而后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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