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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发尾的碎言(下)

  • 作者:行山坡
  • 类型:青春校园
  • 更新时间:03-04 05:51:20
  • 完书字数:7692

“天才这种话……”沈未明摇摇头,“天才,可能我曾经真的是吧。”

“01年到……06年,这段时间,灵感每天从各种地方涌进我的脑子里。”

根本不需要刻意记录,根本不需要苦思冥想,无论是路过滴着水的屋檐,还是穿过鸟叫声此起彼伏的树林,旋律就在她的脑海中自然地展开。那时候自由海的名号是“在有限的乐谱上演奏无限的生命”,他们有着让人惊叹的、源源不断的灵感,看着自己的歌走上那样的高度,当时的沈未明其实已经麻木了。

“我那时候觉得,其实也没什么,一首歌会给我几千块钱的提成——那时候的几千块钱其实还挺大的,除了不能演出,我们活得还不错。”

她拆了一小瓶威士忌,倒进半瓶柠檬汁里。她的故事好像不喝酒就说不下去,宋见秋已经不忍心拦她。

公司说,这样歌会被更多人看到啊,又说现在行情不行肯定捧不起来两个相同风格的乐队。

“‘只要你一直创作就好,保持下去就好’,他们是这么说的,”沈未明嗤笑一声,“但是灵感是老天赐给的东西,不珍惜的话转眼就会消失。”

这种痛苦让沈未明被磨得只剩躯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发现自己写不出来了。写出来也觉得不尽人意——也不是,只是她曾经的作品太过耀眼,把中等水平都衬得暗淡。

公司开始发掘她的第二个用途了。

假弹。

这次除了主唱所有人都上阵,藏匿在万千欢呼的背后,他们像是一个个提线木偶,为自由海演奏着每一场表演。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让他们来演奏呢?公司觉得捧不红他们就擅自做了这样的抉择,顶多五年而已,对公司来说顶多就是一个签约乐队的五年,可是这五年背后的牺牲呢?

“我的挚友,我们乐队的主唱,在09年自杀身亡。”

说到这里,她几乎已经崩溃,可是她没有要落泪的意思。她一直不停地喝酒,但是小口吞咽,宋见秋懂得她在做什么,吞咽有时候会让人忍住哭泣——她也曾无数次像这样吞咽。

“我不知道……”沈未明低头看着易拉罐三角形的口,“原来死亡是这样一件事。”

宋见秋不知道此刻的沈未明有多痛苦,但她在心里赞同她,是的,死亡就是这样一件根本不由分说的事。人类想要做的一切与生命的对抗,似乎都只能无疾而终。

“然后我们还得继续,继续弹,继续敲鼓。银子——就是乔银,她有段时间特别崩溃,崩溃到把公司的鼓摔得散架。”

她也没好到哪里去,有一次上台之前,自由海的贝斯手非要临时和她换贝斯。她坚决不让,最后却因为担心贝斯在争抢中被碰坏,被那人直接抢过去了。

没有作品的沈未明不再是他们需要小心对待的人。

演奏的最后,那位醉酒的贝斯手把她的贝斯扔到观众席里,很狼狈地,沈未明大声说自己是工作人员,从观众席中捡回了那把琴。

那是一段不停去想死了算了的日子。

他们活活地熬过了那五年,只觉得人间与地狱有何不同。解散之后,他们的路变得很坦荡了——只要从这种日子里结束,似乎怎么走都是一条坦途。

一零年冬天,沈未明和乔银一起开了第一间酒吧。

“你怎么不问我哪来的钱?”沈未明自己打断了这个故事。

宋见秋显然没想到会被问这样一个问题,她把自己摆到倾听者的位置,其实并没想问任何一个问题。但她顺从道:“攒下来的钱吗?”

“怎么可能攒这么多,”沈未明苦笑道,“当时穷得揭不开锅。”

她在创作最巅峰的时候留下了五首歌,这些是所有创作里她最为珍惜的,她准备等解约了之后留给自己的乐队。某种意义上,她再也等不到了。

“我走之前把它们一次性卖给公司了,”沈未明把塑料瓶捏扁了又鼓起来,“我一口要了很多钱——六十八万,减去酒吧的启动资金还剩不少。那些人当时很不以为然,我说不给的话我就去死哦,死之前曝光所有的事。”

沈未明笑了笑:“好手段吧,把他们吓到了。但我其实不会去死的,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我还要弹琴呢。”

宋见秋觉得自己要听不下去了,的确,死亡是一件可以用来当做要挟的事,觉得自己那样弱小那样无力的时候,往往就会想到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瞬间。

作为酒吧老板,沈未明或许真的成功了吧。她用一整年来平复这些——其实根本就没有平复,只是学会了隐藏。她仍然能写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灵光一现的感觉,但更多时候是借用尼古丁苦苦追寻。

她只偶尔去表演贝斯,但实际上,她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有资格说自己是贝斯手了。她是被自己唾弃、被贝斯抛弃的人。

宋见秋看着她,这会儿也明白了小忻那天说的她眼睛的红晕。和她想得一样,那种对乐器的敬畏和小心翼翼,像个失去演奏资格的人一样拿起贝斯,像个偷腥者一样作曲,像个盗贼一样享受观众的欢呼……原来隐含着这样的过往。

