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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新弦

  • 作者:行山坡
  • 类型:青春校园
  • 更新时间:03-04 05:51:23
  • 完书字数:8886

宋廉说,宋见秋是个很冷血的人。

从什么时候意识到这件事呢?他无数次回想起宋见秋十五岁的那个夜晚,刀刃把女儿雪白的脖颈割得流血,很小的一滴血流下来,他的脑子轰的一下炸开。

还有他自认为他们和解的那天,那是女儿的成人礼,他给的礼物是一把十分贵重的大提琴,不在于价格,那是他欠下人情才得到的。可宋见秋似乎完全没觉得这是他的和解,她只为那把琴而道谢。

她在宴席上说谢谢父亲,一句父亲把宋廉叫得有些发懵——平时宋见秋只是叫他“爸”,为什么在众人面前偏偏那么庄重又生疏地叫父亲呢?

他的女儿是一个很可怕的人,涉世未深的时候就开始戴上假面。这件事之后,他问儿子宋铭觉得妹妹是个怎样的人,当时宋铭笑着说:“其实我倒觉得小秋很像一个雕塑家,为了专心雕琢自己,只好对外界的一切漠不关心。”

很前言不搭后语的回答。

很文学的评价。

宋铭热爱文学,宋廉不理解这些,他被宋铭的这个回答搞得更郁闷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有这样一双自己完全不能理解的儿女。

接受现实以后,他变得很少提起这些事。如今,宋佘忻在家里住了半个月之后,某一次午饭时,他忽然对孙女提了起来。

“你姑姑是个很冷漠的人,我年轻时候做生意,见过的人数不胜数,什么样的都有,现在回想起来,其实都不如她冷漠。”

宋佘忻不认同这一点,可是她已无心反驳。

宋廉掂着筷子没有动作,他还想说“否则她怎么不来接你”,又怕被回一句“为什么一定要来接我”,想到这里,他没再说什么了。

他不知道宋佘忻其实早已不在乎这些,这个刚刚见识到生命之残酷的女孩只觉得人生无望,变得麻木不仁。

活着没什么意思,但要怎么去死呢?

她还没想好这个问题。

再见面已经是一周之后,这段时间,沈未明担心宋见秋找来却遇不到她,于是一直在酒吧待着。

宋见秋并没有朝吧台走来,而是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她还没说什么,沈未明便已经端了果汁过来。

“我还没点单……”

沈未明在她对面坐下:“那你想点什么?”

宋见秋抬头看着她,沉默的对视里她们交换着对彼此的了解,然后,沈未明把两个吸管放进各自的玻璃杯,算是一种无言的拒绝。

宋见秋笑了笑只好作罢,她拿过吸管,一下子喝去半杯。看她状态不对,沈未明问到:“你这是喝了点又来的吧。”

宋见秋没否认:“这都看出来了?”

她白天又去跑了几家福利院,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执着什么了。只是生活需要一些事来充满,否则,真的会停不下来地去想一些很危险的东西。但其实她很明白,自己恐怕要接受这个事实了。

很适时地,沈未明开始说些什么。

“宋见秋,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

“你觉得中立就是不作为吗?你想送小忻去福利院,这算是一种不作为,但这算是一种中立吗?”

宋见秋的态度是“自己的道路正确,对事情保持中立”,沈未明后来终于理清楚,理清楚之后,她试图从中找出漏洞来。

宋见秋不明白她的话,那种无望似乎也延伸到这里,她很懒散地倚着自己的手背,一侧的头发垂下来。

“什么意思?”

看着眼前的宋见秋,沈未明的眸子在水光中晃动。她其实很想让一切停在这一刻,可她强行让自己抽离,宋见秋这种状态的确罕见——给人一种花朵开过了的糜烂的美,可现在有更加重要的事。

她咳嗽了两声,继续搬出自己的理论来:“不作为不是中立,至少,当你心里对某件事已经做出确凿的评判、已经搞清楚自己的正义后,不作为就是一种违背。”

违背自己想要良善的心。

“你要走正确的道路,对于这件事,你已经无法中立,不如就选择你认为正确的道路。”

她明白宋见秋只是需要一个说法——甚至谎言、谬误,来说服自己下决定,纵然这已经完全和她的准则相悖。

沈未明用了无数次辗转反侧,点燃又按灭了无数次烟,最终帮她想了一个最优解出来。

说完这些,她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人,不无紧张地等待着一个回答。别再挣扎了,她在心里说,从你被束缚的人生中好不容易找到的通路,你要帮我一起把你自己骗过去。

宋见秋一直沉默,同时毫不遮掩地盯着她看。沈未明不知道她来之前喝了多少,但是一想到这样自持的人需要不停地靠醉酒麻痹自己,她的心就跟着被绞成一团。

“你说得有道理,”宋见秋说,“是你说的这样,好像是的。”

她停止思考了。

宋见秋出现在宋廉家的时候,家里的气氛已经十分凝固。保姆把各种消极的书、消极的文字拿给宋廉,说这是从小忻屋里找到的,宋廉却从来不管她。

在他眼里,宋佘忻是科勒托在他的家族中孕育出的第三个疯子。

宋见秋来的时候直奔宋佘忻的房间,总之宋廉都会是回避她的视线,不如直接不交流的好。

她走进去的时候,宋佘忻正坐在地上发呆。女孩靠着床转了转头,看清来人之后顿了顿,又缓缓转回去了。

宋见秋脱掉高跟鞋,在她对面坐下。她心中其实有一份独自逃离的愧疚,但是也只有一点而已,只要做了决定、只要走上新的路,就一定会有好的结果。她已经想好了应该如何带小忻活过,应该和她说些什么、应该送她去哪里、应该以什么样子做一个母亲。

完美的人生轨道是由一次又一次完美的决定促成的。

“不想在这了。”第一句话却是宋佘忻说的。

“跟姑姑走好吗?”宋见秋的声音有一种生怕她破碎的温柔,“不在这了,和姑姑一起住。”

“姑姑,我想跟爸爸走,可以吗?”

宋见秋的心一阵绞痛,她折叠在这小小空间的身体里,痛苦如同尖刺一样顺着血管游走。

宋佘忻的眼泪不停地流,却已经没有什么表情。

流泪已经成为常态了吗?可人生还是要继续啊,上天就是会毫无理由地让你失去什么,然后不还是要往前走吗?

宋见秋靠过去抱住她:“一切都会过去的。”

身在这个拥抱中,宋佘忻却想到了曾经被给予的另一个人的拥抱——与之相比,原来姑姑连拥抱都不会。

没有太多的交流,也似乎从来没有什么异议,她跟随宋见秋离开了。

只是几天而已,宋佘忻几乎已经稳定了情绪,宋见秋和她进行了一场漫长的夜谈。她选择和自己尚未成年的侄女进行一次至关重要的谈话,她想,在这种时候,或许宋佘忻真的很需要来自年长者的交谈和引导。

这是她必须要做的事。

她撒了一个有关身世的谎言,对小忻,再一次隐瞒病魔,隐瞒自己即将面临的死期。她说还有姑姑在,姑姑会陪你走下去,小忻紧紧拉着她的手,似乎对此深信不疑。

好像子弹打出去就再也收不回来一样,这句话一旦说出去,就再也没有考虑对错的意义。

她紧接着问还想要跳舞吗,宋佘忻在这个问题上卡住,空白的几秒里,宋见秋其实很忐忑。

“不知道。”宋佘忻最终说。

“小忻,人不能不抓着光生活,你可以问问你自己吗,问问你想要抓住什么?”

想要跳舞吧,应该是吧,跳舞的时候就不再是自己。

而且,她的一切骄傲和自信都基于舞蹈展开,没有了舞蹈,她还算是什么?