她发自内心地敬佩沈未明,眼前的人正把空酒瓶一个一个整整齐齐地往地上放——她似乎喝得有些发晕了。

同为乐手,沈未明和她太不一样了。她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哺育音乐,是甘愿为了乐器燃烧自己生命的人。宋见秋想到那位英年早逝的大提琴家,杰奎琳·杜普蕾,她曾经不理解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感受,其实如今她也不尽理解,她只觉得同样的人正坐在她面前。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在等待救赎,等待向自己伸过来的一双手。在此刻巨大的悲痛之中,宋见秋已经忘记纠结她的准则,倾听眼前这个人的故事,给她所有她想要的——这个世界,把那些都还给她好吗,还给这个已经破碎不堪还仍坚持前行的人。

“我来找你……”沈未明又抬起头来,带着迫切的对答案的渴望,望进宋见秋的眼睛里,“是想要问一件事。如果我说我好像找到了赎回它们的方式,你说我要不要去做?”

“为什么不去呢?”宋见秋的声音很温和,和她平时的冷淡听起来完全不是一种感觉。

“因为不确定它们是不是真的能回来,这种方法或许只是我的臆想。”

那些歌没有被发行,她最后放弃了的那些。自由海因为和公司的合约纠纷而解约最后解散,公司把这些歌一起封存起来了。沈未明觉得在公司重新想起它们之前,自己应该把它们赎回来,可是赎回来就能原谅自己吗?

她这样问宋见秋:“你觉得呢?赎回来我就能回去吗?”

宋见秋明白,这就是刚才过去的两个小时的收束了。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陷入了一段深深的思考中。她首先获得的答案是否定的,赎回来一定不会回去,结果的改变不会让事情的因果也随之改变,那些经历过的事情,是再怎么冲刷也不可能抹去的。

但她点头了。

“去做吧,沈未明,”她第一次直呼沈未明的大名,她不知道这样能否让她看起来更郑重一些,“无论你最终有没有把它们买回来,当你带着这样的诚心在这条路上攀爬,你一定能找到的。”

上天不存在,可是乐器的灵魂存在。祂感受着所有这一切,祂会给人想要的答案。

“一切还没有被宣判死刑的事,都一定还有转机。”

宋见秋这样说,其实已经牵扯上自己了。

沈未明久久地凝视着她,死刑是什么比喻?她或许不能完全理解,可她听懂宋见秋的意思了。她终于算是真正的笑开,带着几分醉酒的娇纵,她起身走向宋见秋,蹲在她身旁一遍又一遍地问到:“我会找到的对吗?”

“我会找回来的,对不对?”

“宋见秋,我还能做一个贝斯手吗?你觉得我还有权利吗?”

“你能感受到我的贝斯吗?它其实很苛刻的。”

“我会找到的对吗?”

宋见秋一开始不敢回答,如果点头说是,总有种莫名许下承诺的感觉。可她看着那人近在眼前的面容——发红的脸颊和弯成月牙的眼睛——就在她身侧,她觉得自己的心脏不停地颤抖。

“会的,”她点头了,“一定能找到。”

沈未明彻底地笑开了,她扶着宋见秋的手臂站起来,这股劲让宋见秋觉得自己完全被当做栏杆。

“我要走了!”沈未明东倒西歪地走了两步,“谢谢你的款待!酒很好喝!”

然后,宋见秋看着她直挺挺地倒在了自己家沙发上。

她颇有些无奈地看着那人,一分钟,两分钟,她似乎没有再站起来的意思了。宋见秋并不打算叫醒她,就这样吧,她想,反正就这一次。

沈未明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好像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像是幸福得吐泡泡的小孩子。宋见秋看了她一会儿,最终蹲下去靠近她的脑袋。

在说什么呢?

“谢谢,谢谢,谢谢。”

宋见秋听到自己的吞咽声,她发觉自己竟有一丝的动容,最柔软温和的那部分试探着钻出把控。她有那么一刻想要逃离,落荒而逃,可是下一秒沈未明说:“谢谢贝斯,谢谢银子……”

这样啊。

她又一次很轻易地说服自己了。

沈未明的脑袋耷拉下来,半枕在宋见秋的手臂上。宋见秋感受到这人湿哒哒的发尾,纠结片刻之后又上手摸了摸,差不多只剩发尾还湿着了。

她把吹风机拿来,插在后面的插座上刚刚好够到这边。开关打开,她现在自己的手上试了试暖风,然后朝向沈未明的发尾。在机器的轰鸣声中沈未明禁不住摇头躲开,她赖在沙发上摇头晃脑的,完全就是一副小猫的样子。

那个沈老板是去哪里了呢?

宋见秋这样想着,她关掉吹风机说“再动就不帮你吹了”,沈未明竟然真的就不动了,宋见秋举着吹风机不禁愣了愣。

她试探道:“那我继续了?”

沙发上的人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是承认自己在装醉吗?宋见秋不知道沈未明醉酒是什么样子,也就猜不到这人现在的状态。她拿着吹风机又静止了一会儿,最终,她似乎疲于这种思考,莞尔一笑,重新把机器运作起来。

她的手指穿插在沈未明的发尾中,仍然沉浸在此间的氛围中,她短暂地忘记去想,竟然和某个人这样近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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