宋见秋早已为她联系好了央舞的老师,距离下学期开始还有两个月,小忻需要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重新扎实自己的基本功,调整自己的情绪和状态。

这次夜谈一直到很晚很晚,宋见秋用很多年在宋佘忻心里埋下火种,又在今晚点燃了它。看着侄女的目光里终于有了一丝光芒,她在心里祈祷,希望这团火燃烧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集训营在京都的郊区,宋见秋说可以陪她过去住一段时间,宋佘忻却拒绝了。她保持着一以贯之的“成熟”,宋见秋虽然心疼,可她更不想揭穿。

那天,宋见秋的车竟然就停在楼栋门口,宋佘忻走在前面,看到之后她有些疑惑地回头看向姑姑,宋见秋笑了笑说:“找了个人和我们一起,你认识的。”

沈未明从驾驶座走下来,宋佘忻看着她,满心的惊讶。上次见面还是她很窘迫地大哭,如今对她而言生活已经变了天,再见到这个人,一种复杂的心情油然而生。

“好久不见。”沈未明笑着走到她面前,她本来想要过来拥抱一下,可宋佘忻给人一种不再需要这些的感觉。

于是她接过女孩手里的行李箱来。

“谢谢沈老板。”

“不用谢啦。”她摸了摸宋佘忻的头。

女孩上车之后,两个大人刚放好行李。沈未明关上后备箱,随口问到:“困吗?困的话路上可以睡一会儿。”

宋见秋摇摇头:“沈老板呢?我来开也可以。”

“不用,说好来当司机的。”

“实在——”

知道她又要说些道谢报恩的话了,沈未明及时打断道:“停,给钱了还说这种话,你再说我都要过意不去了。”

宋见秋只好作罢,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上去。

沈未明自己没有车,但的确很早就考了驾照。她熟练地打着方向盘,几下子就倒出狭窄的小区道路。宋见秋盯着方向盘上的车标看,沈未明的手腕时不时遮住她的视野。

“怎么了?”沈未明侧头看了她一眼。

“没想到你真的会开。”

“这种事肯定不会骗你啊。”

“……”

宋见秋第二天有排练,需要在京都办完事就立马返回,可她又觉得自己有可能会在那边喝酒应酬,就不得不找一个司机。她本来联系的是交响乐团的司机师傅,可是没想到对方也腾不出时间来。

晚上她去酒吧待了一会儿,想着沈未明应该不会开车,便随口提了一句,谁知道这人听了之后眼睛蓦然一亮说:“找我啊。”

“嗯?”宋见秋以为她在开玩笑,“电车吗?”

“我会开车的啊,我可是有驾照的人。”

宋见秋一开始还是不愿意,她觉得找沈未明当司机实在太奇怪。沈未明看她犹豫,当即开始了长篇大论:“你这事要我看必须找知根知底的,我知道你酒量好,但是万一在那边喝醉了,人生地不熟的,司机动了歹念怎么办?”

她又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最后也不知道宋见秋是信服了还是听烦了,终于答应下来。

问题解决了,宋见秋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沈未明心下了然,她很快问到:“报酬怎么说?”

宋见秋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你雇司机本来就要花钱的吧?正好我这么缺钱,你的钱给我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啊……”宋见秋反应了一瞬,随即微笑道,“沈老板想要多少?”

沈未明的大脑在这几秒钟里飞速旋转,她不知道做司机行情如何,说得太多显得她太贪,说得太少又达不到目的……

“那你能给多少?”

“这样,一天五百,好吗?”

“啊?”沈未明简直要惊掉下巴,她就算不知道司机的行情,五百块一天也有些太夸张了,“别,最多二百五,再多给不干了。”

“嗯……”宋见秋思考了一下,最终说,“二百五不好听,三百,就这么定了。”

总之就是这样,沈未明如愿以偿地和宋见秋一起踏上了去京都的路。她为此而激动难眠,死亡未能到来的当下,她其实并不知道痛苦之后具体会有什么影响。

非要说的话,她只是希望在每一个可以抓住的时间里,一步步走向那个人。

这种心理,甚至到有些急切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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